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不可逞强(2) ...
-
临下课前五分钟,徐正发来微信,问我那250块钱的咨询费什么时候可以报销。我一想起他三题全错被老师嘲笑的样子,心里就搓火。虽说我大学以前数学成绩被老师花式嘲笑过N种方式,但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赔本买卖我还是第一次做。
我回了句,冥币收不收?
徐正秒回:你赖账就算了。我还说我爸的战友给我寄了一箱车厘子,怕吃不完分你点儿。
我:呀,就说我怎么闻到车厘子的芬芳了呢。你赶紧滚过来到第一食堂请安吧。
徐正是我高中同学,高一时一个班,高二分班他就去念理科了。虽说是高中同学,但高中三年也只是知道个人名儿,并不相熟。
后来他考上了长宁工业大学,就在我们长宁大学对面,中间只隔一条马路。
十年来,两家学校常有传言出来,都称自己学校即将把对家给收并了。有鼻子有眼地传了十年,除了两家瑜亮情结更重了点,也没见任何动静。
大一的时候,王姿琪做过两家学校的拟人CP,一战成名,直接升为B站大佬,可见能嗑的点多且密。两家学校相爱相杀,什么都能拿出来被两家pk下。pk项目层出不穷,变化万千,连两家大学的野猫生殖能力都被无聊的理科生们用数学统计的方法决战过,仿佛自家野猫的雄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象征一样。
然而任何白热化的pk只要归结于一处,大家就会以一种“散了散了”息事宁人的态度重归于好,堪称和平鸽主题。
长工大:瞧瞧贵校的男生颜值。
长宁大学:尝尝贵校的食堂饭菜。
我们学校的颜值就不赘述了,但长工大的食堂槽点之多,完全可以拍一个暗黑版的“舌尖上的中国”。对家食堂在菜品研发方面非常天马行空,常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菜拉郎配,比如菠萝蒸土豆,比如青菜炒玉米,比如橙子炖排骨,这些都是他们食堂部分创举,可以看出该校勇于开拓,放胆落实的校风名不虚传。
徐正他吃了半年长宁理工的猪食后,就来我们学校找我打牙祭了。
我那时觉得还挺别扭的。我和徐正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有段不堪回首的交情。
但徐正完全没在乎那段尴尬历史,他说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为了不吃长理工的饭,哪怕我们有杀父之仇,他也得过来蹭饭。
我佛慈悲,普渡众人,面对他这么不要脸的行径,我没有骂他打他踢他,而是选择了容忍,偶尔还主动邀请他过来吃一顿。我就是一尊左脸被打了一巴掌,还会把右脸伸过去的佛。
当然这和他每个月给我几百块钱餐费的事没有半毛钱关系。主要还是本人慈悲为怀的菩萨心肠,看不得祖国未来的栋梁吃不饱饭。
我火速赶到一食时,徐正正蹲门口吃车厘子,吃得很是利索,一口一个,引起周围人员的极度不适。
我飞过去虎口夺食,抢下车厘子,将小竹筐护在身后,说:“嘴上留情。”
徐正掸掸手,说:“你再不来,我都快吃饱了。”
“那正好,待会儿少点一些。”
徐正切了一声:“放心,我跟骆驼一样,两个胃,一个胃装干的,一个胃装稀的。”
我在前面走:“一个胃装干垃圾,一个胃装湿垃圾吧?垃圾分类工作做得不错。”
徐正打了下我后脑勺:“喂!”
我扭头眼神一横:“靠!我这宝贵的后脑勺,除了我爸我妈我三舅我二姨夫我大姑三嫂还有王姿琪张子琴,还没有谁敢打过呢!”
徐正在后面接着损:“我打一下听听回音大不大。”
我冷笑一声:“你回音小么?我们老师说了,你给我那三道题的答案没一题是对的。你看你,one day day的,就知道eat eat eat,连通选课的题都做错,还怎么考我们学校的研?”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戏瘾大发,学高三数学老师的样子,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把半路上临时塞到手里的社团宣传单卷成圆筒,敲了敲桌子:“你抬头看一看,离考研还剩多少天!这是考研的学生该交的作业吗?耻辱!就你现在这个水平,要搁在日本皇军,那是要剖腹谢罪的!”
在我振聋发聩的教育下,徐正已然掏出手机,凝神研究起题来。
我跟着凑过去也表现出研究的模样了,表演了三秒钟就放弃了。然后我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起“数学之美”的惨痛遭遇。
徐正突然一拍桌子,我以为他义愤填膺激动成这样,心想没白喂这小子这么年,还算有点良心,谁知他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我知道错在哪里了!”
“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有?”
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意兴阑珊地耸耸肩:“算了算了,大不了就挂科了。”
徐正见我意志消沉,猜我是在说数学课的事,问我需不需要帮忙,他可以check 下他的schedule帮我补习,for free.
他视死如归的时候喜欢背英语单词,可能是四级考试屡次不过留下的病根。
所以我摆摆手,让他把心踏踏实实放肚子里,老娘自力更生,实在没有法子的话,我就豁出去了。
徐正担忧地看着我说:“睡教授这种事可不能干。”
我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道德了?”
徐正学我耸耸肩:“我主要是怕教授有心理阴影。”
我说:“哎呀,我记得这里提供不锈钢叉子来着,捅在大动脉那里死得应该挺快的。在哪儿来着?西餐区么——”
徐正假装惶恐地双手投降:“好了好了,我错了。”
见他态度还算端正,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喝了口水,只听徐正随便那么一说:“哎,听说方从心来你们学校啦?”
我“噗”地一声,把水喷在了他脸上。
徐正猝不及防,抹了把脸大喊:“林梦!你又来这一套!你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点,杀人还延时那么久——”
我激动地抓着他手:“你说什么?”
他狐疑地看着我:“杀人还延时——”
“前面!”
“反射弧——”
“我擦,就你这智商基本就告别考研吧。我问的是方从心!方从心!你认识他?”
他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当然认识啊。”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睁大眼睛,感觉自己的眼神像是两把利剑,一左一右地架在徐正脖子上:“快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徐正摸摸后脑勺:“准确地说,应该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他在我们泰溪高中读过半年书。你不晓得吗?”
“胡说!”徐正跟我这儿天方夜谭吧。就方从心那长相,怎么可能在我校籍籍无名到我从来没听说的地步?
“高一12班的。你真没印象?”
我看着徐正这么笃定,猜那个人只是同名同姓的人而已,但以防万一,我掏出手机,把之前存过的照片打开给他看:“你说的是他么?”
徐正“嗯”了一声:“对啊。”
我张口结舌了半天:“那——那他去——去韩国换头啦?“
徐正道:“五官没怎么变化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转校没多久就是期中考试。那次数学巨难,我只考了80多,我们班最好的也不过88,但听说12班出了个满分,我挺好奇的,去老师那里证实,老师说那人刚从北京转校过来。后来我就留意这么个人了。当然,我记住他是因为我比较在意数学嘛,他那时也只是数学突出些,别的倒是一般般的,其他人对他没印象也很正常。不过林梦,你不记得可不应该啊。”
我听着他话里有话,反问:“他有值得我记住他的原因吗?”
徐正更是觉得奇怪:“黄毛啊!”
“谁?”
“黄涛!”徐正被我这宛如失忆的面部表情逼得快要飙脏话了:“你还是白雪公主么?七个小矮人你忘记了啊!”
时隔多年,徐正不说,我还真快忘记了。
年轻不懂事的时候,都会做一些中二的傻事。我也不例外。
那时老方校长退休,泰溪高中调来一个姓魏的胖子继任。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魏校长也不知道是不是选秀节目看多了,上来就要搞末位淘汰制的班级pk赛。说实话我们年纪虽小但看的事也不少,内心里默默把这些比赛当作政绩作秀,也没当回事儿。
后来比赛奖项公布后大家就有点坐不住了。一类班级可以在学校的资助下去两天一夜的春游,而末位班级则需要参加周末的课业辅导课。魏校长一定是个高手,他知晓春游对高中生来说何止是一场旅游,那就是一场青春版的“佳人有约”mix “男生女生向前冲”。这种奖惩制度下,大家纷纷开始关心起集体成绩来。我们班也毫不示弱,各项比分都靠前,就平均分老是上不去,究其原因还是出在一批吊车尾吊得各科都非常均衡的差生身上。
眼见着赛事将要结束,我约了七个差生齐聚“情人坡”共商大计。我国先人智慧告诉我们,拔苗助长肯定是不行的,靠一两天突袭不可能有质的提高。于是我决定奉献我的微薄之力,约好众人文科考试时摔笔为号——我坐在前排转笔,以笔停下来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代表abcd四个选项,供他们“参考”。这个仰仗着我个人学识和转笔能力并经再三研究万无一失的作弊手段确实起了不错的效果。但没过多久,我们其中一个猪队友在厕所和别人夸海口时说漏了嘴,不幸被政教主任雷追风的顺风耳听见,火速查了卷子核对后,终于喝令我在全校面前做出检讨。
大概没有人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戏剧性。东窗事发的前一周我刚好得了一个本省作文竞赛的奖项。我们学校重理轻文,之前的竞赛都是理科类赛事,一般都会选在下周一的全校大会上颁奖就完事了。但我们教导主任是语文老师出身,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特别邀请我写了一篇得奖感言在大会上深情朗读。于是那天早晨,我在明媚的春光下,先从左兜里掏出一篇演讲稿声情并茂感谢学校殷殷的栽培,还未来得及跑下讲台又在井然有序的流程下再度站在话筒前,从右兜里掏出一份检讨书潸然泪下忏悔自己有负学校的期望。怎么说呢,整个人分裂得就像李玉刚老师的舞台秀。
本来死气沉沉例行周一任务的同学们在我如泣如诉情深意切的检讨声中爆发出雷鸣一般的哄笑声,还有个别不开眼的还趁乱吹了个口哨。
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段江湖传说演浓缩成了一个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虽然我也是有玛丽苏情节的人,但我绝对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能成就在学校里行走就会遭遇“公主大人早安”之类的礼遇。
我把这段往事在脑海里循环重播了三遍,除了确定黄涛是其中一个小矮人以外,完全想不起来,方从心在哪个场景里跑过龙套。
但隐隐的,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隐藏关卡于我很不利,就令徐正速速道来。
借着徐正七零八落转了几道手的叙述,再添补上我当年的记忆,我拼凑出一个最符合真实情况的支线故事来。
话说那时魏校长为了彰显公平,让各班结成对子混考。和我们班一起考的是12班。
上午考政史地,我凭实力帮别人作弊作出了成就感。就像是过了英雄瘾的少年,内心膨胀得忘乎所以,到了下午,我自不量力地连下午的物化生也友情买一赠一了。
考到化学结束,后面的小胖子把我叫出去了。那小胖子非常具有实务精神地说:“你物理、化学的选择题全错了,我劝你别害人家了。人家连蒙带猜或许还能对几道。”
我当时特别震惊,一方面震惊于我作弊方式如此隐蔽,竟然被人现场破解了,另一方面震惊于奶奶的,我自我感觉很良好,还以为物化生的题很简单呢,怎么会全错了?!
我一青铜带着七个废铜翻车,后果惨烈,为了及时止损,我当场发展下线,问他能不能用同样的规则方法,替我接力生物最后一棒,我可以给钱作为补偿什么的,最后被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我猜黄涛那时候跟在我后面,正好听到了钱的字眼,就以为小胖子在威胁我,于是在小胖子回家的路上,黄涛把人给揍了。
黄涛虽然七个小矮人之一,但真人不矮,高一就长一米八的大个儿,肌肉发达,孔武有力,看上去是能单手帮他女朋友(假如有的话)拧开瓶盖,另一只手拧掉女朋友追求者天灵盖,连雷追风都有点忌惮的那种鲁智深长相。可想而知,实力悬殊的小胖子被实力碾压。
没想到小胖子不经打,请了好多天的假,可能是慑于黄涛的社会范儿,没和学校反映。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但黄涛其实混社会也没多久,为此担惊受怕得很。他跟徐正是朋友,和他说了这件事儿,但可能怕我担心,或者是怕我被连累,和我却是一个字儿也没提过。
我被黄涛气得半死,质问徐正现在黄涛身在何方,看我不打死他。他说他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不过看朋友圈他在北京练拳击,一拳出来就能K.O.的那种。我想了想,那还是算了吧。
这个在我脑海中面目已模糊的小胖子,就是我寻寻觅觅新结交的仇人,方从心。
昨天入睡前,我将方从心举报我的事颠来倒去地想了一万遍,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并不是那种纪律委员的长相,整个课堂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作弊,再则又不是一次正式的考试,我还是好心好意分享他答案,正常人再占据道德制高点也睁只眼闭只眼了,怎么他偏偏要小事大办结个仇呢
原来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不为人知的真相。
或许作为这个小团伙的领头羊,方从心一直以为当年的事是我教唆黄毛这么做的。他化茧成蝶,像是重新归来的林品如找了艾丽,像是画了黑眼线的钮钴禄甄嬛对付甘露寺的白静,他来找我了!
不是,是我找上他了!就好比是小偷偷到了便衣,摆摊摆到了城管门口,酒驾开车开到了交警中心,我千里送人头,自己挖坑自己往里跳去了,他要不就势掩埋一下,都对不起我自投罗网式的花式求死啊!
作弊一时爽,被抓火葬场啊!
一首《铁窗泪》送给现在的我。一首《凉凉》送给未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