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顾谨，牵尘 ...
-
“小谨先生，等俺长大了，一定要和你结契！”
顾牵尘看着眼前这个尚且不及自己腰的小娃娃，脸上的一派温润依旧没有变化。他摸了摸这个小熊孩子的脑袋，又搁那娇羞得煞有介事的脸上捏了一下：“狗蛋儿，等你什么时候把我布置给你的课业补齐，你再来跟我提这个。”
“那俺把课业补齐了，先生您就会答应俺吗！”狗蛋儿的眼睛“唰”地一下变得雪亮。
顾牵尘依旧微微笑：“你想得美。”
说这顾牵尘，确然是个长得极好看的人，若用美来形容，似乎显得过于阴柔，但若说他帅气俊朗，他又没那么阳刚。只是如墨的黑发与眸子配上一身青衣，便是再没任何修饰也足够引人注目。腹有诗书气自华，不谈及容貌就已是如玉的人物，添上那颜色，更显得光彩照人。
“小谨先生……”狗蛋儿还想挣扎。
“该上课了，现在回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去。一会儿，你第一个背书。”顾牵尘继续笑地温文尔雅，镇压地毫不留情。
于是可怜孩子的感情萌芽就这么被他的好看先生扼杀在了摇篮里。
小小的私塾砖石垒成，几个垂髫小娃。外面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只白鸽飞来，停在窗沿上，歪着脑袋看着里面的人，端的是个桃花源。
可惜桃花源再人杰地灵，也不代表狗蛋儿就能把书背出来。简单的三字经还没背上两句，这小子就已经开始抓耳挠腮再无刚才言语非礼先生的神气。
狗蛋儿：“嗯……人之初，性本善……唔……”
白鸽：“咕咕咕。”
狗蛋儿：“……”
顾牵尘无奈笑笑，让这孩子坐下：“古人云，报国之道有四：一曰贡贤，二曰献猷，三曰立功，四曰兴利。你连一个贤尚且做不到，谈何报国。”
狗蛋儿表示虽然听不懂好看先生的话，但他也深刻感受到了先生的嘲讽。
“可是先生，您在这山里土村中教我们这几个小孩子，又算是报国中的哪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顾牵尘倏然望向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小女孩儿，有些怔愣，有些赞赏。
这个女孩儿，叫顾含生，是顾牵尘养父母家的亲生女儿。六年前顾牵尘给她起的名字，取自万物含生。
顾含生梳着丸子头，穿着粗麻布衣，迎着先生的目光站起来，反问：“天地泰宁，君之德也。”顾牵尘适才引用了《忠经》，她便同样用《忠经》还之：“如今天地不宁，君上无德。乱臣贼子挟天子而令诸侯，百姓民不聊生。敢问先生，如此景况，何以报国，何以尽忠？报何国，尽何忠？”
她的话掷地有声。顾牵尘恍然间甚至觉得听见了这孩子的声音在这土瓦房子里缭绕，在他的耳畔不断回响。
顾牵尘有些恍惚，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答了含生，如何上完了这节课，只记得这个表面上的妹妹在课后悄悄对自己说：“小谨哥哥，我能猜得到你的来历，也能猜得到你所面对的难处。只是你虽然给自己改名顾谨，也未免太谨小慎微了些。报国之道，一曰贡贤。”过于早慧的小含生眨了眨眼，“这可是你今天教我的。”
顾牵尘坐在书案旁，把桌上的书卷整理一番，这才摸了摸妹妹的头，叹了口气，“娘亲的红薯应该烤好了，给我拿一个过来吧。”
小含生眨了眨眼：“啊？”
顾牵尘看着自家妹妹顶着满头雾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面色逐渐沉静下来。
顾牵尘，出身京城顾家。顾家人皆身着白袍绣白昙。人丁不旺，却几乎人人都非等闲。
当初顾家先祖随昱朝开国皇帝打下这江山便得封右相。自那以后，十六任君王，十六任顾相。世代为相，直到这第十六任君王，昱端帝过世之时，才遭变故。
六年前，昱端帝被奸人毒害，死时尚且未到不惑之年。当时的太子玉峥年方十五，虽有治国之才，却不敌当时的兵部尚书与左相一同叛变。顾牵尘的父亲，当时的顾右相被扣上弑君之名处斩，连与顾右相一向交好又为之求情的礼部尚书段惟清也被凌迟处死。
似乎就是一夜之间，顾牵尘就从声名赫赫的顾家三公子成为了奸臣余孽，亡命之徒。万幸的是，他来到这偏远之地的顾家村，成了一户普通农户的养子。任谁也想不到，曾经因为惊世之才，年纪轻轻便位居从一品太子少师的顾牵尘，竟会脱下顾氏一族的白昙袍，给几个小孩子当老师，蛰伏六载春秋。
他给自己取名顾谨，便是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之意，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
“哥，你在想什么呐？”顾含生一手拿着红薯嚼吧，一手递了一个烤红薯到哥哥面前。然后欣赏自家哥哥吃红薯的风仪。
不愧是我哥，吃个红薯都好像在品什么玉盘珍馐。唉，果然啊，脸好看，做什么都好看。
顾·颜控·含生表示，自家哥哥又有学识又有相貌实在是一级棒，以后谁嫁给他或者娶了他，都一定超级幸福。
没错，昱朝有明文法律规定，男子相恋亦可成婚，被称为结契。
“含生，快到考会试的时候了呢。”
“对哦！”顾含生差点被红薯呛着，忙拍了拍小胸口：“小谨哥哥你已经是举人啦，这次得参加会试了吧。我相信你，一定会考个会元的！”
“嗯，肯定的。”顾牵尘微微笑着颔首。
顾含生：……
哥你怎么那么肯定啊？
会元是啥，会试第一名啊！我们这小山洼洼里几年来就出了你一个举人！
但转念一想自家哥哥出身何门第，又加上顾牵尘如玉般的美色攻击，顿时觉得不就是会元吗？状元都一定是她哥哥的！
“酷吏，苛政，奸臣，幸好没有昏君，现在，是时候了。”顾牵尘低低念着，如蝶翼般的睫毛掩住眼神中的暗芒。再抬头，他还是那个温润儒雅的青年，他笑了笑：“含生，和娘亲说说，劳烦她备点干粮，我要出发了。去江南贡院。”
“好嘞！”
顾牵尘看着妹妹蹦跶着跑远，莞尔。抬了抬手，一只白鸽便飞过来，停在他的手腕上，赫然是适才嘲讽狗蛋的那一只。他从白鸽腿上的小筒里掏出一张纸条，将红薯和鸽子一起摆在桌上，这才打开纸条。
看完后，他又提笔在纸条下添了两句，又把专心吃红薯的鸽子拎起来，再把纸条原样塞回去。鸽子腿上的小筒上刻了一个“蠡”字，是他的长兄，顾牵蠡。
顾右相有三子，三胞胎可谓是少见，长得还一样便更加奇特。只是这三子性格不同气质不同，纵然长着一个样貌，但一眼就能看出谁是谁。
长子顾牵蠡，名字承了商圣范蠡的蠡，就真的是经商一把好手。心里面乌漆嘛黑，整一个笑面狐狸，小小年纪所掌握的商行就已遍布全国，顾家出事时他正在邻国捞金子，那帮奸佞朝堂尚且没稳住，更没心思跨个国境去抓他。而等他们控制了朝堂上下，顾牵蠡的事业已是商界大拿，根本动不得。
次子顾牵机，以牵机药为名，便真成了用牵机药的专家。江湖辗转，神秘莫测，只会用这一味药，却是江湖上人人害怕的鬼医。顾牵蠡曾经嘲讽这行踪诡秘莫测的弟弟就只会用这一味耗子药，结果第二天就差点被他不知道何时来何时去的弟弟，给拿这耗子药毒得差点离开了美丽的人世。
至于这第三子，便是顾牵尘，名字中虽有一个尘字，却仿佛不沾俗尘的美玉。年纪轻轻便舌战群儒，从太子伴读成为太子少师，得端帝大笔赐字，叔玉。
顾牵尘，字叔玉。玉乃是国姓，能得这样的字，更是象征着皇帝对他的倚重。
天之所覆，地之所载，人之所覆，莫大乎忠。
能得君上如此看重，是时候不负所托尽忠了。
院试，不过是他接触这即将倾朽的朝堂的第一步，而他的目标，自然是如顾家历代先祖一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右相，一代权臣！
虽然理想很伟大，但顾公子此刻还是站在村口的石碑旁，对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养父母好言相劝。“您真的不必送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穿衣好好休息……”
养父母都是农户，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对于他这个养子却是十分尽心尽力。
顾牵尘看着二人饱经风霜的面容，以及鬓边的霜白，惊觉这不过而立之年的两人竟已显露出一个甲子的苍老来。
赋税，自奸佞把持朝政六年来，已几乎榨干了这对淳朴的夫妻。
“含生，虽然你是女孩子，但还是要好好读书，知道吗？”顾牵尘转头对眼睛里满含泪水的妹妹温和道，“说不定日后女子也能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你千万别浪费了你的天赋知道吗？”
顾家夫妇还没来得及说一句“女子怎能为官”就听见顾含生已经大声应道：“好！”
顾牵尘笑了笑，看了看村口石碑上的名字：念归。
他缓缓跪下，对着养父母叩首三下。
长江悲已滞，万里念将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顾谨，牵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