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无缘》阮尹1

3、第三章

　　本差先去队长处结了差事，因只顾闲扯淡聊，回去时不觉夜深，抬头见了一个硕大的白月亮。
　　那蓝衫仍在这颗白月亮下吃着残酒。
　　我见了他差点乐得两眼汪汪，惊喜着唤道：“吊兄！”
　　吊兄淡定地略一点头，招呼本差过来。

　　先前说本差的衰命在地府若算第一，那这第二的名头非此兄莫属。
　　当年本差初上任时，接的第一个任务便是劝人上吊。
　　三队长无情一指着东面：“看见那个人没，此人在凡间受了些冤屈，不肯投胎，便在奈何桥旁搭了个棚，每每日中之时便吊在树上，一吊三四个时辰。今日正是西南分司派人巡查监督的日子，被旁人看见影响多不好，你受累，就是劝他不成，也趁着时候还早，让他先吊了，大家也安生。”
　　本差应下，便往东边去，只见奈何桥旁一棵老歪脖子树下，正有一位蓝衫公子倚在桌前默默饮酒。
　　本差踱到他跟前：“兄台。”
　　蓝衫一见是我，正端酒碗的手不由顿住，警惕着问：“干甚？”
　　我笑道：“兄台，我是这阴司署里的勾魂差，今日中时有旁的分司里的领导来此处询查，此事干系重大，不知兄台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今日早早歇息去，免了挂在树上打秋千的劳累。”
　　蓝衫缓缓搁下酒碗，慢慢打完一个酒嗝，略擦一擦嘴角，才冷哼着道：“你随便向你那些同事打听打听，我在地府这么多年怕过谁？别说是旁的司里的领导，就是鬼王亲自来了，该吊的还是得吊！否则我陆某人的冤屈该要在猪油里烂蒙上多少年！”
　　本差看着此兄一脸愤然神情，若我要硬让他不吊，恐怕本差得被他抡起来当板砖泄愤，正心下思量，只好重端起笑脸：“兄台如此气性风骨实另在下佩服，不过此事却为特殊，原则固然要守，但从来人情也不好辜负，在下尚有一计，可解此尴尬局面，不如兄台先委屈委屈，早些吊了再早些下来，如此既守了原则，也顺水推舟成全了地府干事的美意，兄台以为如何”
　　蓝衫摸着下巴，作思忖的模样，半晌才道：“也罢也罢，陆某在地府多年，不看僧面还看佛面，便做你个顺水人情吧。”正说着起身，蹬上木椅扯过老歪脖树早系好的白布就往颈子上套。
　　本差站在一旁连连道谢。
　　蓝衫吊到一半，忽然翻着白眼吐着白沫囫囵地向我道：“在地府里你也算是个认理的，之前瞧你面生，竟不知你在哪里做事，又是什么姓字？”
　　本差顶着夜夜难眠的压力勉强望了蓝衫一眼，噎着喉咙道：“在下正在大队长下挂名做事，唤作无缘。”
　　一听“无缘”二字，蓝衫明显兴奋起来，半空中蹬着腿儿道：“是那个原可以做神仙后被孟婆汤灌傻了的无缘么？”
　　本差扯着嘴角笑道：“承蒙兄台记挂，那个叫无缘的正是在下。”
　　蓝衫也顾不得上吊，向前一跳把住另一稍细些的树干子，一仰脖子一落腿，又复站在本差面前，两眼珠里冒着小星星道：“原来你啊兄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之前你上任时我还围观来着，不过人太多一挤也看不分明，今儿总算瞧清楚了！”
　　本差忙将他扶住，难为他蹬腿缩手着急忙慌地下来说话还不带打磕巴，这仁兄又强拉着我坐下喝了两碗酒，一路推杯换盏下来，长叹：“世道艰险，就是阴司里也同样如此，你我的冤屈不知如何才得洗清。”
　　本差正喝着，挑起一颗花生米道：“我这祸事算是自个儿造的，也不好怨旁人，只是兄长的冤屈是从何来，兄弟不知，不好评价。”
　　吊兄灌下一口酒道：“你才来不晓得也正常，想当年 ”
　　想当年吊兄尚在凡间时是个风流郎君，策马扬鞭长过街夜市也曾招惹楼苑桃花，那一次春闱吊兄名落孙山自觉无颜见爹娘，在郊野外寒月溶溶的梨花小院内预备好自挂东南枝的材料，不想吊到半截那小细东南枝承他不住，咔嚓折了，吊兄连人带枝摔进泥里，摔得两眼昏花却摔明白一颗脑袋，想着大丈夫一世怎可因此自裁，须得做出一番事业再死不迟，于是收拾一番带着满脖子红痕睡下，次日睁眼，次日睁眼便到了地府。
　　上报了鬼差不得回复，上报了各队长也不得回复，吊兄一怒之下便决意在鬼魂转生之所吊颈明志，经年之后，因景观奇异别致已成东南分司旅游局的重点保护单位，特地从中央拨了款项，定期给吊兄发放抚慰金作脖子的保养费用。
　　吊兄红着眼眶，酒和着泪一齐灌下，本差拍拍吊兄的肩，以示安慰。
　　此事以后，本差因与吊兄衰气相投往来渐多，累月经年已成挚友。

　　本差与吊兄收拾完酒桌，躺在月亮底下乘凉，说起今日接薛相爷去酆都的事，吊兄忽然问我：“你说那薛相爷唤作什么名字？”
　　本差道：“薛璟，表字清荀。”
　　吊兄慢慢“哦”了一声，便仍与往常一般各自散去。那夜里无风，本差睡得格外沉。

　　明日一早，本差春风得意，去往大队长处领赏时遇见了个熟人。
　　这熟人生得黑胖，裹着昨日的黄袄，一张大红脸向我道：“大人呐，酆都那边出事了。”
　　本差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您昨日送去的相爷，怕是他捱不下去了，您给赶紧看看去罢！”

作者有话说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