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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大难不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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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崇晕倒在地,一动不动,罗刹鬼忽然变成长约一尺的木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萧崇醒来时,已是阳光普照。
“我死了?”这是萧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想法。
透过窗户,看到明亮亮的太阳,萧崇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快感,迅速充塞心间。
他打了个哈欠,活动一下涨涨的脑袋酸麻的四肢,发现一切正常。
须臾,他发现一个不正常的地方。
好长时间没吃饭,怎么没感觉饿?
难道幻情紫雪的毒还扛饿?
他缓缓坐了起来,发现少年背对着他,已换了一身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衫,坐在小火炉旁,咔嚓咔嚓啃着什么东西。
听声音,像是在啃肉骨头。
不知怎的,萧崇鬼使神差地看向自己的手脚。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手脚俱全,没被罗刹给砍了去,喜道:“吉人自有天相啊。”
少年回过头来,向他嫣然一笑。
真是太可爱了,萧崇敢对天发誓,他活了十七年,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招人稀罕的小兄弟。
明明未施粉黛,肉乎乎的小包子脸白白嫩嫩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宝石,小鼻子可爱的恨不得让人伸指点一点,嘴巴明显没涂唇脂,红润润的像樱桃,外加一层啃骨头沾上的油,红润润油亮亮的。
可惜的很,少年说话一点都不可爱,开口就问:“呀,你没死啊?”
萧崇已完全清醒,略略思忖一下,明白那罗刹是少年的杰作,道:“笑话,本少爷岂能被你一个小不点给吓死。”
少年一脸坏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竟然没撑死。”
“……”萧崇摸着额头问道:“何意?”
少年一指小火炉上的砂锅,道:“我前天晚上熬了大半锅的稀粥,一片好心给你灌进去一碗,好家伙,你喝完一碗便吐出一个‘吃’字,再灌一碗,再吐出一个‘吃’字,直到六碗粥全给你灌进去了,那个‘吃’字还不停,你的肚子肉眼可见地涨起来,你吃起来没完了。”
萧崇若是坐在高处,肯定会脑袋着地栽下去,庆幸道:“老天,幸亏只有六碗粥,否则我就被你谋杀了。”
少年瞪着眼睛,拿着一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朝着萧崇的脑袋砸过去,道:“是你‘吃吃吃’个不停的,怪我?”
萧崇闪身躲过骨头,想了想,隐约想起昏迷之时做的一个梦,解释道:“误会了。”
“什么误会?”
“在梦里看到了小时候的事,我嫂子做了卤猪蹄,我接连啃了好几个。我阿娘做了鸡肉粥问我吃不吃,你不知道我阿娘的厨艺特别差,我当然不吃,阿娘生气了,怪我和她不亲,总之是啰里啰嗦说了好些话,我大都不记得,最清晰的一幕就是阿娘哭着问‘你究竟吃不吃’我只能回答‘吃吃吃’,她反复的问,我反复的答,大概是不小心说了梦话。”
“噗哈哈哈……”少年差点把自己笑死,笑够了,道:“你嫂子和你娘都很疼你啊,真幸福。”
萧崇满心的幸福感,道:“我和大哥大嫂差了二十多岁,出生后他们一直照顾我,都把我当儿子养的。”
少年咽下嘴里的肉,道:“略有耳闻,萧家毕竟是声名赫赫的大家族。听说你大哥二哥都无儿无女,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好多人说你大哥二哥有病。”
“他们才有病,不怕烂舌头。”萧崇脸上浮起怒气。
在外历练之时也常常听到别人嘲笑大哥二哥,每次都气得不行,将胡言乱语之人痛扁一顿。
很多事情,他不爱计较,唯有涉及到家人的事,绝对不会容忍,该动手时绝不动口。
少年笑嘻嘻道:“我发誓,我从不干乱嚼舌头的事情。”
“你不用解释,我没跟你生气,”萧崇神色黯然,道:“他们都被坏人下了药,当时我二哥刚刚成婚,大哥成婚有一年。大嫂二嫂重情义,不愿离开他们。当时全家人感觉天都塌了,我娘曾劝我爹纳妾,我爹坚决不肯,要陪着我娘白头到老,不会有别的女人,过了好几年,我大哥已经动了收养孩子的想法,正准备动身去济慈院抱来一个,我娘忽然晕倒,大夫确定是喜脉,把全家人都乐坏了。”
萧崇是在全家人的期盼中来到世上,给全家人带来了希望,人人疼人人爱,如珠如宝地呵护着。
真正幸福的人,笑容总像蜜糖似的带着甜意。
少年很是羡慕,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萧崇大难不死,满心喜悦之情,并未察觉到少年的心酸之意,又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秘密?”
少年脸上的几分落寞一扫而空,换上得意洋洋的神情,道:“想知道就知道喽。”
萧崇哭笑不得:“真没想到出些大汗就没事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少年道:“本人学医多年,联想到喝姜汤冒汗发散寒气之法,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喽,那一晚吓得你哇啊乱叫冷汗直冒……”
“停停停,”萧崇回想当时情景,记忆有些模糊,不确定地道:“我好像没乱叫吧?”
少年道:“管你叫不叫,反正晕过去了,人事不知。”
对,晕过去了,这是萧崇哭天抢地捶胸顿足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他不怕丢人,但是在如此可爱的少年面前丢了人。
这种感觉有点可怕。
萧崇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丢掉的面子,十倍百倍的找回来,萧家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他手中。
萧崇道:“看你年纪不大,变身术学的不错嘛,变得罗刹跟真的一样。”
少年皱眉道:“我自问长得还算周正,我才不会变作那个丑八怪。”
萧崇一想,是这么道理,让他变作一个瞪着牛眼吐着舌头嘎嘎乱叫的怪物,他也觉得恶心。
问道:“不是你变得,那是谁变得?”
少年扔给他一个木偶。
萧崇接住,看了一眼,烫手似的扔了出去。
长约一尺的木偶,正是罗刹鬼的形象,一手拿着杀猪刀,一手拿着磨刀石,脚上血迹斑斑。
萧崇冷静下来,想起一件事,玉芷宫有一种木偶化形术,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
修为要深厚,雕刻技艺要精湛,会调制染料,绘画的造诣也要高。
只有亲自制作的木偶,才能任由施术者的摆布,让它往东绝不敢往西,让它往南绝不敢北去,让它杀人就杀人,让它放火就放火。
少年的年纪不大,萧崇很难相信这小子有如此高的修为,问道:“你制作的木偶?用了玉芷宫的木偶化形术?”
少年道:“对啊,那天晚上我去了隔壁的小破屋,快速雕刻出这个木偶,涂上染料,暗中施术控制它吓唬你。你出了好多汗,身体里留了点残毒,不过经此一吓,你不出汗的毛病已经痊愈,我给你喂了几次药,残毒都排出来了。”
萧崇赞叹不已,这少年真是一身好本事,问道:“你修为不错,哪一门哪一派的?”
少年瞄他一眼,那神情,分明是在看一个大傻子。
萧崇轻轻一拍自己的脸,道:“玉芷宫弟子。”
少年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咬牙切齿道:“对,玉芷宫弟子。”
确定了身份,萧崇恨不得为少年鞠一把热乎咸涩的辛酸泪。
众所周知,玉芷宫以女子为尊,连带着女弟子都高人一等。男弟子就像被后娘冷落的可怜虫,干的大都是跑腿打杂的差事。
即使聪明绝顶修得一身惊天地泣鬼神的灵术,待遇也只是稍稍改善一下,后娘仍在,做不了主的亲爹已回家的差别。
殷怀世以男儿身登上宫主之位后,男弟子的地位稍稍有所提升,不过是稍稍而已。
玉芷宫依然是阴盛阳衰的局面,一些有地位的长老,都是女子,那些长老都注重对女弟子的培养。
无论老的少的,一个个嚣张跋扈的不得了,尤其是殷家的女子,地位更是尊崇,视男儿如草芥。传言说殷家的少主殷念君眼高于顶、性情暴戾、阴晴不定、面目可憎,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如无物,常常手拿铜棍打骂宫中的男弟子,是令天下男儿谈之色变的母夜叉。
萧崇的爹娘曾谆谆叮嘱:“儿啊,千万别喜欢上玉芷宫的母老虎,特别是殷家的母老虎,否则婚后天天跪搓板儿。”
萧崇喜欢泼辣辣的妹子,但是对泼辣过头毫无教养的女子敬而远之,豪气干云地回道:“天涯何处无芳草,美貌媳妇很好找,玉芷宫乃罗刹窟,媳妇白给都不要。”
他父亲萧盛安好生欣慰,竖起大拇指赞道:“好诗,好诗!最合为父心意。”
玉芷宫的女子有多厉害多嚣张,由此可见一斑。
这少年脾气大,头脑灵活,修为极好,在玉芷宫注定是个被打压欺凌的角色。
萧崇很是心酸,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凭什么告诉你。”少年哼道,“没礼貌。”
萧崇真诚地道:“咱们是经历过生死考验的,算是朋友了。”
少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道:“你是萧家三公子,从小就有一堆人围着你转,你缺什么也不会缺朋友,少拿我取笑。”
“我对天发誓,没有一点取笑你的心思。”萧崇一腔赤诚,绝无谎言,道:“实话跟你说吧,跟我一起喝酒聊天的同龄人是不少,但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从前有几个,已经分道扬镳了。”
少年不解:“为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是到哪里都有一大群朋友的人啊,你性格好,为人很幽默,应该很受欢迎的。”
萧崇被夸的眉开眼笑,道:“朋友贵在知心,道不同,就各奔东西呗。”
他在家人的呵护宠爱下快快乐乐地长大,从前只觉得幸福,随着年龄渐长,逐渐感到了孤独。
少年合他的眼缘,经此一劫,情谊加深,他真的希望有个真正知心的好友。
少年在交友方面极其谨慎,道:“有很多人都说我脾气不好,性情孤僻,你会受不了的。”
“你何止是脾气不好,简直太差劲了,动不动就摔东西。”萧崇实话实说,被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既然想交朋友,就得坦诚待人,萧崇继续说实话:“就这样,你特别喜欢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目射凶光,咬牙切齿,好像跟谁都有深仇大恨,要把人生吞活剥的吓人样子。”
少年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你滚吧。”
“坏脾气又上来了,”萧崇觉得少年好玩儿,忍不住乐,道:“你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缺点,这算什么事儿?看人得看优点。”
少年道:“我有什么优点?”
萧崇笑道:“善良。”
少年道:“天底下善良的人多了。”
萧崇郑重道:“你是真的善良,明知我的存在对你来说很危险,却始终不离不弃。想尽一切办法救我性命,你早言明,关键时刻会一针扎在我心口上,被我抱住……也不肯下杀手。单凭这一点,我萧崇一辈子承你的情。不管你今后遇到什么状况,我也会不离不弃。”
听到“不离不弃”四个字,少年想到的却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人的一张嘴,说好听的很容易,真的遇到什么状况,脚底抹油的占了多数。
少年的心扉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道:“交不交朋友,日后再说吧。你我也许缘分浅薄,以后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