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难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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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接过凌然一字的纸条紧紧攥住，英气的眉宇间镌着几道肃穆。“雨逸，你进去，仔细检查还有没有生还的人。”说罢她回头，又唤：“刃洪，夏扬。”
“在！”
“你们二人擅追踪，去查查突厥的蛛丝马迹和他们可能离去的方向。”
“是。”
“我给你们三个半炷香的时间（既三十分钟）。快去快回。”
“末将（雨逸/夏扬）领命！”语毕校尉赵刃洪一拉马辔，率先踏破地狱之门。
我上马来到虽跟随了玉衣仙子，却还不是骑兵的夏扬面前，将他一把抱上了座椅，圈在我的双臂之间。我不怎么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和夏扬几乎贴在一起也自然的没有丝毫扭捏，只觉他温暖了吹进战火瑟风的心，没留意夏扬眨瞬流露的喜悦。貌似他和将军结识了后，我便没搂过他了。
刃洪为勘察突厥军的迹象，选择绕小镇外搜寻一周，我和夏扬在墙塌瓦落的街巷中穿梭，最终驻足萧然嗞烟的小镇中心，跳下了马。
牵起夏扬发凉的手掌，我试图将自己旺盛的体温传给他。夏扬今年虚岁十四，经过半年水足饭饱的军营生活，已蹭蹭地窜到了我的肩膀，他眼底的睿智飒然更显得他像个大男孩。这浑身洒脱，没女尊世界男子半分弱质纤纤的夏小子，已是个汇日月光华，如阿波罗神祗般的男儿了。
曾几时，他脸上的阳光之气，连这严酷的战争残影也无法掩盖？
他的手指也比我的修长了。我从握着他的手改成揽上他的肩。心底自私的更喜欢他被我遮于翼下的样子。
他的成长，我竟无从适应。。。然而他那双燃烧着最纯粹的烈火的亮眸，却愈来愈让人。。。
“姐姐，雨逸姐。”夏扬推了推我，打断了我原本就毫无结果的沉思。
“嗯？怎么了？”
夏扬指向左前方，“那里有生气。”
生气？我和他匆匆跑向他指的地方，一向信赖他狩猎者的犀利感官。
扒开几块焦木，两具尸体呈现地上。确切的说，是一具尸体。她至死护着怀下的人不放。
我和夏扬赶忙拉开尸体，露初那个正隐隐蠕动，虽一身猩红却依然气息稳定的男子。帮男子挣脱后，我们才发现他还抱着一个婴儿。
这死去的女子，以她的绵薄之力保住了家人啊。
男子睁开眼，枯瘦的脸庞瞧见我们身上的兵服，立刻如遇见了凶神恶煞的魔鬼，扯开沙哑的嗓子冲我们嘶喊：“滚，滚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军人，滚你们这帮只会消剥老弱妇孺，欺软怕硬，贪生怕死，见了蛮人就逃的畜生！”
男子沉痛欲绝的向我们扑来，挥着衣衫褴褛的干臂就捶。可他身体贫瘠瘦弱，打在我身上不但不痛不痒，他自己还先行绊倒跌坐地上，震得怀中婴儿大哭起来。
男子慌了手脚，恨之入骨的拼命立刻转成满满的关爱和柔情，喃喃地哄着孩子：“大宝不哭，大宝不哭，有爹爹在，爹爹会保护你的，爹爹给你打跑坏人，让你将来长成侠女，给娘报仇。”
我和夏扬对视一眼，靠近男子，毫不在意他身上的酸臭和厚厚的污秽，企图扶起他。一旁夏扬关怀地询问：“没事吧？有没有跌伤？”
男子狠狠地推开我的手，好像我是触手即烂的硫酸，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他瞪了我一眼转向夏扬，“小兄弟，你一个男子怎么在畜生窝里？我劝你赶紧离开，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他们比蛮人还吃人不吐骨头！”
我见此退到一旁，给夏扬使了个眼色。夏扬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是我学不来的，对这个草木皆兵、甚至已濒临崩溃的人，只有他能有法子。
夏扬点头，上前搀着男子的手温和道：“哥哥，你这是哪的话，我跟随这位姐姐还有定远将军很久了，他们都是了不起的好人。我们是来帮助你们打突厥的，你为什么不欢迎呢？”
男子闻言愤然回驳：“他们都这么说，可到头来那些自称为民为国的官兵，那个不搜刮掠夺的比偶尔才侵入骚扰的蛮子还厉害。你瞧瞧这一把火，其实是那帮官兵烧的啊！这里死的人，也都是他们杀的啊！我们西岭早是块死地了，被我们自己的官兵给玩死的！”
夏扬听了惊道：“怎么可能？！官兵就算。。。迂腐，也不至于杀自己的百姓啊！”
“你不知道，半年前黎民们再也受不了官兵和蛮子的双重欺辱，纷纷起义。官兵对义民们打压严重，听说我们小镇有义民窝藏着，竟举兵前来屠杀。。。”
男子愈说愈戚然，伴着源源不绝的泪水将一幕悲剧道来，等他说完时已泣不成声。
我倚在摇摇欲坠的木门外，默默聆听男子的哭诉。
被皇帝远派此处的戍兵们和被流放没什么区别。寂寞沙场最是催人心智，而他们心智不坚，受不了连年的征战，也受不了西域枯槁的地方，久而久之开始抢夺民脂民膏，以发泄自己的愤懑不甘。百姓被如此欺压，愤怒水涨船高，终于爆发起义。这帮西岭的兵众慌了，怕这个消息传入皇帝的耳中便私下镇压义民，宁可错杀也不放过，才有了小镇这般的惨案。
我想小镇前的那个官兵，应是被百姓中某个猎户射死的。她应是镇压军中的一人，纸条上写的可能是“杀尽”二字。
这个故事不难解析。却让人难以接受。
我等男子沉静下后，小心翼翼地回到小院的废墟里，站的远远地开口：“这位公子，您的婴孩面色潮红，急喘连连，正发高烧，说不定已得了急性肺炎。”我缓缓道出第一眼便看出的问题，愿他吐出了心底的闷气后能听进去我的话。
男子十分爱护他的孩子，一听急急探向婴儿的额头，摸到婴儿烫手的温度又急哭了，“怎么办？药物都被烧光了，我上哪里去找啊？”
夏扬看了我一眼，心神领回，道：“跟我们去队里吧。我们找最好的怀珍大夫给你的孩子医治好不好？”
男子依然放不开，却也担忧孩子的安危，“这。。。”
“你一无所有，就算我们是恶人又会图你什么？我真不明白，到底是孩子的性命重要还是你的固执骨气重要？”我心里算着时间，终于不耐他的踟蹰开口刺他。
“你！”
“我我我，我什么我，我就是一个要逼你跟我回去的小兵，你能怎样？”不是我不扮白脸，而是这个男子根本不给我机会，我只好当一把黑脸了。
说着我板起面孔，拎起他就走，二话不说把他拖到我的马旁。我承认我有点利用了自己体力上的优势，但这个男子太固执麻烦了。
“你是自己上去还是让我抱你上去？”我斜斜觑他一眼。
“我不走！”他气道，死死抱着他的孩子。
我明白了，他是不方便上马吧。“夏扬，接着，照顾好了。”我稍用巧劲，即从男子怀里夺来了婴孩又没有伤到他们二人。我将孩子递给夏扬嘱咐他抱着。
“你，你还我孩子！”他拳打脚踢，却被我握住腰侧，一个施力让他坐上了马。他霎时僵住不动了。
我牵马快走，“呵呵，看你还听不听话。”我侧抬头，对他一笑。我语气虽故意恶劣，但笑中却隐藏着歉然和安抚，不过他可能没注意。
男子原本就黑鳅一片的泥脸颜色更深，坐在马上窘迫的一动不动，“你们军人都是粗鲁的混蛋！”
“嘿嘿，不是混蛋哪里抱得美男归啊。”我轻佻一笑，回他。夏扬在一旁看着我俩闹挺，扑哧一笑，竟忘了处境，渐渐松开了连抱着婴孩也一直颤抖紧握的拳头。
看着夏扬小脸不再蒙尘，我悄悄松了口气，想我这个坏人还当的有点收获。
归队。
刃洪校尉已回来了，说只寻得汉兵的脚印，没有突厥的踪迹。
我平稳地牵着马，无视马上吵闹的男子，来到将军马前将事情经过和男子所讲的故事细细叙述了一遍。
将军的脸色冷凝地听完，抽出两天前的谕旨，陷入沉思。
“大人。”我唤道。
“还有什么事吗？”将军问，语气有点疲累。
“雨逸觉得这事情听来简单，却似乎还有蹊跷。”我略有些犹豫地开口。
“喔？说来听听。”
“虽然官兵欺压百姓自古以来以不是什么新鲜之事，但西岭的官兵似乎有点过分。雨逸怀疑，西岭的戍守领兵可能与突厥有瓜葛。如果突厥买通，或逼迫了官人，让他们搜刮百姓，以乱民心，如此他们大举进攻边境的道路可谓畅通无阻。”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定远将军睨我一眼，眼里精光闪烁。
“如果烨国南方的频频民乱，除了天灾，也有人祸的原因。。。” 我咬唇，不想在继续下去。
定远将军陡地一震，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如果突厥真的策划已久，将实力潜入了烨国大江南北，那烨国将为时不多矣。。。
我一个激灵，扼住自己的思绪。
须臾，定远将军收起浑身戾气。“雨逸丫头，你说太多了。。。”
我一惊，急忙跪下，“属下只是希望将军能治根治本，彻查西岭军官们的过错，而不要，不要太为难义民百姓。。。”
我不想第一次随军出征，却放着突厥不管，讨伐自己国家的子民。
定远将军轻叹一声。“起来吧。”
我仍跪地不语。
“还不起来？”豪迈的声音微愠。
我仍不闻不动。
“混账！你还敢违抗命令！你把本将军当什么人了？！”将军见我接连忽视她的命令，手臂一挥，怒叱：“来人！把这个抗命不尊的春雨逸给我拖下去打十个军杖！”
“将军！”夏扬惊。
“将军，请将军三思啊！”我被两名甲兵拖起，一路喊道，直至被拖出了魏国将军灼灼燃烧的视线。
当晚，我拖着有点不听使唤的右腿一瘸一拐地走回驻地，有些黯然素来英明神武的好将军为何听不进去谏言，尤其在她也看出西岭，乃至烨国的问题的时候。
撩开厚厚的棉被毡门，四道视线立刻如百万伏特的雷电般在我身上钻洞。
“干，干嘛？”
怀珍率先跳起，蹭家伙抱起我扔到床铺上。“嘶，我的背。”我委屈吧嚓地凝着眼泪，直抽气。
“还你的背呢，我看是你的脸吧。”辽云捏着我脸蛋上的肉狠命蹂躏，“你这家伙就一副犯事的脸。三天不消停你就浑身不对劲。”我听了恨得牙痒痒的，我的脸咋的了？你想要还没有呢！
“不对，我看是她的耳朵，太小了，听不清楚话，看我的撑筋扩骨手把它给揪大！”夏扬也凑过来，拧着我的耳朵拉来拉去。嘶嘶，我的耳朵怎么了，小巧玲珑，碍到你了？
“错。是她的脑袋，哪根弦不顺溜，我来把它敲顺了。”连向来不多话的男孩都发表议论，骨节分明的玉手啪叽一下敲上了我的额头。嗷！我的额头怎么了，光洁如缎，嫉妒了？
“都不对。”怀珍大夫下了总结，“还是她欠揍，屁股痒痒了！大伙攻击啊！”
怀珍这一号召，其它三个人一齐伸手，一下子将我翻了过去摁在床头，竟不理我的伤势和哀哀求饶，通通打起了——我的小屁屁。
“哇！各位豪侠饶命啊！！！再打下去小的屁股就要开花啦！！！要死人啦，救命呀！！！那位神人救救我啊！！！”我扯嗓子喊。事后我问一里之内的左邻右舍们，听说当时我的嚎叫凄惨无比，绕梁三日，吓得她们全数窝在帐子里，以为是小镇的冤鬼索命来了。
“别打了。”
伴着风雪的呼啸，一道的声音自帐帘响起，成功的解救了屁屁上正被乱掌蜂拥的我。
趁大家盯着门口美人泛愣之际，我赶紧爬出狼爪林，分外快活地向救命恩人投怀送抱：“呜呜呜，还是仙子大人好，不像这帮子胳膊肘往外拐，吃里爬外的野狸猫。”
冰香寒逸的玉衣仙子淡淡瞥我一眼，不鸟我扒在他腰身的手。而辽云被我一句“野狸猫”给气着，冲过来挥拳就打，却被玉衣仙子稳稳接住。
夏扬见来人是他的亲亲师傅，赶紧粘过来，还打掉了我缠着他手臂。“靖哥哥！你怎么来了？”
“呕，靖哥哥，我还黄蓉哩。”我不满地嘟囔，不管听这个名字多少次我还是受不了如此飘逸出尘的冰雪仙子竟会叫一个让人联想到傻愣愣的郭靖的名字。
“我奉将军之命，唤你们去见她。”
* * *
“将军。他们来了。”
“嗯。劳烦你了。”定远将军自桌上的羊皮地图抬起头谢道，口吻丝毫不像对待属下那般亲密随便，而是有种尊重疏远。
“举手之劳。”玉衣仙子词语简练地答。
我看着他安然地坐到将军桌旁，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帐篷般，心下不禁纳闷，他到底是什么人？
“丫头，知错没有。”将军回头，目光定定锁住我。
“雨逸。。。不该妄言。扰乱军心。”自从有了实体以后，我因认为人生苦短而时时觉得时间紧迫，遇事沉不住气，急求结果。
“嗯。孺子可教。”将军凝着我，转了转手中的朱笔。“但依然太盛气凌人了。”
“雨逸不敢，雨逸只觉得如果让战士们与自己的国人残杀，军心更会不稳。”
“丫头啊丫头，你冰雪聪明，却不懂得韬光隐晦。”她叹道。“玉米结的越高，越容易让人第一个掰去。”
“然而大雁飞的愈高，愈不容易被射落。”
“如果遇上好的弓箭手呢？”
“那就飞身云层上头，让地上的人永远看不见，也够不着。”
定远将军飞眉一挑，摇头道：“太狂了。就你这句话我可以给你定个图谋造反的罪名你信不信？”她语含深意地道。
“我信。但我更信将军的人，相信将军的英明。雨逸只盼身边的人能平平安安，没有高飞的愿望。”我望着将军，心底没有一点的慌乱，将军叫我来时我便想通了，她其实是另有打算。
“呵呵。你不想高飞，但我偏要给你高飞的机会。如果你立下了这个军功，我升你为参谋。”
“属下不求功名。但问将军何事需属下效力？”
定远将军神秘一笑。“我要你。。。叛变！”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难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