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糖》伍岫

2、B:唐杏

　　[1]

　　我哭得很惨，一想到接下来的四年我和阿芙分隔两地，我就止不住流泪。可是阿芙倒笑得开怀，还说什么给我去探探路。好似一点也不伤心似的。

　　那我就更生气了。我和阿芙才确定关系不久，立刻就分开了，接下来四年时间变数太多，我竟是不知道这份感情能不能如她所说的那般守得云开见月明。

　　“以后要多联系啊，你要敢给我戴绿帽，我们立刻分手。”我恶狠狠地说。

　　想想就伤心，都说先告白的注定是输家，也说暗恋总是英年早逝，我两样都沾了，那方芙若是没有良心，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啦！

　　就当一颗真心喂了狗吧。

　　[2]

　　她走的第一天我很想她，半夜瘫在床铺上迷迷糊糊地想她，想到后来越来越清醒，藏在被褥里翻彼此之间的聊天记录，合照还有自己暗搓搓以我俩为主角写的小说。

　　方芙这个人，初识时还以为是个仗着家里有钱的纨绔子弟。实际上她也的确是，只是冷的不像话，比起其他相似背景的人来说她更傲一些。

　　我悄咪咪查过她。从第一次见到她时我便惊为天人，实在是整个人太有进攻性了。皮肤苍白一点也不可爱，成天睁着一双三白眼，不知道生什么气，最要命的是真的超凶。

　　有人还打赌谁能和她说上话。可谁都不行，方芙这个人表面上看上去淡淡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可一旦和她对上，被那双眼睛看在眼里就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只想快点跑走。

　　就好比在笼子外看狮子和在笼子里看狮子的区别，就是危险。

　　我也迷过不少明星女团，还迷过不少名模，她们通通有一个特点，就是皮肤苍白，一脸厌世。

　　可这家伙比她们好看多了。

　　我由此对方芙上了心。有一次还特地跑到她面前晃了晃，以找金灿为借口，可惜人只低头做题一点也看我一眼。

　　后来我听说她是和她爸爸打一个赌，只要她能考进年段前十就让她干嘛，但如果考不进那方芙可就惨了。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赌注，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我心里觉得她不自量力，却每每故意从她班级经过，就是为了看她全神贯注做卷子的样子。

　　这个时候方芙一点也不凶，有一种飒飒的帅气。

　　连班主任也天天在我们耳朵边念叨，说方芙那么糟糕的成绩拼一拼居然也上来了，让我们也学一学人家。是了，她赌注居然赢了！

　　放榜那天我特意去看了。大红色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写着方芙两个字，就正正好好排在第十的位置，只要她再少那么一分就惨了。

　　运气真好。我暗搓搓的想，心里不免苦涩，但是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课间我偷偷观察过，那黑眼圈可是一天比一天黑，精神气也是一天比一天不好。

　　我死死盯着永远压在我头上的表哥，想着我要不要也拼了，方芙肯定是要去最好的高中的，且不说她爸爸，就凭她现在的拼劲，说不定一年后还真就拼进去了。

　　她还真进了，我在高一一班看见她时是真开心，比我自己考上还开心。方芙还是那个老样子，又冷淡又凶狠，还平白添了一丝忧郁。

　　我暑假里考虑了很久，想着到时候如果一定要和她做朋友。现在天时地利人和，我就大着胆子凑过去，她居然一点也不冷淡，笑起来的样子就像冰雪化开春天来，可温柔了。

　　这么温柔的人我以前怎么认为她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呢。果然是不能以外表来评价一个人的内心的，我就此沉浸在她的温柔陷阱里，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出不去了。

　　没人能像她那样对我好。我生病了听见声就过来送药，夜多深也不管，骑着自行车就出门，哪怕睡得半梦半醒，也迷迷糊糊的过来。

　　第一次我半夜去给方芙开门，就见她提着一袋退烧药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口。一问才知道她是匆匆忙忙没来得及收拾踩着自行车就冲过来。

　　大半夜的，一个女孩子踩着自行车，穿过空荡荡的街头，身披星光月色冲到我面前。

　　可方芙把药塞给我，手背抹掉眉毛上的汗说了声“多喝点热水”就走了。

　　还走的无比潇洒，让我无话可说。

　　我想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啊，怎么总让人在心动和破灭两种状态里跳来跳去。

　　而且她还有特明显的独断独行，具体表现为“听我的，没错”“这个颜色好看，买”“别想了，我来”等等。大包大揽，让人生气。

　　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很好商量的，就唯独有时候一些小事和我犟个半天，也不和我吵，就冷着脸表示这事没商量。但哄哄也就好了，她可好哄了，扯着袖子叫两声“阿芙，阿芙”就害羞得不行，连耳朵尖都是红的。

　　让人又爱又恨。

　　[3]

　　察觉到喜欢方芙是在一次她问我“喜欢什么类型的人”时，我听到问题，脑子里一下子跳出来的就是她。这可把我吓坏了，心“咚咚咚”擂鼓一样，寻了个借口去卫生间，在隔间里，我摸着胸口想刚刚她没听见我的心跳声吧。

　　又想这可怎么办。但我还不确定喜欢她，我就上网查，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查完就觉得自己已经中毒，还中毒颇深。

　　不见面的时候想她，见了面又想躲开，她看别人的时候不爽，看自己的时候又害羞。

　　可她喜不喜欢我呢，这我可不知道，她心思深我摸不准。

　　我无计可施，只能敌不动我不动，找个时间试探试探她吧。但我没等到那个机会。

　　不知道为什么方芙对我冷淡了好多，我心里边有点打鼓，就扯了个谎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学长。

　　我想如果她也喜欢我肯定会有反应的，可方芙她只是觉得早恋不好，要我考虑一下后果，这可把我气坏了。一气之下就去找那个男生告白，然后莫名其妙就脱单了。

　　真就莫名其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气冲冲像打架一样过去告白，结果人笑一笑就接受了。

　　……什么鬼！

　　这次谈恋爱就像做任务一样，好在他也不是真心喜欢我，隔几天就又找了个小女友，我就有胆子天天跑到阿芙面前哭，哭着说我好难过。

　　可阿芙最多也就抹干我的眼泪什么也没说。

　　往来几次我也就淡了。她大概真的只是把我当朋友吧。我耐下心想就这样吧。

　　可不喜欢我就算了，干嘛还问我对同性之前的爱情的看法？这不是让我遐想嘛。

　　“嗯……这个我持中立，生活很私人的，想要和谁在一起，和谁度过余生，这些事情只有当事人才可以评价啦，因为那是他们的生活。”我一边嚼着奶糖一边含含糊糊地说，“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啦。”

　　我有点好奇，阿芙是怎么就提起这个问题。不是被什么给刺激了，终于开窍了吧，还是意有所指呢。

　　“昨天看到一则报道，一个女孩跟她的家人出柜，被强制治辽了。”

　　“强制治疗？送医院吗？”我一点也不清楚，我也没问。尴尬地希望她再说点什么，可她什么都没说。这下我清楚了，她感觉到我的不对劲要我改正。

　　这个老古板。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有什么好改正的，我更多的是害怕，方芙这个人跟头牛似的，打定主意就不会回头。要是她因为这个和我绝交，我就真没地方哭了。

　　可是怎么办，我的喜欢不受我控制。我根本没办法停止对她的喜欢。好吧，我忍，等到毕业我就告白，我不管了。

　　到时候随便怎么样，我喜欢了就是喜欢，任你这么想，管你要不要接受。反正如果不说那就太遗憾了，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能不明不白。

　　[4]

　　高考前两周周六正好是方芙的生日，我前几个月就挑好了要送她的礼物。是一只捧着书本的白色垂耳兔，树脂做的，还带了一副老花镜。

　　呆呆的老古板，像极了她。

　　我去她家给她庆祝，整个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对着一个奶油蛋糕，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烛火照在她脸上，我感到一种无法明说的难过，你看这个家伙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妈妈不在，爸爸永远都在外面，只有个保姆照顾她，保姆前段时间还回老家了。

　　现在她生日，只有一个自己外边买的奶油蛋糕。看我来时还有点尴尬，连连说没什么可招待我的。

　　可不是嘛，冰箱里只有些速食品并一把葱和两个鸡蛋。我猜她不会煮饭，要不怎么是这样一副惨景，就扯着她去超市连夜采购了食材。

　　方芙意外地喜欢甜食，眼睛一直往甜甜圈，云片糕上打转，可她克制说什么也不要。

　　最后我们拎着一斤猪肉，半斤青菜，一包火锅底料还有一些速食品就回去了。半路上我怂恿她说吃火锅怎么能不喝酒呢，还说反正你今天十八岁生日可以试试。

　　她出乎意料地答应了，跑到便利店拎了罐啤酒出来。我还以为她多勇，一个杯底就不行了。

　　唉唉唉，扶着这个醉鬼躺下，看着她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我可耻地心动了。忍不住就亲了她一下，亲完还做贼似的四处看看，就怕她爸爸突然出现。

　　我是真栽了，栽得彻彻底底。

　　第二天我给她煮了醒酒汤和粥，贴了便签就回家去。一回家就发短信说我到了。

　　妈妈满脸僵硬问我昨晚玩的这么样，我说还可以还可以。一边看消息一边回房间，看到那个像嘲讽的笑脸我就笑了，然后看到开了的抽屉我表情一下子冷下来。

　　锁被打开了，里面有我私人的日记。爸爸妈妈不会干侵犯我隐私的事，就算要干为什么还大大咧咧非让我瞧见。

　　是警告，我只能这么想，他们警告我赶紧断了念想不要再出格。

　　可是我连格都出不了，如果阿芙不喜欢我的话。

　　[5]

　　我和方芙说过想考B市的学校，因为她跟我说过她想离这远远的，因为她妈妈病逝了，断了最后一丝念想。然后我们就一起向着那个目标前进。

　　直到妈妈说什么也不肯，就想我留在当地，爸爸默不作声但持肯定态度，我胳膊拧不过大腿，死活还是应下了。我私心觉得毕业告白就玩完了，还不如留下来省的尴尬。

　　录取结果出来后，阿芙非常开心的告诉我她进了说我那么厉害肯定也没问题，我捏着衣角只能老实告诉她我留在当地。

　　她错愕地安慰我，我越听火越大，这明明是我的问题，你道歉个什么劲儿啊。冲动之下就说了错话，然后就吵起来。

　　关掉视频通话后我就瘫在床上，缩进被褥里，眼泪湿了枕巾，我真的受不了了。

　　第二天肿着眼睛去找她，没等她开口就干脆利落地认错，接着毫无铺垫地告了白。

　　方芙当时的表情我能笑一辈子，说僵都轻了，简直是石化。可她突然就哭了，毫无预兆。

　　她说她也喜欢我。

　　天哪，我激动地觉得死了都值了。

　　[6]

　　大学四年和阿芙聊天都跟打游击战似的，我专挑室友不在或是深更半夜和她聊，刚开始很频繁，后来老是我打过去我就不爽了，忍着等她打过来。

　　她也不着急，隔个几天我都要着火了她才打过来跟我解释说她现在兼职模特赚钱，要我不要着急，说会给我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期间扭扭捏捏的“宝贝”快让我乐死了，让阿芙这个老古板说甜言蜜语真是为难她，可我喜欢。

　　我真喜欢她，我想和阿芙永远在一起。

　　[7]

　　变故出在我妈身上，她爱我，把我视为她的荣耀她的国土，为了我的幸福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我真正想要的她却不肯给我。出柜那天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我想获取哪怕一点点的认同，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不可能。

　　“除非我死了。”她说。

　　爸爸还是一声不吭。

　　他们不光在语言上反对我，还在行动上反对我，把我锁起来，所以交通设备银行卡身份证全给扣了。我后来好长一段都接不了阿芙的电话，偶尔斗智斗勇也只能简短的说那么两三句就挂掉。

　　要是这么的也就算了，我有天晚上睡得死沉死沉，醒来看见一个男的光着睡在我床上。简直要疯了，我围着被单声嘶力竭喊叫，死命转把手门被锁了。我一下子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问那个男的，我说你想干什么。

　　“我要和你结婚。”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这些人是神经病吗！都是什么鬼啊，我怎么，靠！我眼泪一下子飙出来。

　　“别哭。”他一边说还一边试图擦我的眼泪。

　　阿芙怎么做是可爱，他怎么做就是可憎了！

　　我挥开他的手，自己抹掉眼泪。我一字一句的说，“不可能，你们给我做梦去吧！”

　　我做梦都没想过会被自己最亲的家人背叛，我以为他们爱我，但他们更爱他们自己。我废了好大的力气跑出去，身无分文只能求助我的表哥。

　　金灿是少数知道我和方芙的事儿的，他也没想到我会变成这样，后来的两年我就躲在他那里。因为这件事我实在不敢和阿芙说，我怕她知道。每每看见杂志上又漂亮有帅气的阿芙，我就打心里觉得我配不上她。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时候觉得嫉妒，又觉得委屈，幸福好像一闪而逝。最要命的事方芙的爸爸也来找我，说阿芙要回来了，让我和她分手。

　　那话说的委婉得体，大致意思是我们没有未来，要我别拖累她。我拖累方芙？如果是以前我怎么可能同意，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真觉得我可能会拖累她。

　　最可怕的不止如此，我的负面情绪让我开始觉得方芙不爱我，或者我不爱方芙，反正就是自我折磨。我一遍一遍问自己，一遍一遍把我们两个这些年的事情拆开了咀嚼。

　　我真的受够了，我跟她提分手，说了什么恶毒的话我不记得了，就记得方芙惨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发白。

　　我快心疼死了，我心里说你快走开呀，我快忍不了了你走啊。

　　她如我的愿走了，我在她走开之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后来，后来没什么值得说的。

　　[8]

　　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可是我抵挡不住自己的恶意，所以我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