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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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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衍和司马逸一路跑废了三匹快马,才在第五日凌晨到达司马泽瀚驻守在边境的军营。说明来意后,司马泽瀚气得把桌案都拍碎了:“你们知不知道私自离境的后果多严重?!”
李博衍:“舅舅,阿谨危在旦夕,出此下策也是逼不得已,等取到天山雪莲,我自会去跟父皇请罪。”
司马逸也道:“爹,阿谨是被无辜牵连的,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之后皇上要罚便罚,我也绝对不会有怨言的。”
司马泽瀚气道:“首先,你们要留着小命才能被皇上降罪!怕只怕你们连天山雪莲的影子都没见到,就命丧蛮人的弯刀下了!”
司马逸道:“所以,我们这次前来,还希望爹你能拨几个精英给我们。”
眼见司马泽瀚就要气得拔刀,李博衍赶紧抢先说道:“舅舅先别动气,我们知道如果被西疆人发现大辽的军人私自入境,会引起两国冲突,所以,舅舅不同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司马逸:“爹,不管您同不同意,派不派人手给我们,我和表哥都去定天山了。”
司马泽瀚指着儿子“你”了半天,最终还是无力地坐回了位置:“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外甥去送死吗?”
司马泽瀚最终还是派了五名亲信,与李博衍、司马逸一起乔装成辽北的药商,过了西疆设置得并不严格的关卡。只是在穿越一片不大的戈壁途中,不幸被打猎路过的乌/尔克将军遇见了。
同为军营中人,乌/尔克很熟悉军人,一看他们一行人的眼神,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乌/尔克带的人手比平时少很多,可还是有二十几人,李博衍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乌/尔克挥了挥手,西疆士兵便把七人团团围住。
李博衍率先将双手举过头顶,用西疆语说道:“我们是良民,药商,路过。”
不料乌/尔克哈哈笑了两声,竟然用稍微有点蹩脚的汉语说道:“你去整个草原打听打听,哪个有胆子骗我乌/尔克将军?”
七人皆是一愣,司马泽瀚的其中一名亲信低声附在李博衍耳边说道:“这位应该是老乌/尔克将军,最近和司马将军打仗的就是他儿子。”
李博衍听了,面上却依然保持着又怂又憨的模样:“将军,我们真的是药商,来找草药的。”
乌/尔克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一旁的司马逸身上,拿马鞭遥遥指着他:“你是司马泽瀚的儿子吧?”
司马逸和李博衍对视一眼,无奈承认:“我是。”
乌/尔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和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李博衍见瞒不过去了,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再伪装:“将军想要如何处置我们?”
乌/尔克挥挥马鞭:“汉语里,处置这个词的意思不是很友好吧?你应该问,我要如何招待你们?”
李博衍英气的眉毛挑了挑,心道看来这位将军似友非敌啊。
乌/尔克又问:“他是司马泽瀚的儿子,你呢?我看你气度不凡,想必身份之尊贵,不亚于他吧?”
李博衍道:“司马泽瀚是我舅舅。”
乌/尔克闻言,竟是十分吃惊的样子,他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那你是、你是……”
李博衍道:“在下李博衍,在我大辽排行第四。”
乌/尔克细细瞧着他:“你和情儿一点也不像,你一定是像皇帝老儿多一点。”
李博衍愣了愣,才想到他口中的“情儿”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司马长情。他问道:“将军认识我母妃?”
乌/尔克抬头望了望湛蓝得没有一丝白云的天空,说道:“是敌人,也是……朋友。”
司马逸拿胳膊肘撞了撞李博衍,小声说道:“德妃娘娘似乎和这位乌/尔克将军有一段风流韵事。”
李博衍踹了他一脚:“别瞎说!”
乌/尔克邀请他们去帐篷里坐坐,李博衍没敢推辞,只能前往。
乌/尔克为他们准备了新鲜的羊奶和烤全羊,还有青稞酒,啃得满嘴油光还和他们说笑,与传闻中单枪匹马一夜之间屠了一个连的“杀神”反差很大。李博衍恍惚,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他。
乌/尔克说起司马长情,话匣子便如决了堤的浑河水,滔滔不绝。
当年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在草原上优哉游哉地放羊。那日赶羊群回圈的时候,远远看见燃烧的夕阳前,一个火红的身影骑着匹骏马尘土飞扬地奔驰而来,好像一个拯救草原的神祇。乌/尔克一下子看傻了眼。
十四岁的司马长情纵马直入,把羊群冲得四分五散,路过乌/尔克,少女一把把他拽上马,怒骂:“你是不是傻,没看到我后面有狼吗?”
乌/尔克常年游荡在西疆和辽北边境,也懂一些汉语,虽然听不全懂,但稀里糊涂地明白了她说有狼的意思。乌/尔克往后看去,果然有七八匹恶狼狂追不止,其中好几匹被他的羊群吸引了注意力,却还有两匹狼跟在马后紧追不舍。
眼看他的一只只羊被恶狼咬断喉咙,乌/尔克心疼地哇哇大叫:“我的羊!你赔我的羊!”
没想到红衣姑娘也懂西疆语,她啐了一口,不屑道:“羊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乌/尔克:“羊就是我的命,你把我的羊害死了,就是把我的命害死了!”
司马长情磨牙:“早知道刚才就不救你了,让你和你的羊一起被狼吃了算了!”
“谁让你救了!你让我被狼咬死吧!”
司马长情也是个脾气爆的,一听,当真勒了一下缰绳,稍微减了下速,一掌把乌/尔克拍下了马。
乌/尔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所幸草原泥土松软,他并没有摔伤。只是看着红衣姑娘绝情的背影,他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被丢下了马?!
他正哀嚎着没想到年纪轻轻就要去见盘鞑天神了,就见两匹恶狼直接无视了他,继续追着红衣姑娘。
乌/尔克:“……”难道自己命贱到连狼都不屑吃了吗?
“啊!”不远处的红衣姑娘落马惊叫。
乌/尔克抬头望去,见两匹恶狼正从左右两边一步一步向她逼近,步履缓慢而骄傲,像在看必死的猎物。
红衣姑娘拔出背上的长刀,徒劳地挥舞,企图威吓它们。奈何这两匹狼精得很,看出司马长情外强中干,停在原地用前爪轻轻地刨着土,似乎在和她玩心理战。
虽然这姑娘害死了自己不少羊,但眼睁睁看着她被狼撕碎,乌/尔克却也是不忍心的。他稍微想了一下,食指捏成个圈,放在嘴里吹了个嘹亮的口哨,口哨声划破草原寂静的长空,引起了两匹狼的注意。
乌/尔克在原地跳着、挥着双手大喊大叫:“我在这里!来吃我啊!来吃我啊!你们这两匹孬狼!”
这两匹恶狼果然是通人性的,见乌/尔克挑衅,便调转方向朝他奔来。
乌/尔克本以为自己会吓得腿软,却并没有。他把赶羊用的鞭子拉紧,半蹲下来蓄力。
恶狼越来越近,跑在前头的那匹狼迫不及待地张开嘴朝他扑过来。
乌/尔克闻到一股难以言说的腥臭,屏住呼吸,看准了时机,一个空翻跳到这匹狼身后,双手一用力,赶羊的鞭子恰好勒住了恶狼的脖子,乌/尔克用尽全身力气拉着他的鞭子,可另一匹狼的獠牙已近在眼前。
乌/尔克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一阵温热的血流喷在他脸上,脖颈处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睁开眼,恰好看见狼头高高飞起,又重重落在远处。而眼前,是那红衣姑娘手执长刀,刀尖对着长空,一脸狠绝的模样。
司马长情长得着实好看,好看到即便此时头发凌乱,脸上还溅满了狼血,乌/尔克还是看得呆了一下,导致手上的力道一松,恶狼呜咽一声,逃了。
司马长情反应极快,一脚踏在乌/尔克的肩膀上借力,往前一扑,长刀便稳准狠地插进了恶狼的身体。司马长情尖尖的靴子一脚踩在狼肚子上,把长刀一拔,看着死不瞑目的狼眼睛,轻蔑地说道:“畜生也配想吃我?”
然后司马长情提着刀转身,满身是血地朝乌/尔克走来。乌/尔克忍不住往后缩了缩,道:“天神饶命。”
司马长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不甚正宗的西疆语说道:“我才不是天神呢。”
乌/尔克一脸老实:“你长得像天神。”
司马长情笑得咧开了嘴,脸上出现两道尖尖的小括弧。
乌/尔克看呆了,说道:“你、你笑起来真好看。”
司马长情笑着拍了他一巴掌:“油嘴滑舌!我救了你两回,你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乌/尔克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实事求是道:“那我也救了你一回,我只欠你一条命。”
司马长情瞥了他一眼,耸肩道:“你本来也只有一条命可以还。”
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乌/尔克就承诺把这条命给她了。
天色实在是太晚,司马长情被狼群追的时候情急之下乱跑,早就迷了路,只能去乌/尔克家借宿一晚。
当时放羊的乌/尔克还是个穷小子,只有一顶缝缝补补的帐篷,两个人睡着实有点挤。乌/尔克很自觉地说道:“我去外面守着。”
司马长情歪着脑袋,表情有几分天真:“晚上还有狼吗?”
乌/尔克赶紧摆手:“你放心,我这里很安全,没有狼的。”
“那你出去守什么?”
“……”
“守月亮?还是守星星?”
见乌/尔克还是傻站在原地,司马长情不耐烦地招招手:“快过来睡觉吧。”
司马长情女扮男装惯了,从小和男人混在一起,对于男女之防,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当下并没有多想。
乌/尔克暗骂了一句自己孬种,连人家姑娘都不怕,自己怕什么?不过也是,这姑娘那么凶悍,他要是有点不良居心,说不定还没动手实行,就被她一刀剁了脑袋……
帐篷实在太挤,饶是司马长情不算娇气,却也没睡过这么逼仄的地方,一晚上翻来覆去,天刚亮就受不了起床了。
她把身边正睡得香的乌/尔克摇醒,说道:“今天我陪你去找你的羊吧!”
乌/尔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什么羊?”
司马长情在自己脑袋上比了两个角:“咩……你的命啊!”
乌/尔克笑道:“你比划的是牛吧!哞……”
司马长情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凶巴巴地说道:“别废话!快起来!”
草原那么大,丢了的羊又和司马长情一样不认路,哪有那么好找?于是接下来几天,两人就骑着司马长情那匹小骏马在草原上到处游荡,偶尔运气好,撞见一两匹落单的羊,不管三七二十一,都算作乌/尔克走丢的羊,牵回自家羊圈。
草原上的人习惯了长时间不洗澡,司马长情却不能忍受身上越来越重的汗臭味。
乌/尔克无奈地蹲在河边,背对着她,叼着根草看天空盘旋的老鹰。司马长情正在河里洗澡,乌/尔克担任了她的临时保镖。
司马长情如天山上泉水叮咚般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要起来了,乌/尔克你要是敢回头,我就一刀劈了你哦。”
乌/尔克嚼着甜甜的草根:“女人脱了衣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
司马长情取笑他:“你一个穷小子媳妇儿都娶不起,何时看过脱了衣服的女人了?”
“我是没看过,我听别人说的。”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司马长情大眼睛转了两下,故意逗他,“乌/尔克,你想不想看?”
乌/尔克吓了一跳,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其实他想说想,但他怕被司马长情给一刀劈了。
司马长情继续说道:“你敢不敢回头?”
乌/尔克心想死就死吧,刚一回头,脸上就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
“你果然是个大色鬼!”
司马长情整个人站在逆光里,背着双手,笑盈盈地低头看他。很久以后乌/尔克读到汉书里的一句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下就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乌/尔克捂着脸委屈巴巴:“你骗我。”
司马长情却毫无愧疚之心,反而假装老成地摇着头教育他:“乌/尔克啊,你可长点心吧,这样都能被骗,以后还怎么出去混啊?”
“我就是个放羊的,要你们汉人那么多心眼干嘛?”
“你要放一辈子羊吗?”
“你别看不起我们放羊的,要是没有我们,西疆还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呢。再说了,在草原上放放羊,看看太阳和白云,多自由自在啊。你说实话,这几天的日子你过得不开心吗?”
司马长情若有所思地点头:“是比打打杀杀好多了。”
乌/尔克没听清:“你说什么?”
司马长情摇摇头:“没什么。我是说,我也差不多该找回去的路了。”
乌/尔克愣住了,似是没想到分别来得这么快。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快吗?”
司马长情自然是瞧出了他的不舍,不知为何心里有几分雀跃。但她面上仍旧淡淡地说道:“已经好几天了,我爹和我哥也会担心的呀。”
“你住边境吗?我可不可以过去找你?”
司马长情歪头:“你找我做什么?”
乌/尔克随口胡诌:“……给你送羊奶。”
“那倒不错。”
“所以你住……”
“你先带我回到边境,我就告诉你。”
乌/尔克只得点头:“明天我就带你回去。”
乌/尔克说到做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刷干净了马,加固了羊圈,如约送司马长情回辽北边境。
司马长情懒洋洋地骑在马上,尖尖的靴子不安分地晃来晃去,看着前面牵着马的乌/尔克圆滚滚的后脑勺,不耐烦地问:“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片见鬼的草原啊?”
乌/尔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道:“可不敢这么说,盘鞑天神会降罪的。”
看着乌/尔克紧张兮兮的样子,司马长情配合地双手合十,虔诚说道:“对不起对不起,盘鞑天神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要惩罚就先惩罚你的子民乌/尔克吧,他还欠我一条命呢。”
乌/尔克气鼓鼓:“你们汉人就是坏,良心大大的坏!”
“我开个玩笑而已嘛。”司马长情哈哈大笑,天山上泉水叮咚般清脆的笑声在草原上肆无忌惮地回荡。
两人走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驻守在边境的辽北军营。
司马长情遥遥一指:“喏,我就住那里。”
虽然乌/尔克只是个放羊的牧民,却也知道辽北的军队杀死过不少他们西疆的平民百姓,他与辽北军人,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才对。
乌/尔克感觉自己被欺骗了,却不是很生气,而是有点沮丧。他说道:“如果你早说你是辽北的军人,我才不会帮你呢。”
乌/尔克的五官是典型的西疆长相,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偏薄,沮丧的时候眉头微微往上,天然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司马长情柳眉一竖,叉着腰说道:“好你个乌/尔克,分别了还给我找不痛快。我从来也没要你帮忙!不过你现在后悔也晚啦!哼,我就是辽北军人又怎样,气死你略略略!”
乌/尔克最笨,说不过她,气得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后脑勺挨了一下,他回头,原来是司马长情脱了靴子砸的他。
司马长情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赤着,走到他面前,一下拔下了自己头上的金簪子,递给他:“这支金簪子就当付你的酬劳了,以后我们两不相欠。哼,你还说我们汉人坏,我看你们草原上的人才是没良心!”
说完司马长情干脆利落地转身,如瀑布一般顺滑的长发在她身后散落,红衣黑发,又美又飒。
乌/尔克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把金簪子藏好,一个人往回走去。
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乌/尔克将杯中的青稞酒一饮而尽,陷入了沉默。
李博衍问道:“那后来呢?”
乌/尔克瞥了他一眼,说道:“都分别了,哪还有什么后来?”
李博衍无语:“您别以为我年纪小就傻,如果没有后来,您又怎么会管我母妃叫‘情儿’这般亲昵?”
乌/尔克忍不住弯起嘴角:“你倒是和她一样聪明伶俐。后来我把羊群卖了,参了军,用命换的功勋,慢慢升到了将军。在战场上和你母妃交过手,甚至还……俘虏过她。”
司马逸吓得打翻了酒杯。
乌/尔克白他一眼:“你个小娃娃别紧张嘛,我又不敢做什么,没两天就毫发无损地把人给放了。”
李博衍眨巴眨巴眼睛:“为啥呀?”
乌/尔克耸肩:“司马老将军和司马泽瀚快疯了,我再不放人,我的部下都要被他们砍死了。”
李博衍:“……”他还以为有什么缠绵悱恻的话本子一样的故事呢。
乌/尔克趁机转移话题:“我还没问,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李博衍便把“刺骨”和天山雪莲的事给说了。
乌/尔克听罢,摇摇头:“天山雪莲只有清热解毒的疗效,跟‘刺骨’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我明白,世人把天山雪莲被传得这么神,能够包治百病,不过是受物以稀为贵的心理影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