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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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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是年关了,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张罗得一片喜庆。
为示与滇南的邦交之谊,皇帝亲自给云谨言划了块风水绝佳的地儿,本想拆了旧院子建个宫殿,被云谨言懂事地婉拒了。
皇帝便夸云谨言聪慧乖巧,不费奢靡,是个让滇南骄傲的公主。
李嘉懿听说后摔了碗筷:“滇南一个蕞尔小国,云谨言一个南蛮之地的公主,至于这么好言好语地巴结吗?别人也就算了,连父皇都……”
旧院子自原主人南下做生意去后,已经荒废了十来年,好好收拾一番,也要年后才能入住了。所以到北都城的第一个年,云谨言不得不在将军府上过了。
司马逸倒是很开心,他娘没得早,他爹对着其他女人浑身不自在,府里已经多年没有女仆人了,年年都是一群糙老爷们一块儿守夜,无聊得很。今年府上住着公主,司马泽瀚便不敢怠慢,吩咐老管家去买了一堆红灯笼红对联红窗花,还有一匹一匹的红绸子,张罗着把将军府点缀得热热闹闹。
花想容做得一手好菜,被厨师拉着请教这请教那,几乎要在厨房住下了。
云谨言瞧着屋檐下在风雪里打转的红灯笼,突然就很想家。
不知道父王母后现在在做什么?
皇兄是在看书还是在练字呢?
滇南从来不下雪的,现在应该还很暖和吧。
“阿谨,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李博衍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她的乡愁。
“又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是烟花!”李博衍指了指司马逸捧着的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箱子。
“烟花?!”
“一会儿用过晚膳后,咱们一块儿去无定河边放烟花如何?卖烟花爆竹的老板跟我说这是他们店里最大的烟火了,足足有一百八十发!”
“哇,这么厉害呀!我在滇南的时候,逢年过节都会和父王母后一起看烟花,但是最大的也才八十八发啊!”
司马逸也道:“据说去年上元节,皇上观看的烟火大会,最大规格的烟花也就一百四十四发呢!”
李博衍于是很得意,轻轻拍了拍木头箱子,道:“那一会儿本王就带你们开开眼界!”
因为期待着这史无前例的壮观烟花,云谨言的思乡之情早就被抛诸脑后,晚饭也吃得格外香。
司马泽瀚见云谨言难得多用了一些晚膳,笑道:“容姑姑的厨艺果真是极好的,我看简直和宫里的御膳房不相上下了!”
花想容道:“司马将军谬赞了。”
在将军府蹭饭的李博衍也道:“容姑姑做菜真是一绝啊!尤其是这道糖醋里脊,酥香浓郁,风味绝佳。”
司马泽瀚道:“我这个人向来实话实说,好吃就是好吃,不会说假话奉承人。我还想劳烦姑姑多教教我府上那个愚钝的老厨子呢!”
花想容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想容自然很乐意和王师傅交流做菜心得的。如果司马将军不嫌弃,想容自请在公主离府之前,每日帮王师傅一起打点将军府的饮食。”
司马逸大喜:“那太好了!”
司马泽瀚推辞道:“那可使不得,容姑姑同谨公主一样都是我府上的贵客,怎好劳烦姑姑一直……”
花想容道:“不打紧的,就当……就当感谢将军这些日子的照顾吧!”
司马泽瀚叹气:“我怎敢揽功,说起来你们千里远赴到北都城来,还应怪我呢。”
司马泽瀚说话耿直,一时间饭桌上气氛极为尴尬。虽然云谨言也没有要刻意去埋怨他,但大大方方说一句没关系她却也尚不能做到。
好在此时李博衍出来打了个圆场:“那我倒要谢谢舅舅了,如果没有舅舅,我和司马逸就碰不到这么可爱的阿谨了。”
李博衍说完,从桌子底下踹了司马逸一脚,司马逸便也道:“爹,容姑姑,你们放心,我和表哥一定会好好保护阿谨的。”
司马泽瀚瞪他:“不懂规矩的东西,叫谨公主。”
云谨言摆摆手:“无妨无妨,我都习惯他们叫我阿谨了。其实我来北都城这些日子,也挺开心的。将军可千万不要因此自责,身为公主,享天下之养,自然要为自己国家的子民做些什么。比起那些远嫁沙漠、草原和海外的公主,我已经算很幸运了,不是吗?”
司马泽瀚沉默了一会儿,举起酒杯,道:“末将敬公主一杯。有您这样的公主,实乃滇南之幸,也是我辽北之幸。”
李博衍和司马逸便也跟着冲云谨言举起酒杯。
云谨言不好意思地以茶代酒干了一杯。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完,司马泽瀚便又要赶回军营处理事务。
司马逸雇了辆马车,三人行至无定河边。
无定河在城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沿河两岸是数不清的亭台楼阁,十里花街。后天就是除夕夜了,街道上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三人摩拳擦掌,瞧着木头箱子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光。李博衍潇洒地把袖子往上一撸,从兜里掏出个火折子就把引线点着了,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转身捂上了云谨言的耳朵。
这一举动纯粹鬼使神差,一瞬间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云谨言:“……我有手。”
李博衍:“……我怕你捂不严实。”
云谨言看见李博衍身后,一粒烟花“咻——”一声窜上夜空,在最高点炸裂开来,璀璨耀眼。
云谨言问:“你看得到烟花吗?”
司马逸很不会看脸色地插嘴:“他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当然看不到了哈哈哈……”
李博衍于是把双手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转身看烟花。虽说这烟花他年年都看好几回,其实也大同小异,不过今夜的倒是感觉特别好看一些。
这箱烟花做得实在很良心,无定河边渐渐涌过来一群围观的人。众人指着夜空中绚烂的烟花啧啧赞叹。
“阿谨,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人群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云谨言回头,居然是穿着男装的太子妃,身边跟着一个也做小厮打扮的姑娘,估计就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琴瑟了。
李博衍率先“噗”一声笑出来:“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太子妃刷拉一下展开折扇摇了摇:“我倒是谁在这里财大气粗地放烟花,原来是四弟啊。”
李博衍左右看了看,问道:“我大哥呢?”
太子妃玩心已起,道:“大哥我不是就在这里吗?”
李博衍:“……”
云谨言知道太子妃大名“姜淑尔”,便笑道:“姜哥哥,你就别闹了。”
太子妃收了折扇,轻佻地挑起云谨言的下巴,装作色眯眯的样子,道:“好吧,既然小美人叫我别闹,那我便不闹了。”她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们,“太子在宫里陪皇后呢,所以我才能偷偷溜出来啊。”
司马逸捂着嘴巴不让自己惊讶出声:“太太太太子妃,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太子妃不屑地撇撇嘴:“你们不都是偷偷溜出来的。博衍仗着德妃一心礼佛没人管,天天溜出宫;少将军,你不也是趁司马将军不在府上才能出来的?”
云谨言奇道:“姜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太子妃望着夜空中此升彼落的烟花,神情竟有两份落寞:“闲来无聊,四处八卦罢了。”
李博衍为了调节气氛,刚说一句“这烟花不错吧”,话音未落,木头箱子就剧烈地抖了一抖,而后其间的烟花便咻咻咻地争先恐后般窜了出来。
五人神色都变了变。
下一刻,木头箱子抖着抖着突然倒了下来,一粒烟花“咻”一下贴着河面窜到了对岸,在对岸围观的百姓顿时四处逃窜。
第二粒烟花又是“咻”一下窜了过去,然后是第三粒、第四粒……直到对岸不远处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大家才意识到,祸闯大了!
李博衍转身踹了一脚司马逸:“愣着干啥,跑啊!”
司马逸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太子妃和云谨言手牵着手跟在后面,琴瑟紧随其后,李博衍垫后。
五人跑至一条偏僻的巷子,才敢停下来。
云谨言喘着粗气,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儿。北方的空气又干又冷,灌满了整个胸腔,说不出的难受。
“李博衍,刚刚那声巨响是什么啊?”惊吓之余,云谨言已顾不得那么多礼数,直呼其名,叫完了一愣,竟然意外地顺口。
李博衍皱着眉头:“我现在也不好判断,不过听着绝不是普通的爆炸声。”
司马逸道:“这动静也太大了,我都怀疑我们炸了一家爆竹铺子!”
李博衍道:“真要炸了一家爆竹铺子还算好的,就怕是其他的什么……”
太子妃贴着墙滑倒在地:“完了,这下祸闯大了。”
李博衍眉头紧锁:“大嫂,我之前无意中听大哥和工部王大人说过,二哥可能在无定河边建了一座私炮房……”
李博衍话没说完,琴瑟便吓得跪了下来:“四殿下慎言!”
云谨言和司马逸一脸懵逼地交换了个眼神,确认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李博衍道:“大嫂,今日闯的祸,我们三个是摘不出去了,不过我们可以当从未见过你。你赶紧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你偷偷出来过。”
琴瑟扶着太子妃站起来,行了一礼,便走了。
云谨言第一次见李博衍这般严肃模样,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李博衍负着双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了几圈,一抬头便瞧见云谨言杏眼睁得圆圆的,紧张地看着自己。他便忍俊不禁:“你别这么紧张,大不了罚跪嘛。”
司马逸点头:“唔,这我们倒是不怕,跪都跪习惯了。”
李博衍道:“对,司马逸你记得提前备好护膝。”
云谨言担忧道:“可我方才听你说此时牵涉到二皇子……”
李博衍打断她:“什么二皇子啊?你听错了吧?”
云谨言忽然会意,点头道:“恩,是阿谨听错了。”
李博衍一把把司马逸的脑袋搂过来:“司马逸,你也记住了,今晚咱们谁也没提过什么二皇子、什么私炮房,今晚咱们就是出来放了个烟花,除了咱们仨也没见过别的人,明白吗?”
司马逸点头:“明白!明白!”
云谨言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听到府上下人在八卦昨晚无定河边的火灾,好在离河近,京兆府的人来得及时,火势没有蔓延开来。只是因为私炮房爆炸,威力巨大,听说还是有不少伤亡的。
年关将近,发生这种惨事,皇帝震怒,要求严查私炮房一事。
虽然京兆府尹不敢把人当场捉拿归案,不过兹事体大,京兆府尹不敢隐瞒,还是将查到的事实禀告了皇帝。
司马逸和李博衍不出意外地被罚跪了。不同的是一人跪在宫里,一人跪在将军府里。
皇帝特地召见了云谨言,安慰她因此受惊吓之事,并怒斥了李博衍和司马逸一顿,司马泽瀚跪在地上不停地擦冷汗。
云谨言纠结了一下,刚鼓起勇气打算开口求情,就被一旁的慧贵妃拉住了手:“皇上,小衍和小逸都是无心的,原本想着给阿谨一个惊喜罢了,谁知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要我说,要怪就怪那个卖烟花的,什么破烂东西都敢拿出来卖,这不坑害人呢嘛!”
皇帝点头:“是该罚。陈稳,你顺便把北都城内大大小小的烟花爆竹铺都盘查一遍,质量不过关的一律重罚。”
京兆府尹陈稳道:“臣遵旨。不过这个私炮房……”陈稳小心翼翼地觑着皇帝脸色。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此事交给刑部去查,务必水落石出。”
众人散去后,慧贵妃却拉着云谨言要她去宫里坐坐,说孩子受了惊吓,定要喝碗她亲手煮的桂圆红糖姜茶压惊才好。云谨言心中感谢慧贵妃方才替李博衍和司马逸说情的一番话,便开心应了。
路过德妃的流云殿,云谨言一眼瞧见了在雪地里跪得笔直的李博衍。李博衍似有所感应,恰在此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云谨言,嘴巴一咧,笑出一对小括弧。
云谨言无语,这人怎么被罚跪都这么开心。
慧贵妃无奈地摇摇头:“小衍这孩子,从小就皮,三天两头被德妃罚跪,不过引爆私炮房这事儿,倒是他闯过的最大的祸了。说起来,阿谨,你们是怎么想到去无定河边放烟花的?”
“原本是四殿下和司马少将军怕我想家,怕我难过,特意去寻来烟花哄我开心的,没想到……都怪我。”说到此处,云谨言低下了头。
“哎,放烟花就放烟花吧,你们还偏偏挑了个人最多的地儿,你说说你们几个熊孩子。”
“唔,四殿下说,史无前例的大烟花,一定很壮观,不去热闹地儿显摆显摆不能物尽其用来着……”
慧贵妃捂嘴笑:“我就知道是这孩子的主意。”
慧贵妃的长乐宫建得深,走到时云谨言已经出了一层薄汗。慧贵妃眼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了汗。
慧贵妃靠近时,云谨言只觉一阵浓烈的香气袭来,忍不住道:“贵妃娘娘,您身上好香啊!”
慧贵妃道:“味道不错吧?我自己调的香。”
云谨言惊叹:“贵妃娘娘好厉害!这香太好闻了!”
云谨言一脸崇拜的表情惹得慧贵妃笑不停,慧贵妃身边的侍女墨香道:“娘娘,谨公主这么喜欢,您不妨割爱送一盒香吧?”
慧贵妃笑道:“可巧,我前两天刚刚新调了一种香,正愁找不着人送呢!”
云谨言礼貌性客气:“啊,那怎么好意思呢?我来娘娘这里不仅蹭吃蹭喝,还要揣兜里带走,太不像话了吧!”
墨香道:“公主放心,我们娘娘有钱,您再来几百趟,也搬不空这长乐宫的!”
慧贵妃细细的食指戳了一下墨香脑门:“净会贫嘴,还不快去给公主拿香。”
墨香领着花想容去库房取香,云谨言便跟着慧贵妃来到长乐宫自备的小厨房,看贵妃拿个精致的小银勺取了几片桂圆干,又取了一小块红糖块,将一片生姜切成沫,倒在瓦罐里小火慢炖。
想必慧贵妃是经常煮桂圆红糖姜茶的,手法很是娴熟,小银勺一来一去,颇具观赏性。不愧是宫里的娘娘啊,连煮个茶都这么好看——云谨言默默感慨。
喝完一盅茶,花想容正好回来,云谨言便跟慧贵妃告辞。
慧贵妃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说叫你来喝茶,便当真喝完茶就要走?”
云谨言脸红:“唔,也不只是喝了茶,我还顺走了娘娘一盒香。”
慧贵妃道:“我本想着与你同去御花园散散步,说说闲话,不过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就这样吧。”
云谨言道:“娘娘若是不嫌弃,阿谨改日再进宫陪娘娘。”
慧贵妃侧卧在铺了白色貂绒的藤椅上,单手支着脑袋懒懒点点头:“那自是好,小渚已出宫开府,我一个人在这里,寂寞得很,总是缺个能说闲话的人。”
云谨言便突然想到滇南的王后,不知道母后大人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慨,毕竟王兄和父王都是严肃寡言之人,以往最能说体己话的花想容也跟着自己来到了千里之外的北都城。
慧贵妃仿若能洞悉人心,问道:“阿谨可是想家了?”
云谨言点头。
慧贵妃对墨香道:“墨香,你去把我床头柜抽屉里的令牌拿来。”
她把令牌系在云谨言腰带上,轻声道:“这是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你若得闲,便多来陪陪我吧。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倒是可以做一对寂寞的忘年交。”
云谨言抬眸,慧贵妃明明勾着唇,眼里却盛满了落寞。原来这金碧辉煌的长乐宫里,也住着一颗寂寞的心啊。
于是她便郑重点头:“阿谨会的。”
出宫的时候云谨言并没有坐马车,她忽然想试一试走回将军府,花想容便在后面打着伞。北都城里多红梅,暗香四溢。转至街角,恰见一支梅花被雪砸弯了腰,“咔”一声断了。
云谨言拾起那支梅花,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是一股很清冽的味道。
花想容道:“慧贵妃调的香,就叫‘凌寒’,是梅花盛开在雪地里的味道。这一闻,还真是极像极像的。”
云谨言叹气:“梅花是很香,可我还是喜欢桃花。容姑姑,你记得滇南的桃花吗?三月的时候站在城墙上眺望,玄冥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就像山里起了一阵粉色的雾,十里春风都吹不散……”
花想容偷偷擦了下湿润的眼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悦点:“公主,我们才来了大半年,你就想家想得不行了?这样可不行呢!”
云谨言撇嘴:“唔,我就是个没用的公主啊。容姑姑,你陪我再想一会儿吧,想够了,我以后就不想了。”
花想容又想哭又想笑:“公主说的什么话!思乡之情哪能说不想就不想!”
“我以后在心里偷偷想,就不说出来惹姑姑哭了!”
花想容继续抹眼泪:“哎,我也是个没用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