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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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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都城的第一场大雪落下的那天,皇帝正好东巡回来。司仪卜了个吉卦,说是“瑞雪兆丰年”,皇帝龙心大悦,重重赏了一圈。
李博衍安慰紧张的云谨言:“你放心,一会儿宴会上多的是要父皇应付的人,你行个礼走个过场就行了,不用紧张。”
花想容给云谨言斟满茶:“四皇子说得是,公主放松一点。”
云谨言点点头。
云谨言第一次见到辽北的皇帝李寅,英俊不输自己父王,看起来却比父王多了几分狠厉。父王总是温和的,嘴角常带笑,而这位辽北的皇帝却常常皱着眉,不怒自威。
她恭恭敬敬地行礼磕头,深知此刻自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不由将背挺得更直。
皇帝垮了她几句仪态气质,又问了几句她在北都城的饮食起居是否习惯,云谨言一一有条有理地答了。
云谨言回坐席时,路过李博衍的位置,他一手捧起代酒的茶,悄悄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宴会散了以后,花想容打着伞和云谨言一块儿在宫门口等将军府的马车时,碰上了太子和太子妃。
李寅已年过四十,膝下五儿一女,按照祖制立嫡立长,大皇子李博澈十三岁时便被立为太子,及至十六岁,娶御史中丞之女,离宫开府。
太子天资聪颖,今年刚到弱冠,便已经将朝野上下梳理得井井有条,皇帝常开玩笑说有这样一位贤明能干的太子,自己随时可退位享清福去了。
太子亲自打着伞,携太子妃从远及近,一众下人远远跟在后面。
云谨言欠身行礼。
太子一笑,如清风霁月:“谨公主还不回府么?”
云谨言道:“回太子殿下,将军府的马车在来的路上坏了,车夫赶回去换,还没到呢。”
太子妃瞧着云谨言冻得发白的脸色,担忧道:“谨公主打南方来,年纪又小,耐不住寒。不如先去东宫坐坐,晚点我再派马车送你们回去?”
太子妃眉眼弯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云谨言冻得脚趾头都麻了,很想就这么跟着她走,但想起花想容叮嘱过自己不要与东宫这些权力纠纷中心走得太近,便摇了摇头:“多谢太子妃,不过阿谨还是等将军府的马车吧。”
虽然这话直得连个借口都没找,但鉴于云谨言是个小孩子,太子和太子妃便也不会计较这些。太子妃从斗篷中拿出自己的暖炉递给云谨言,又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才上了东宫的马车。
待车轱辘声远去,云谨言忍不住感慨:“太子妃人真好呀!”
花想容点头:“太子和太子妃的风评向来都是极好的。”
云谨言眨巴着大眼睛看她:“容姑姑,我真的不能去东宫吗?”
花想容道:“公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在辽北,本就是如履薄冰了,稍有差池,丢的不仅是你我的性命,也是辽北和滇南之间的百年和平啊。”
云谨言低头看了看在手心发烫的暖炉,心中甚是惋惜。不过这份惋惜还没感受完,就被李博衍一声“阿谨我来接你了”打断了。
云谨言和花想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大骏马上的李博衍。
李博衍笑得见牙不见眼:“阿谨上来,我带你回去!”
云谨言疑惑:“我上哪儿?”
李博衍拍拍自己的马背。
云谨言退了半步:“谢四皇子,阿谨不敢。”
李博衍:“这有啥不敢,本王叫你上来你就上来啊。”
云谨言:“不是,我怕摔着……”
李博衍:“我技术可好了,秋狝的时候除了父皇和大皇兄,就属我骑得最快,打得最多了!”
云谨言一脸怀疑:“真的?”
李博衍信誓旦旦:“绝不骗你,骗你我……那啥,骗你司马逸今年拿不到压岁钱!”
云谨言一听,死活不肯上马了。
两人在宫门口纠缠了一会儿,将军府的马车终于到了。司马逸蹬蹬蹬地跑过来请罪:“谨公主不好意思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马车太久没人用了,轮轴都生锈了,重新配了一个才能用,让你久等了!恕罪恕罪!”
云谨言道:“将军府若是不习惯用马车,我便骑马好了。我在滇南的时候,赛马从没有输过。”
司马逸很配合地作惊讶状:“哇!这么厉害!”
花想容拆台:“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让着公主,其他人又不敢赢公主罢了。”
司马逸点点头:“说的也是。”
云谨言不服气:“你若不信,下次找几匹马来,咱们赛一赛。”
李博衍率先同意:“那就这么说定了,下个月有马球赛,到时候咱们去马棚里牵几匹出来!”
花想容催促道:“外面冷,公主还是快上马车吧。”
云谨言被赛马撩得热血沸腾,上了马车还要掀开帘子叫李博衍和司马逸不要耍赖。
李博衍哭笑不得,小丫头片子胜负欲怎么这么强。
司马逸搓搓手表示期待:“真没想到咱们小奶猫一样的谨公主,还会骑马呢?”
李博衍睨了他一眼:“到时候你可千万长点心,给她放点水。”
当然,李博衍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没想到云谨言骑术好到能甩司马逸八条街。
司马逸给自己挽尊:“这马我骑不惯,我们军营里的马没这么瘦弱,这太瘦了我鞭子都抽不下手。”
李博衍一手支额,不忍直视。
云谨言笑眯眯地配合他挽尊:“是呀,少将军真是心地善良。”
司马逸也礼尚往来地吹彩虹屁:“哈哈,谨公主也是人美嘴甜呀,哈哈哈。”
云谨言把目光转到骑得最快的李博衍身上:“不过我倒是在四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哪里哪里,也就一步之差,差点儿你就是第一了,博衍佩服!”李博衍冲她抱了一拳。
司马逸也道:“谨公主是真的厉害,绝对是我见过最会骑马的姑娘了!”
云谨言拆穿他:“你一共就没见过多少姑娘吧?”
司马逸脸红,干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这时李博衍的随身侍卫过来禀告,说马球比赛马上开始,请他们前去更衣。
李博衍便冲云谨言道:“那我们先去准备了哈。”
云谨言笑道:“提前恭喜四殿下夺得桂冠了!”
李博衍边走边挥手:“输赢无妨,重在参与!”
云谨言入席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落座。她的座位和辽北目前唯一的公主李嘉懿并列。李嘉懿和二皇子同是慧贵妃所出,皇后身体长年抱恙,后宫之事大小都由慧贵妃打理,圣眷正隆。
云谨言的座位在里边,李嘉懿却并没有起身让道的意思。云谨言施了一礼:“谨言见过懿公主。”
李嘉懿傲慢地斜了她一眼,慢慢拈了一粒葡萄吃。
换做旁人定是要尴尬的,可云谨言打小脸皮就厚,李嘉懿故意不搭理她,她便自己整了整衣袖,风淡云轻地站在一旁。
其他一众王公贵族的小姐也都冷眼瞧着这异国公主,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更何况这李嘉懿骄纵刁蛮是出了名的,谁也不愿徒惹一身腥。
倒是刚来的太子妃随口问了一句云谨言怎么干站着还不入席。
虽然看李嘉懿很不爽,云谨言还是找了个借口胡说八道:“这里视野好。”
太子妃掩面咯咯笑个不停,拉着她往自己的席位上走:“那你去我那儿吧,我那儿视野更好,能看见整个马场!”
云谨言被太子妃牵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李嘉懿气愤的眼神。
太子妃附到她耳边轻轻说:“咱们这公主气性大吧?以后看见她,绕道走就是了!”
云谨言有些诧异,太子妃居然敢这么说公主,而且还是跟自己这个外人说。不过道理倒是没错,于是她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又笑:“你和她不一样,我第一眼瞧见你,就打心里喜欢你。”
云谨言歪头:“为什么呀?”
太子妃认真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这就是缘分吧。”
马球比赛甚是激烈,五个皇子,除了六岁的五皇子李博洲都上场了。五皇子和太子一样是皇后嫡出,皇后身体不好不能吹风,便由慧贵妃带着观看比赛。五皇子奶声奶气地嚷嚷着也要上场,被慧贵妃取笑:“你个子还没马背高呢!”
五皇子生气嘟嘴,慧贵妃便捧起满杯的牛奶哄他:“洲洲多喝点牛奶,快快长高,就能上场和皇兄们一起打马球了。”
太子妃的席位离慧贵妃很近,云谨言便得以近距离观察五皇子,小小的一只,唇红齿白的,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出和太子的相像之处。
云谨言扯扯太子妃的衣袖:“五皇子好可爱啊!太子小时候是不是也长这样?”
太子妃那双好看的杏眼睁得更圆了,惊喜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不过嘛,我问过母后,母后说澈……咳,太子小时候更好看呢!”
“哇,那得好看到什么程度啊……”
“唔,那可不。不过母后说,五个皇子,小时候最好看的还是博衍了,笑起来嘴巴是心形的,再加上脸颊上一对小括号,甜死个人!”
“啊啊啊,真的吗?他现在笑起来就很可爱诶!”
“是啊是啊!诶诶诶,阿谨你笑起来有酒窝诶,也好可爱啊!”太子妃说着拿食指戳了戳云谨言的酒窝。
“太子妃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也可好看了!”
慧贵妃凑过来:“你俩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慧贵妃已经年过三十,但保养极好,仍是美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太子妃不好意思地低头:“一些孩子气的闲话罢了,让贵妃见笑了。”
慧贵妃摇着头叹气:“你和太子啊,都是玩心太重,成亲都好几年了还跟个孩子一样。说起来,皇上皇后也都盼着抱皇孙呢。”
话音刚落,太子妃便红透了脸。
慧贵妃笑道:“好了好了,每每说起皇孙的事儿,你就脸红,我倒像个不识趣的恶人了。”
太子妃温声道:“贵妃教训的是,淑尔谨记。”
不过转脸,太子妃就吐了吐舌头,轻轻对云谨言道:“贵妃最喜欢带小孩,得了闲就到处催人生孩子。”
云谨言一口清茶喷了满桌,花想容说得对,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是万万没想到表面上看起来端庄大方的太子妃私下里这么能吐槽。
“贵妃的侄女,就是当朝宰相的女儿,都被她催着生了三个了,现在怀着的是第四胎。唉,听说她第一胎的时候一只脚进了鬼门关,差点就去了,多亏了张太医,硬生生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云谨言瑟瑟发抖:“生孩子这么可怕的吗?”
“唔,那倒也不全是这样。比如我阿娘生我的时候,就轻轻松松的。”太子妃瞧着云谨言的神色,“哈哈,我不会吓到你了吧?你看看我,跟你一小姑娘说这些。”
云谨言摇头:“没关系的太子妃,你想说就说,我爱听。这里除了四殿下和司马少将军,都没人和我说闲话。”
太子妃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此时球场上太子殿下正过五关斩六将,带着球以锐不可当之势单刀直入敌方阵营,二皇子李博渚和四皇子李博衍也不想硬拦,众选手驾马四散,太子成功进了关键一球!
皇帝率先鼓掌,众人跟着喝彩。
云谨言感慨:“太子殿下当真风采卓绝!”
太子妃很自觉地替夫君谦虚:“没人敢硬拦罢了,二皇子和四皇子方才若是策马迎上,只怕没那么容易进球。”
不过云谨言看得明白,方才李博衍若真策马迎上,怕是会被太子驰骋的骏马撞飞。
比赛结束,太子和三皇子方获胜,二皇子和四皇子冲太子抱拳:“皇兄了不起,输得心服口服!”
众人便跟着夸赞太子殿下。
只是云谨言远远看到三皇子李博渊那边却只有零星几个侍卫在替他擦汗递水、整理衣裳。
云谨言也不避讳,直接问太子妃:“为何三皇子那里没人去道贺呢?”
太子妃以手支颐,道:“宫里人最会拜高踩低,只因三皇子生母是个侍弄花草的婢女,就一向被人看不起。他不受皇上待见,那些个奴才居然也有了胆子明目张胆冷落他。”
原来如此,花想容只说过三皇子是由四皇子的生母德妃抚养长大的,却未提过他的出身。
“那三皇子的母妃……”
太子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下三皇子就去世了,宫里都不让提起,只当他是德妃所出。其实,要不是当时慧贵妃正怀着公主,三皇子原本是轮不到德妃——当时还是德嫔——抚养的。再加上当时德妃她哥,也就是司马泽瀚将军,刚打了胜仗,为了笼络人心,皇上才把三皇子交给德妃的。唔,德妃养了三皇子没到两年,就怀上四皇子了。慧贵妃说自己喜欢小孩,想把三皇子抱过来养,但是德妃对三皇子也是有感情的,就去求了皇后,这才保住了三皇子养母的身份。”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听得云谨言目瞪口呆。
“诶,太子要下场了,我先过去帮他换衣裳。”太子妃边说边提着裙子往看台下跑。
按规矩花想容上不了看台席,云谨言站起来掸掸衣服想去找她,却被慧贵妃拉住了,当着皇帝的面问东问西,吃喝拉撒问了个遍,才放她走。
李博衍输了比赛,却依然很开心,说要请云谨言去听雪楼听曲儿。
云谨言纳闷:“我只听过赢了比赛要庆祝的,却没听过输了比赛要请客的。”
李博衍睁着眼睛说瞎话:“赢了自然值得庆祝,输了就要去寻乐子安慰自己了呗。”
“……好吧。就咱俩?”
“司马逸累瘫了,说再多走一步就是要他的小命,我寻思先留着他小命吧,日后说不定用得着。”
两人正要上马车,却被李嘉懿拦住了,她瞪着李博衍:“李博衍,你又要偷偷溜出宫去玩!”
李博衍看见这刁蛮公主就头疼,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别仗着是我姐就天天瞎管我啊,父皇都默许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偷溜出宫呢?”
李嘉懿叉腰:“那我也要去!”
李博衍不同意:“你?你去干嘛?街上可不比宫里,到处人挤人的,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臭味,你肯定受不了的。”
李嘉懿道:“我不管,你不带我去,我就跟母妃告状!”
云谨言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敢情她威胁了半天,就是想跟着出宫玩。
李嘉懿瞪她:“你笑什么?”
云谨言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博衍抢先呵斥她:“你这么凶干什么!”
李嘉懿更气了:“我凶你你不吭声,我凶她你倒替人鸣不平了?”
李博衍道:“你也知道你自己凶啊。”
李嘉懿语塞:“你……”
云谨言无奈地打断这场无意义的争吵:“好啦,我们快走吧,一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
李博衍觉得这是他听过最扫兴的一场戏,因为他姐,当今唯一的公主李嘉懿,从头到尾都在嫌弃这儿嫌弃那儿,不是茶不对她口味,就是唱的词不合她意。连一贯面上不动怒色的云谨言都忍不住翻了好几个白眼。
曲儿唱到一半,云谨言实在忍不下去李嘉懿无休无止的碎碎念了,起身告辞,说再晚就赶不上将军府的晚饭了。
逃也似的离开,耳根子终于清净了。李嘉懿真是和她母妃一样口水多能絮叨。
不过打此之后,云谨言更坚定了惹不起躲得起的想法,以后远远瞅见李嘉懿就绕道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