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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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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平最后还是坳不过他,扶他起来,替他穿好衣服,系上披风。
他脚步虚浮,向送行的道长微微低头道谢,然后缓步走到白马旁边,给马理了理毛发,右臂抬起到半空生生停滞,而后不管不顾按在马背上一用力,翻身上了马。
罗成扯了缰绳,扭头看向几人,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如既往冷声说道:“出发。”
之后便是快马加鞭。罗平知劝他不住,也知其绝非娇弱之人,只是这伤受在他身上,总是让人不好受,只得盼这北平城立马出现在眼前。
四日后,几人终于在帅府前勒马。已是黄昏,罗成翻身下马,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罩了层淡红,掩了苍白。他匆匆跨入府门,踉跄着过了庭院,知道身后罗平跟来,抓了廊桥的栏杆,撑着说话,语声渐弱,“交代他们,闭门谢客……”
“国公!国公!”罗平来不及多想,抱了他一阵风就入了内室,替他解开披风,看着内里雪白浸着猩红,脑子一懵。定下心神,急遣人请医者前来,并严令下人不得声张。等郎中忙忙碌碌到半夜处理好,才最终松了口气。
又急召各将领明晰战事,安排妥当诸项事宜。敌军兵马十万,明显有备而来,虽与北平尚有几城之隔,然其对百姓态度不明,手中还握着千百名将士俘虏。土地未被完全攻下,自是无停手意,而不谈和,百姓性命就始终朝不虑夕。罗平只能先按捺愤怒,等他苏醒再做商议。
好在罗成一日便醒,伤处虽疼痛难忍,神态相比却是平静了很多。
“国公,都安排妥了。贼已至朝阳城外。”
“朝阳现何人据守。”“张护。”“不是我们的人”“是。”“速点一骑领兵前去,守城不得有误。”
未至三月,北平并不暖和,又飘了雪。
谁也没想到匈奴会在风雪夜里突袭攀上城楼,本来安静的朝阳城霎时喊杀声四起。混乱中,守城官兵仓促迎敌,哪知张护竟带了小队人马偷偷逃出了城,只是照样被早已埋伏下的人捉去。罗成所遣之人名青燕,和几员偏将见主将不知踪影,而敌攻势迅猛,只得领了残部且战且退。青燕虽冲出埋伏,但伤势过重,最后又被追上而俘。
战报呈上之时,北平诸将均在,罗成面上如覆寒霜,座下一句不敢言,堂内一时静得令人心惊。
终于听一声冷哼,“我进京来回可有两月?据我所知,边境要害之处竟有人敢美姬笙歌作乐,这样仓惶应敌而败被俘,不要妄想回来后还有抚慰!至于张护弃城单独出逃,我倒要听听他的说辞。之后谁再敢临阵脱逃,军法处置!”话到最后已是难抑激愤,他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门外立侍的小卒忍不住身子一抖,门内坐着的将领根本不敢抬头,就连站立一旁的罗平心都猛跳一下,目送其袖袍一甩大步离开。
罗平待众将稍作缓和,按之前商议,各拔人马驰援受逼城关隘口。同时还要保证北平还留有优势兵力,然而除却将领,兵力捉襟见肘。他随后便又入帅府,却听说下人正给罗成上药,方才一怒,还是崩裂了伤处。
罗成左手紧握成拳,唇紧抿,视线投向别处,听人报是罗平前来,眉头一松。
“如何?”他并不忌讳,当面掩好衣裳。
“已分配完毕,只是兵力恐怕不够我们继续耗下去。”“还有多少?”“几处合计六万五,精兵两万三。”
罗成转而望向门外,“……又下雪了?”“是。”“也罢,修文书往临境请援,再拟一份檄文,”“这……是。”
罗平临走又问:“伤处可好?”“但愿不会误事,近日……幸苦你了。”罗平一笑,“言重,早些歇息吧。”
可养伤绝非容易。他几日前受伤又淋雨,再披星戴月赶路,回来便倒,失血过多也是疲累不堪,只睡了一天便醒则是心里放不下事。这日一恼,天气本寒凉,就又缠了病。低热不退,嗓子干疼,说不成话,也吃不下饭。坐着昏昏沉沉便想睡过去,罗平拿着拟好的文章见他,他强打精神看了,修改了几处,让罗平誊写再来加印。之后终于睡了,却做起梦。
梦见母亲握着他在雪地里不慎被石头割破的手嗔怪,父亲还是一脸不想让夫人宠孩子却无可奈何插不得话的神情。他一乐,就醒了,然后推门怔怔地看雪又积了一地,平整松软,有鸟掠过,点了淡淡痕迹。
他很少做梦,一梦就多是过去的事,梦中依然鲜活,平日里若真是主动回想,画面则逐渐模糊。倒是没梦过哥哥罗松,想他若不去认父,如今也早该有家室了吧。不由恼恨两人相处之时太少,兄弟之间竟不曾秉烛夜谈,乃至没个念想。他闲得发急就去擦枪,忍不住想活动手脚,枪一出手,肩处疼痛还是惹得他眉头直跳,只教他无比怀念少时上窜下跳少有得病的光景。
然而战事紧迫出乎他的预料,贼首武力高强,守将对普通将领还算占上风,一碰到他却十战九败。本期许能拖个把月等他伤好,如今守关都是难题,更不用说反攻。
手下将领不知内情,已是有窃言疑他如此危急仍不披挂上阵。此时他正拿着战报头疼不已,不想守卫来报,崔亮和几位偏将求见。他脸色一肃,“请。”理了衣服头发去会客,身后跟着罗平。
崔亮他倒也有意培养。此人在军中位置本就不低,从京跟来后战功众多,从而一路升任成一员大将,武功上乘,使得一柄百斤青龙刀,攻防之事也多有献策。
“末将参见国公。”“免礼。”
“国公,我等此次前来……是来请您挂帅。”崔亮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和两边的人相互看了看,只得接着道,“敌兵此回来势凶猛,恐怕不是我等末将可挡,与其损兵折将空耗,不如早日反击力挫敌兵,也不至再失柳阴关。”
他点点头,“崔将军忧民之心值得称道,只是将军从何处知晓柳阴关战事?”
崔亮一愣,随即大惊失色,“末将不敢!只是与从柳阴前来使官素来熟识罢。”
“好。”罗成正欲再说,却突然掩了口猛咳起来。罗平急忙上前,挡了他大半个身子,见他使了眼色,顿时明白,“国公今晨可有服药?可要再请郎中来?”
这下几人无不惊愣,面面相觑。
罗平扭头对几人说道,“请几位在此稍做等候。”然后便扶他起来回去休息。
“告诉他们我的病情,往重了说,柳阴守将恐怕士气低落,而匈奴一旦知晓必会得意于此,很可能会抱连下几城的目标。”罗成又咳了两声,让声音听着清一些,“那会是不可多得的机会,然后查崔亮,让他去守柳阴的下口昌平。”
“是。”
“你们十七人聚一次,准备好。他今日一说,我倒是想了个办法。”他微微阖了眼,“希望青燕能等到。”
“吾等舍生赴死,在所不惜!”罗平听此猛然单膝跪地,话语低沉有力。
“你我又何必多礼。”
罗平在诸将面前向来以近侍示人,以他对罗成情况了解颇多,他人应不会有何异议。听其描述病情,几人不免心中忐忑,崔亮本人更是对派遣忧心忡忡。
柳阴所来使官与崔亮确是旧识,两人密谈,崔亮劝其到万不得已不如抽身而退,使官讶异,言:“崔君何出此言?我官位虽低,但也知此事不义。自是知你一片好心,而你向来本领突出,此担大任怎地如此悲观?”
崔亮长叹一声,意味不明,“此间曲折难说啊,只望莫节外生枝。”
几日后雪消,快马来报,匈奴猛然攻城,柳阴岌岌可危,三日便下。又柳阴与昌平相距极近,不过几十里,匈奴直接派人紧紧追了败军往昌平来,只见一路是仓皇丢弃的旗帜盔甲还有兵器等。
两地道路主干取道山谷,谷底窄处仅宽百步。山不高,树林草叶一片灰败,偶有寒阴处雪尚未消。山谷中傍晚时分阳光便早早被遮蔽,追兵不觉放慢脚步,走到深处点起火把,火光映在被逃兵踏过变得泥泞的道路上。
正当他们犹疑是否接着前进之时,利箭破空而出,伴随激荡山谷的喊杀声,原本亲眼看着仓皇逃脱的败兵竟又从山谷尽头杀回,入了乱阵。
“努尔赤齐,饶你得意一时,也还是要交代在我这孤谷!”敌人领头之人正是匈奴此次大帅努尔赤齐,柳阴守将带着手下几人将其合围,无不想一雪前耻。
却听努尔赤齐仰天大笑,抽出大刀,“尔等我还未曾放在眼里!”对着几人仰面就是一个横扫,不等人应变,中途锋刃方向一改,直砍柳阴将领肩膀而去。
眼看那人回旋不得,一杆锃亮银枪横空斜刺而来,生生滞了刀的来势。努尔赤齐想收刀,却一时动弹不得,他领兵一路打来未逢敌手,一杆银枪,他心下便有了计较。只是看那枪的主人,同伏兵一致的黑衣黑布蒙面,头以黑巾裹起,叫人不敢妄下定论。
来人正是罗成,寒夜之中仅露的一双眼眸明亮如星。柳阴守将几人依先前之言虽然惊喜但并不声张,只默默退至一旁,挡了欲前来救主的匈奴士兵。
他虽疏于练习近月,不过枪法早已烂熟于心,挥舞起来仍是人枪浑然一体,枪头虚虚实实,灵活绕了刀柄直刺努尔赤齐心口而去。努尔赤齐反应不慢,及时侧身,刀身一侧,向上挡了枪杆,大吼一声一用力将枪弹开。罗成暗抽一口冷气,方才替人拦下一击已是震得他肩头酸痛,所以他力求速战速决,若要放在平日,过个十几回合必能挑人于马下,现在情况却是棘手。
罗成全神贯注于与努尔赤齐过招,未曾注意他和他的士兵追击敌人之时正慢慢向谷口移动,待他勉力一枪扎进努尔赤齐的大腿,一抬眼却见努尔赤齐脸上虽是吃痛,竟不曾慌乱。
他一惊,发现谷口两侧涌进大批匈奴士兵,此时已处谷中开阔地带,他们人马精良但并不多,他额上已布了冷汗,于是立刻抽回银枪,拍马回头喝到:“撤!”
却听下属大声喊道:“将军小心!”
他不及防备,一侧身,原本正中后心的利箭擦肩而过,力道之大他一个不稳跌落下马。
正是两方混乱之时,下属一时上不得前,只得眼睁睁见他被敌人围了带走而去。
柳阴关。努尔赤齐包扎完毕去见各位将领。
“统领此番战果如何?”“没想到这谷内真有埋伏,唐军还不都是庸才,我碰上高手差点命丧于此啊。”“何人竟如此厉害?那我们之后可不容易了。”“呵,被我捉来了,且提来叫各位一看。”
堂上众人本是嬉笑喝骂着要瞧瞧厉害,只见被押之人往堂上一站,并不跪,冷哼一声,面上还蒙着布,眼神扫过凌厉,闹声竟也渐渐平息。
努尔赤齐面上显然挂不住,一使眼色,羁押他的士兵一脚踹上腿窝,倒是令他冷不防重心不稳半跪于地,而后粗鲁的将他面巾拽下。
谋士一样的人先惊后大喜出声,“统领恭喜啊!这可是罗成啊!”
努尔赤齐听言也是一惊,随即对着堂中跪着的人说道,语气怨毒,“罗成......可让我好找!此次定报杀弟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