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休南

44、XLIV

　　“小瑶的……同学？”
　　分明是个中年男人模样，干裂的嘴唇在微不可察地翕动两次后发出的声音却极为苍老，仿佛出自一个风烛残年的白发老人口中。
　　当他听见“林瑶”的名字时，近乎枯井的眼里倏地涌现出奇异的温柔色彩，几乎能够让绝大多数人忘记他是个手握凶器的嫌犯，心底五味杂陈。
　　又或许无论何时，子女都是父母心底最珍贵柔软的宝物。

　　声音似乎渐渐远去，陆歧安在一片混乱茫然的黑暗中困惑地垂下眼睑，目光停留在锋利的刀刃上，紧接着被金属反射的白炽光晃了晃眼，奇怪的是他并不因生命受到威胁而感到恐惧。
　　真正令他的恐惧的是……
　　路行。
　　我找不到你了。
　　刀刃压上颈间大动脉，冰凉触感令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刀锋划破薄薄的表皮留下一道浅浅红痕，陆歧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好像是被当做人质了。
　　那么，这就意味着路行和慌乱的人群一起逃出去了吧。
　　这样，他就不会受伤。
　　念头浮现的刹那陆歧安眨了眨眼，紧绷的身体无意识地放松了下来，甚至莫名庆幸被当做人质、有生命危险的是自己。
　　他轻轻抿了抿唇角，抿出一点儿柔和弧度，自心头掠过一丝怅然无奈。
　　他这样的人，即使死掉也是无所谓的吧。
　　果然是做人质的最佳选择不是吗？
　　唇边无意识的笑容愈发张扬，竟无端生出一种少有的明丽艳色来，驱散了眉间常常缠绕不去的阴郁。
　　如果……
　　如果现在他向前撞的话，应该足以让刀刃割断大动脉的吧。
　　滚烫的鲜血会喷涌而出，生命会随着浓郁的血腥味一同挥发在空中直到消弭，他会坠入冗长而亘久的黑色梦境，摆脱沉重疲倦的躯壳……
　　挣脱一切束缚，灵魂将惬意地跃上半空。
　　阴暗念头在心底肆意滋生，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星火燎原。
　　原来，这些阴暗晦涩的情绪在日常生活中从未流露出端倪仅仅因为有路行在。
　　原来，它从未被放逐，始终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蛰伏在黑暗里，耐心等待着一个可以张开腥臭大口将宿主吞噬的合适契机。
　　路行就像是他的人形封印，此刻封印被揭开，压抑良久的凶兽开始磨牙吮血、跃跃欲试了。
　　也许——
　　“林叔叔，你好，我是新明高中高二（四）班的路行，是林瑶同学的同班同学……”
　　陆歧安猝然抬起眸子，怔了一怔——他看见明亮炽烈的光线清晰勾勒出蓝白校服少年舒眉朗目的干净模样，温柔得一如初见。
　　是路行。
　　什么东西缓缓裂开了缝隙，有光小心溜了进来，在凶兽即将下口的时刻将它利落地打包遣送回家，狠狠打上了两个大大的叉。
　　陆歧安脸上病态的绯色终于褪去，唇角悄悄落回原处，稍稍涣散的视线极为缓慢地凝聚在一起，刚刚好可以严丝合缝地安放下一个路行。
　　他的指尖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死死攥上自己的衣角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要忘记抵在自己动脉上的刀刃，不顾一切地向路行冲过去。
　　蓦地，陆歧安松开了指尖，目光定格在路行的右手上。
　　——别怕。
　　那是路行之前逗他玩儿时教他的几个小小手势暗号，陆歧安盯着路行缓缓变幻着的动作，轻轻眨了眨酸涩的眼睛，一种缓慢、平和、冷静、踏实的力量自心头沉着而温和地流过。
　　恍惚间，他像是听见了路行压低了声音在自己耳边喃喃安抚说：
　　——不要动。
　　——一切交给我。
　　——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