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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异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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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生
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曾策马奔腾的汴梁城郊
潦倒失意的中年时,曾无处躲雨的逃亡之路
又回到当初的小楼,十几岁时的快意如同南柯一梦。
太多人,太多事都已模糊了面孔,失了声息
犹记与朋友们吹笛到天明的畅快,也记得杏花飘落时的凄美。
可我的故园却没有这破败残缺之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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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于北宋,死于南宋。
少时独好饮酒射箭,而后醉心诗书。奈何世道人心不古,终只想寻一处可以避雨安眠的地方度过余生。
以前民间有个排行榜,上边儿全是当今最纨绔的世家子弟。鄙人不才,自打我会走会跑会说话开始,常年占据排行榜第一。
这排行榜里的人再怎么变换也扳不倒我大宋第一纨绔的名头。
尽管如此,向我丢手绢的女子还是一抓一大把。
因为我长得可帅
主要因为我别的不说,政治方面十分有远见。因为我提出的建议,只要被实施,没有一样不被说好。
官人也很喜欢我。
总是召我进宫聊天谈论天下事。
我当时觉得这就是我这一生的生活图景了。
闲时与朋友逛逛大相国寺附近,和青楼里的姐姐谈心,看到哪里百姓受苦便上书进谏。
当时只道这大部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是寻常。
说到这儿不得不提我的好朋友-----无名
叫他无名是因为他真的没有名字,或者说他从未告诉别人他的名字。
他是大宋的国师。
谁也不知道他来自何方,但他高超的政治才能,富有远见的眼光,让所有人都选择性遗忘这件事。
他笛子吹的非常好,古琴也弹的一流。
我常常说他如果不做国师,那绝对是天下第一的乐师。
其他人可不知道这件事,这让我暗自窃喜。
我也有和朋友的小秘密了。
还有其他许多事。
就像他喜甜厌苦,就算是让他喝茶都像是要了他的命。但他又喜欢茶的清香,所以都是他煮好了茶,只闻闻气味便尽数给我。可官人和其他大臣的宴会又是茶酒偏多,他便从不参加,对外都说是他不敢与他人过多接触,怕失了身上的神力。
官人和其他大臣的宴会又是茶酒偏多,他从不参加。对外都说是他不敢与他人过多接触,怕失了身上的神力。
所以民间都说新国师是天上来的神仙。留下一个清冷孤高,悲天悯人的形象。
只有我知道是这家伙酒精过敏,特别是还懒得虚伪应承。
他其实很喜欢笑。
也喜欢热闹的集市,喧闹的茶馆。
他说每当他去到这些地方,才会觉得自己身在人间。
无名生的也好。
有次我拖着他陪我去青楼。以前所有人都争着来我这,他一去,其他人就走不动道了。
往后好几月,都还是有人暗戳戳向我打听他姓谁名什家住哪里。
最喜与他吹笛。
河畔的柳树下,山间的亭子里。
我会带酒去喝,所以每每到最后总是喝醉,他就亲自送我回家。
他喜一身白衣,好挥墨作乐。
他真是天上来的神仙。
后来不知怎的,有人说他是金国派来的奸细。说的有理有据,那写着他身份背景的文书足有一桌高。
官人要杀他。
我给他求情。
官人不允。
或许这时候朝中大臣就起了心思,或许更早。
我知道早有人看不惯我这般潇洒肆意,想要除掉我这颗冒犯他们利益的眼中钉。
或许是官人仁慈,看在他还是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的份上,赐了毒酒。
喝了酒以后,我和他断断续续地聊着。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
我从没有听到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他说他的确从金国来。他无父无母,是金国国君养他长大。
他加冠后不想被世俗束缚,留下一封信和暗地里的势力悄悄离开了金国。
他其实有名字,叫与归。
我惊诧于他有一个这样诗意的名字。
他却说他一生都在寻找他的归处。
我沉默半晌,问他。那你找到了吗。
他笑了,看着我说。找到了。
他的目光那样悲伤,饱含着浓烈的情意,却带着光。
你会讨厌我吗。他问
我说不会。
我问为什么。我说你记不记得那次去看花灯。
说完我们俩都愣住了。
是他先打破沉闷的气氛。所以,你当时真的是在看我吗。
那当真是个人声鼎沸的夜晚。
我站在树下,看着他放花灯。
河上的花灯星星点点,留下的空隙倒影出街边的灯火烛影。他清绝的身影影影绰绰,掩映在游人的谈笑声和街贩的吆喝声之后。
自成一道画卷。
他回头喊我的名字。诶,你要不要也放一个
可我还没回过神。
他的眼里刻下我发呆的样子。
怎么,是我太好看了把堂堂第一纨绔迷倒了?
他憋着笑。
我红了脸。急忙解释是花灯迷了眼。
杏花适时飘落,徒留一树清香萦绕心间。
似乎暗示着我们的结局。
我没有说话。
他却端起了茶杯。
仰头饮尽茶水。
这茶味道不错,我记得他说。
是不错,上好的母树大红袍。
我最近听到有人要弹劾你。你要小心。
我知道。
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
我看江南有座庄子不错,前段时间买下来准备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不过估计送不成了。地契在柜子里。你记得拿。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你知道。他朗声笑了起来,却开始咳嗽。
有一丝鲜血从他嘴角划过。
我慌了神。
我好想对他说,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不就是让我以后有个安身之处吗。现在我不要了,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换你回来。能不能不要走。
可我不能。
毒酒早已下肚,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
神仙不能救自己。
他的身子开始滑落。
我赶紧冲上去抱住他。
你能不能亲我一下。他望着我的眼里有星河万里,有良辰无双。
我颤抖着擒住了他的唇。
他闭上了眼。
果不其然,无名刚死没几天,就有人上书谏我。
事情越闹越大。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这件事。
不知从哪里传出我是妖魔的化身,专门来祸害人间。说什么我之前所做的都是为了换取人们的信任,实际上为人们带来了灾害。
说我修的大坝只管了三年就坏,死伤无数。绝口不提他们偷工减料,牟取暴利。
三日后我被迫踏上了逃亡路。
带着他无处安放的尸体。
路上的百姓都害怕我。个个禁闭房门。
后面的追兵来势汹汹。我不得不躲进深山。
我在山巅葬下他的尸体。
这座山足够高,无论我走到哪里,他都能默默注视着我的身影。
或许是上天也为我们悲伤,暴雨连下七天。
我无处躲雨,只好承受雨珠砸在我身上。
就是那时生了一场大病,直至死前都没有痊愈。时时发作。
他死后没多久,金兵就入侵中原。
宋朝的称呼在历史上变成了南宋。
新的官人念及旧情,请我回家。
可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家呢?
逃亡时,家里人想方设法给予我帮助。却被人们说是想要得到妖魔的信任妄图夺取江山。
满门抄斩。
我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我终归还是回去了。
因为他想我回去,他的庄子还在等我。
新官人设宴庆我回家。吃着宴上精致的食物味同嚼蜡,喝下斗十千的清酒索然无味。
我看着眼前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满目都是虚伪的景象。
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无名不爱参加宴会的真正缘由。
我抛下众宾,跑去当年我们去过的小楼。
是的,我们来过江南。
打着体恤民情的旗号。
一如当年的小楼,一如当年的风景。可背后却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不堪。
朝廷腐败,人民愚昧。能人志士无法施展才华。
这不是我的故园。
我的故园可没有这破败残缺之声啊。
耳畔不再是动人的琴曲,也再没有当初的心境。
只剩下人民粗重的喘息和这个国家负荷运转的腐朽
从没有这么厌恶一生有如此长。
长到我已记不清他的面孔,想不起他的声音。再看不见当初灯火掩映着的人声鼎沸。
这相同名字的王朝,唯独我是异客。
每每到了佳节,所有人都外出游玩。
只有我喝着冰凉的酒,对面是凉透的,放了许多糖的茶。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山巅。
我一个人,在我和他的庄子里,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