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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如归(六) ...


  •   当人将心思全部扎根到工作里去时,日子就会过得很快很快,吴宣仪并不知道这样状态下的自己到底算投入还是自我麻木,但至少当她恍然回过神来时,公司窗口的大树已经落了满地黄叶,踩在上边会有枯叶碎裂的声响。

      已经十一月了。

      “咱们下午的飞机是五点半起飞,三点钟出发。”

      在公司午间吃饭时,助理正在和吴宣仪对行程。

      “嗯。”吴宣仪正在一间办公室里用餐,边听着助理说话,边无意识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些恹恹的,不太想吃饭,可能是最近在降温,天气总是灰蒙阴沉毫无底气的样子。

      吴宣仪进房间时没关门,走廊的温度比室内低点,较冷的空气时不时往里面灌些,惹得门一荡一荡,框框的撞得墙滋滋的响,助理听着,便起身去关门,手刚抓住门把又被吴宣仪出声制止。

      “诶!”吴宣仪下了意识地制止,出了声又发觉自己理亏,喃喃着又摆了摆手,示意继续。等助理关了门,回了座位,她又朝她嘟囔了些什么。

      “什么?”助理可听不清大小姐的轻声细语,只得又问。

      “我是说!”吴宣仪有点恼了,自顾自生气的那种,脸微微红着,破釜沉舟般的重复了一遍。

      “最近在公司有看到孟美岐吗?”

      自从上次孟美岐在超市帮了忙,两人关系有升温的趋势,但总是别别扭扭的不直白,在最浅层的问题上说来道去,像吃固体酸奶,拿着勺将最外一层的奶皮薄薄的刮去,令人无奈着急。可最近两天孟美岐单方面和她断了联系,自己的最后一条以问号开启的话题很尴尬的终止在聊天页面的最后排——孟美岐没回复。吴宣仪每每翻到,又是恼怒又是骂自己不争气,怎么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呢,怎么就栽在这个人手上了呢。

      她猜到孟美岐很忙,可自己也很忙啊,很忙的自己也总是惦记着她的微信,总是在第一时间回过去,那很忙的孟美岐为什么就不能和自己一样,多在乎一点自己呢?

      她也委屈。

      巧不巧今天来公司,前几天无意间听说的,孟美岐今日也是要来的,于是她带着最隐秘的期待在这里,却总是也没见着个人影,按耐不住了,只得开口问,偏好不好助理还不懂她心思般非要她大点声重复,像是心被硬生生掏出来无处躲藏般难堪着。

      “美岐啊?”助理看着吴宣仪,“美岐上午录歌的时候不是晕倒了送医院了吗,你不知道?”

      “什么?”回答出乎对方预设的意料,吴宣仪一双眼睛瞪得好大,一脸无措。

      “不是大事,就是发烧昏倒,去医院挂吊瓶顺便休息一会。”助理这才想起对面这位是对孟美岐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感的,连忙往好了说,免得惹出什么麻烦。

      “哦。”好在吴宣仪的理智占了上风,一瞬间泄了气,眼神也收回了。没再纠缠,乖乖的埋下头吃饭,助理眼睁睁看她夹了一筷子平日里绝对不会动弹的青菜,放在碗里无意识地戳来戳去,眼神凝在虚空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凳子拖开地面很刺耳的兹拉声是突如其来的,吓得助理筷子都掉了一只。只见吴宣仪放下碗筷站起身:

      “我还是去看看吧…她在哪家医院?”

      -

      她赶到医院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情了,急诊区的人皆是行色匆匆,仿佛人的命脉都掌控在他们加急的步伐里,吴宣仪也迅速加入,很顺利地成为他们的一员,迈着大步进入病房。

      病房是双人间,靠门的那间没人,她略费了点眼力才看见靠窗那白花花的床上露出的一个孤零零的脑袋,她有些不悦,艺人突发情况晕倒了,怎么助理没在边上照顾着呢?

      其实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吴宣仪就能够体谅了。正值午间,助理约莫是为了艺人的事情忙前忙外了许久,或许趁着孟美岐休息的时间去吃饭了,只是短暂的没有陪在身边。

      可事情发生在孟美岐这里就不能听合理解释了,孟美岐应该是被捧在心尖尖上的,是总应该被排在顺位第一的。

      不论是谁,都应该好好照顾孟美岐的。

      她想着,轻手轻脚地向床边踱去——对方靠着窗侧卧着,左手被扎了针正吊着水。她绕到她的正面一看,孟美岐闭着眼,睫毛在白炽灯下投射出一排整齐的阴翳。

      睡着了啊,吴宣仪在心里想着,极轻的拉了凳子坐下身来,看着孟美岐被插了针管的手置在被子外沿,护士还如对待小朋友一般在她手下绑了长方形空药盒防止乱动,她的手被放在花花绿绿的药盒上衬着很是苍白,说夸张点,都带了些透明的呈色。

      吴宣仪不知怎得有些动容,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先是稍稍碰了碰孟美岐的手指,很凉,再又轻轻握住了她的指腹,孟美岐的指腹兼具着一种少女的细腻和女性的成熟,她有些不自禁了,来回的摩挲着。

      “你在干嘛?”

      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响起。

      吴宣仪一下子收回手,猛然抬起头。

      正对上孟美岐有些惊讶的眼神。

      “宣仪?”这回轮到孟美岐惊讶了,“我以为是助理。”

      她的声音挺小,好像发不出很大声般,还哑着嗓子。

      “哦。”吴宣仪这会儿反应过来了,把头发向后拢了拢,变成很镇定很官方的样子

      “我听说你昏倒了,就来看看你,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孟美岐微微动了动身子回答着,

      “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发烧了,正好在这里躺着休息休息。”

      她从床上的角度仰视着吴宣仪,眼睛一眨一眨的,含着点心满意足的意思。

      这样有些暧昧的眼光让吴宣仪有点慌乱,她是最不擅长迎接各种来自孟美岐认真的眼神的,便又把视线转会到孟美岐插了针的手上。

      “你手这样放着不冷吗?我刚刚摸了一下,好凉。”顺便也解释了刚才有些越界的行为。

      孟美岐也缓缓地看向自己的那只手,却迟迟没说话。

      吴宣仪看着她有些放空的状态,以为是她的精神不济没力气回答,便自作主张的认同了自己刚刚的观点,重新伸出手来将孟美岐手上的药盒摘掉,摘除的过程中无意间碰到了孟美岐的手掌,听到孟美岐在身边轻轻笑了两声,混合着沙哑的嗓音,听得她有些难受。

      “吴宣仪,你手比我还凉。”床上的人这样说。

      “…我也没说要给你暖手啊。”吴宣仪撇撇嘴,把孟美岐挂在一边的围巾摘下来,很小心的往她手上裹了几层,完美。

      围巾比自己可靠。

      孟美岐很耐心的在一旁看着吴宣仪到处折腾,全部完成后才又开口:“你坐过来点。”

      “干嘛?”吴宣仪嘴上问着,身体还是很乖的坐到孟美岐的床边上去。

      “手给我。”她从被子里伸出了另一只一直暖着的手。

      吴宣仪看着自己的双手被孟美岐握着——她一只手定是握不住自己的两只的,但很努力的尽力攒着,想把热量更充分的传递给身边的人。

      她又想起自己刚来北京时,每到冬天就会挺想家,在家乡从未感受过的寒冷凄凉,在这座异城倒是体现的充分淋漓。这时候她就会想,如果爸爸在身边的话,一定会握着自己的手,给自己取暖。

      为什么是想到爸爸呢,在吴宣仪最模糊的认知里,母亲是带来呵护与关爱的那位,而父亲是给予保护的强大的化身,这也是她对性别的最初认识。同性之间,是相互的帮助与友谊,你对我好,我对你好,相互的温柔对待后建立起亲密的关系,直到遇到孟美岐。

      她在孟美岐这里感受到的是什么?是温柔的毫无瑕疵的爱意,是出于本能毫不修饰的保护欲,是年下对年上永远的支持与信赖。

      这种感觉好久都没有了,直到孟美岐握住她手的那一瞬间,死灰复燃了。

      她有些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孟美岐的一点温暖,虽然她隐约觉得这热度不如以前了。两人轻声细语的闲聊着些什么,对话有些真空,像是把两个人硬生生与世界抽离,岁月的洪流于她们而言无甚相关,直到孟美岐秀气的眉毛稍微蹙了蹙,手上的温度开始流逝,吴宣仪才又意识到她还是个病人。

      “快把手收回去。”吴宣仪挣脱了刚才维持的姿势,把孟美岐的手塞回被子里,“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喉咙有点疼。”孟美岐脸上的表情有点痛苦,几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吴宣仪一下子很后悔,她刚刚居然还拉着她讲了半天的话,“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孟美岐点点头。

      于是吴宣仪摇了病床的升降杆,让孟美岐坐起来些,温水是解决若干种病痛的良药,而对于喉咙疼来说,药效相较于其他是直观的。孟美岐几乎是有些贪婪的吞了几口,其实她很早就想喝点水了,但她看到吴宣仪的样子,很温顺地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细声细气的说些闲话家常的样子,每一种模样都让她舍不得开这个口,让她舍不得打破这短暂的温存。

      接过孟美岐喝了水的杯子,余光正瞟到吊着的点滴。

      药水已经见底了,她按了床头的铃声,示意护士来拔针。

      穿着一身白的小护士匆匆赶来,不给病人一点准备时间就欲拔针,也对,这对她们来说只是日常的工作而已,就和孟美岐会在舞台上日日表演没什么两样,可对孟美岐来说却是煎熬,她带点害怕眼神的望望自己被命运扼住的左手,带着点壮士断腕的勇气。

      吴宣仪看在眼里,觉得有几分可爱,隔着被子拍拍孟美岐“不怕啊。”

      可哪知艰难之后仍是艰难,护士宣布要换右手继续吊水,那她的惧怕可不仅止于面部表情了。

      “不用了吧,都醒了。”她说的小声,身体还很配合的向吴宣仪那边缩一缩。

      “那可不行。”小护士被孟美岐逗乐了,对方显然不认识面前的两个人,可身份可掩饰不了孟美岐这张天生讨小姑娘喜欢的脸,也是,谁不喜欢呢?

      她便眼睁睁看着护士从自己左边挪到了右边,挂上了吊瓶,用油黄色的粗皮筋紧紧缠住了她的手腕,白银似的针尖露出来了,渗了水珠向她逼近,一个在生病人遭遇中无比正常的镜头被放大,夸张,在孟美岐的眼睛里被反复揉捻,具象化成无比可怕的洪水猛兽,让她忍不住逃离。

      “等一下!”她发话了,闭上眼睛,直愣愣地扑到坐在一边的吴宣仪的怀里,她感受到对方身子一瞬间的僵硬,复又柔软下来,还拍着自己的背哄着。

      “你不看,就把手伸出去。”

      孟美岐很听话地照做了,头还是深深埋在吴宣仪的怀里,病房里消毒水味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吴宣仪的香味,可能是小雏菊和清早露水的混合吧?让人一下子就想安静下来。

      针管很顺利的进入血管里去了,孟美岐脑子里充斥着吴宣仪,便没有来得及品尝熟悉的疼痛感。

      她听着身边瓶瓶罐罐摆弄的声响,小护士要推着车走了,走之前还听她半嗔半笑地说了句:“这么大还跟姐姐撒娇啊?”

      把吴宣仪认成自己姐姐了。

      她没回答,只是在吴宣仪怀里扭了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没办法啊,她怕疼。”她听到吴宣仪轻笑着帮她解释,声音软绵绵。

      新的吊瓶打上了,孟美岐却没从吴宣仪怀里出来,所以当助理吃完饭回到病房时看到的第一幕便是孟美岐横七竖八的赖在其他艺人的怀里,很享受的模样。

      “宣仪好啊。”助理进来打个招呼,“来看美岐啊。”

      见到助理来了,孟美岐只得有规规矩矩地躺回床上。

      “嗯。”吴宣仪小幅度的点点头,“在公司离这里近,就赶过来了,你也辛苦呀。”

      “我不辛苦。”助理连忙摆手,倒是对方一个大忙人也没带人就自己跑来了医院让她很是着急,生怕出什么事,私心里很希望赶快把对方打发回去。

      “宣仪快回去吧,我在这里就行了,美岐这里也没什么大事。”

      吴宣仪笑着还没说话,躺在床上的那位倒是插了嘴

      “宣仪下午会在这里陪我的,你回去休息吧,都忙了一天了都。”

      孟美岐在床上躺着,说这句话的神态倒真是不像个病人,含着一点微小的娇纵,仿佛有人宠着,仿佛有人偏爱着,说完了还很炫耀般的朝助理望了一眼,又把视线收回到吴宣仪那边,

      “对吧?”她问着。

      气氛因这句话有一瞬间的僵持,哪边都没人开口,最终还是助理先打破了僵局,

      “宣仪下午还有行程的,你说什么呢?”

      孟美岐没收回视线,还是很执着地望着吴宣仪,助理察觉到气氛的古怪,说要去找下医生问问,离开了病房,于是就剩两个人对望着。

      “我下午还有行程的。”

      吴宣仪还是笑着的,像是安慰宠着的小孩,解释。

      “你不能推一次行程,陪陪我吗?”

      孟美岐的手紧紧拽着被子,有点紧张。有些话她平常不说,全借着今天发烧了有些迷糊的大脑问出来了,其实她也不是故意让吴宣仪为难,其实就算吴宣仪铁了心表示把一切行程推了陪自己,她也会赶着对方去的。她只是想试探试探,在这个感性占着上风的时刻,哪怕吴宣仪有一分的犹豫,一分的为难,那也算是她的胜利了。

      可吴宣仪只是笑着,伸出手轻轻拢了拢孟美岐没太盖严实的被单。

      “别闹了。”

      她的三个字把孟美岐扯回了很久之前,那个主角不在的生日,没送出去的戒指,还有她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游刃有余的每一个回复。

      明明朝夕相处的人,却总像与她无关一般。

      每每当她觉得自己抓住吴宣仪了的时候,现实总会给她当头一棒,讥讽地笑着望着她。

      “她永远不会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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