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西园清夜（有感情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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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朦胧得看不清人脸，只能看到那人一抹高大的背影，孤伶伶站在牌坊下，很急躁的样子。
来者不善，陆旻悄悄把谢深放下，手探到腰后去摸刀柄，却摸了个空。
娘的，忘了，今夜没带刀。陆旻心口一沉，正想把谢深往身后拉，谢深却轻快地走上前，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小王子？”
那道高大的身影转过头，一双湛蓝的眼睛，正是阿克苏。
“怎么是你？”
阿克苏腼腆地笑了两下，阴森森的街道里，愣是有几分春暖花开的感觉。
“我来找医官，”这傻孩子开心地说，“后来认不得路，找到这儿来了。”
“不是，敢问……您怎么出来的？”陆旻有些犹豫，驿馆自从昨天下午那件事后便戒严了，现如今在京的胡人一个都无法上街。
阿克苏腼腆地笑着不说话，陆旻竟发现他对这样的笑容毫无办法，谢深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开口道，“小王子，苏答将军的伤怎么样了？你们草原随行的队伍里应该有医官。”
阿克苏却道，“没用的。”
“昔年阿……苏答为了阿娘，孤身一人前往漠北，犯下渎神大过，自此，草原的任何巫医都不会为他治伤……”他辞不达意地说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道，“所以苏先生叫我请大楚的医官试试，可他们……”
谢深和陆旻彼此相对视了两眼，眼底了然。看菜下碟的事不少，没想到这小王子竟这么难。
不过……漠北的事……
好像漠北之于大楚，一直是个邪门的地方。这块地靠近北疆，原本是大楚的领土，紧扼沧州、雁门，由此进入西域，不用挨大漠风沙，但要忍受酷热严寒。或许是气候极其恶劣的缘故，漠北地区多出奇花异草、奇人鬼才，还有令人捉摸不透的邪术。
自文宗朝后漠北就不在大楚管辖境内了，现如今，胡人是把它……划为了禁地吗？
陆旻犹豫地看了谢深两眼，示意他要不要帮忙？谢深则敛了眸，垂下眸子，面容笼在阴影里，教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良久，谢深开口，语里竟带了几分热络，“那……这么晚了，小王子找到大夫了吗？”他语气柔柔，话虽对着阿克苏说，眼神却是看着他的。
陆旻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配合他附和道，“盛京的医馆白日便歇，这么晚了，定是没有大夫了。不过陆某有些旧识，小王子，需要陆某帮忙吗？”
阿克苏开心地笑了，湛蓝的眼睛衬着融融的月色，他这人好像就是这么简单，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于是三人便跟着谢深往谢府里走。谢深脚上不便，回房先换了身衣裳，没敢惊动府里人，只好揪起菱舟，撺掇着人去赶车。三个人偷偷摸摸的，好似在作贼。
菱舟去赶车的空当，陆旻拉了空和谢深说了疑问，他觉得他不像多管闲事的人。谢深正站在廊下理衣裳，闻言抬起头，一袭白衣像落了三尺雪，冰冷得似霜。
不知怎的，他的语里有算计的味道，陆旻不是很喜欢，“你没听他说吗？‘苏先生’叫他来的。
“左一句苏先生又一句苏先生，看来这苏先生很得他信赖，还能将他从使馆里放出来。”谢深哼了哼，“我倒好奇这‘苏先生’是谁了。”
陆旻听着他的话有些好笑，他没料到他竟也有任性的时候，不禁笑道，“你跟一个没见过的人置气做什么？左右不过一个谋士罢了。”
谢深这回却没再搭腔，只垂下一双恬静的眸子。他安静的时候，岁月静好，眼波静地像一副画。
“他的眼睛很神秘。”陆旻想。
“或许他就是捉摸不透的人。”他心里道。
菱舟办事利落，不多时三人上了车，往陆旻说的方向走。
谢深掀开帘子，往窗外看了看，发现绕了好大一段路，车最终停在了西外城，一家医馆后门口。
“芳草争春堂？明月，你认得许夫人？”谢深挑挑眉道。他认得这里。
“嗯。”陆旻应了声，率先跳下车，把手伸给他，笑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一段。”
一路无言，阿克苏乖乖地跟着二人走，陆旻上前正打算敲门的时候，后门内却忽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瓷器打破的声响，碎了一地。
“这……”阿克苏用胡语嘀咕了一声，不是很懂他们大楚人。
陆旻看了眼谢深，谢深点点头，于是他上前敲门道，“许姨姨，你在吗？”
屋内顿时没动静了。
良久，屋门打开，露出了一线微光，开门的却是个面生的青年。
陆旻眉头一皱，他没见过这人。
这人打扮很奇怪，一头乌发松松编了个辫子垂在胸前，穿得却很少，身上挂满了银穗子，料想是南疆那边人。
他犹犹豫豫开口道，“敢问……许清言，许夫人在家吗？”
青年一声嗤笑，并不答话。
许清言披着衣裳，从后门走出来，“月奴，是你吗？”她已经不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了，眼角生着细纹，没有以前那么好看，却还是努力地拢了拢头发，温柔道，“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
陆旻注意到她眼圈红红的，眼底有哭过的痕迹，犹豫着把阿克苏的事情和她细说了一番。
许清言抿着唇，装似思索，站在门口的那青年瞥了她一眼，冷笑道，“既然没我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抽身便走。
“站着！”许清言叫住他，“你替我去。”
“我今日这样子，实在是不宜出诊。你替我去。”
她身后茶盏瓷器碎了一地，屋内一片狼藉。
青年哼了一声，不知是什么态度。陆旻悄悄向许清言道，“姨姨，他是谁？”
许清言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被那青年抢先道，“你不认得我也正常，我勉为其难告诉你，我叫……”
“许清夜。”许清言冷着声打断了他，“他是我的徒弟，许清夜。”
青年脸色铁青，“呵，徒弟？”他轻笑了一声，从她身边走过，语带嘲讽，“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儿子？”
许清言闻言紧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这对师徒间的气氛很奇怪，陆旻说不上来。
青年说完话，进屋拿了药箱就跟陆旻走，一路上安安静静，只是眉宇间写着狂。
是个奇怪的人。谢深悄悄和陆旻道。
陆旻点点头。确实很奇怪。
这人是个左撇子，身上和指甲间半丝药味也无，不像是个会医的。
心底起了防备，二人默不作声地盯着那青年看，阿克苏坐在青年旁边，一脸莫名其妙。
好在那炽热的目光没盯太久，到了驿馆，阿克苏率先下了车，领着一行人蹑手蹑脚地进了驿馆的门。
驿馆不大，门楼种着西府海棠花。大楚的行驿有严格的品秩规格，身份贵重的来使有单独的院子，门外值守的兵士多了一倍。不过阿克苏显然没这烦恼，身形灵活地借着花影躲过巡逻的兵卫，向一行人招招手，把人往楼上引。
草原的胡人睡得早，没什么事又不寻欢作乐的时候都熄了灯。约摸是常年作战的缘故，阿克苏说这群人耳朵很灵，让他们把脚步声放轻点儿，还抱怨说大楚的夜很吵，晚上五更还有人打更。
谢深想了想宋冼州和他讲胡人睡在草地上都能听到马蹄声，从善如流地放轻了脚，好似他们一行人夜里请个大夫，真像是做贼的。
上了楼，阿克苏轻轻走到楼角最后一间房，房内亮着灯，上前轻轻敲了敲门，开门的却是个大楚女子。
这个女人衣着简单，眉目却秀丽，眼角微微飞了起来，有种冷若冰霜的味道，俏生生背对光，像一朵冷艳的霜花。
只听阿克苏对她道，“千载姑娘。”
女人恭敬地对他福了福，“等候多时了。”说着便侧身将一行人引进来。屋内呼啦啦进了那么多人，她脸上一丝表情也无，只静静地侍立在床边。
苏答正静静地躺在床榻里，昏黄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额头上盖着白巾，想来是发烧了。
那个叫许清夜的青年径直掀开床帐，走到床边，探了探他的额头，“高烧不退？”
女人没说话，阿克苏反应过来，道，“是。”
青年利落地掀了苏答身上的棉被，把人翻过来，扯开衣物，露出满背狰狞的伤痕。
一行人吓了一跳。
苏答那晚分明没伤那么重，这分明是用鞭子抽的。
再定睛细看，伤口有的化了脓，有的过于深，歪歪扭扭地用线缝着，鲜血从伤口洇湿出来，洇出一抹抹红痕。
青年一皱眉，“这线是谁缝的？”
阿克苏傻了眼，女人道，“是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眉宇也很冷清，好像这歪歪扭扭像蜈蚣似的针脚和她没关系，“他的伤口太深，不用线缝着很难愈合好。”
熟料青年却一声赞许，摊开他的药箱，“做的好。”
陆旻这才注意到他的药箱里竟放了成套的小刀，看样子像是仵作用的。
“只不过他的伤口化了脓，料想是先前就被什么刺激的东西灼烧过，高烧不退，要想他好，得把他伤口处的线拆开，腐肌剔掉，再缝一次。”青年悠悠地笑了笑，牙齿森白，“那可就造罪喽。”
听着描述，都能感觉到一股生疼。
谢深受不了了，率先出了门就跑，陆旻和阿克苏说了声抱歉，这才跟着出了门追了出去。
所幸谢深并未走远，远远的，陆旻看着他扒着二楼的栏杆，头埋进袖里。
走近了，这才发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脸朝下，似是在……吐？
“静渊，还好吗？”陆旻关切道，手提前伸进袖里，摸出了张新帕子。
谢深摇摇手，晕乎乎地趴在栏杆上仍在干呕，跑了大半夜，什么都没呕出来。
“我没事，”他白着一张脸道，“就是有点……晕血。”儿时喝了太多的药，他对行医的大夫分外敏感，怕血又怕疼。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又矫情又丢脸，月色下，一张脸惨白，“我是不是……”
“你没事！”陆旻道，走上去搂了他的肩，“我也不喜欢血。”
小时候，陆瑛出任务回来，受了伤，青阳和柳茗也是像这样给他处理伤口，鲜血染红了绷带，血水一盆一盆往外倒。
鲜血意味着伤痛，意味他爹刀口舔血的日子、和他漫长孤独等待的童年。陆旻想，若有选择，他希望天下一滴都不要见血，没有血，心就不会痛了。
谢深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靠着他的身子。他的身子很暖，臂弯也很修长，薄薄的肌肉下是迸发的温度，松松拢着他，很久没有这么安心了。
今夜是融融的月色，从二楼的栏杆上向外眺望，可以看到半轮清圆的月，影影绰绰笼在天心，楼下是西府海棠。谢深看着海棠，心底有些奇妙——他和他靠在一处，彼此竟没有抗拒，就好像两人……
天生一对。
蓦然被自己的想法吃了一惊，心乱了，咚咚直跳，谢深满脑子胡思乱想，心心念念的那个“苏先生”也抛之脑后。
原来凡心是真的会触动人的。谢深不知道其他士族怎么想，他好像……天生如此。
二人静静地站了半晌，久到谢深睡眼惺忪，熬不过去了，陆旻把他打横抱了起来，送到楼底下叫菱舟先送他回去。
菱舟把人扶上车时，谢深还迷迷糊糊抓着他肩膀，“去哪？”
“送你回家。”陆旻道。
“哦，”谢深松开了手，“那明天见。”
“嗯。”陆旻笑了两声，语里有他不可见的温柔。
“明天见。”
他静静地看着马车驶远，良久，回过身，继续往楼上走。
方才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他和那个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女人偷偷塞给他一张字条，字条上只有三个字:“秦西园”。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西园清夜（有感情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