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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桃花观(感情线) ...

  •   陆旻回南华观时,天都擦黑了。

      顾摇光说御龙卫出了叛徒,叫他先回去,查案的事就先耽搁了下来。

      这人行色匆匆,脸色很难看,却只口不提陆瑛的事,想必是陆瑛没什么危险。陆旻松了口气,就急匆匆奔回观。
      御龙卫一群人,也忒不靠谱,这下好了,连叛徒都出来了。

      心虽这么想着,陆旻推开观门。

      说来也是奇,南华观坐落在内城最热闹处,隔街就是平康里,每到晚上人声鼎沸,灯市如昼;路边一溜儿摊卖粮油的、卖红烛香火的、挑着担的,还有走江湖的汉子,几个赤裸的光头大汉叠着身摞一起,喷了口酒,呼啦呼啦喷出了火圈儿。

      可这一切喧嚣仿佛都与南华观无关,每到了晚上,观门口必然大门紧闭,像是俗世里单独辟出来的一块清净地儿。青阳有国师之名,却从不在乎国师之实。这老道平日里就喜欢带着观里面一帮小道士修行,还抠得很,门口的铜狮子都掉了漆,大门锈了三百余年,也不知道修一修。

      推开乌漆漆的大门,门口的影壁爬满了爬山虎,陆旻绕过影壁,迎头差点撞上一个白衣人。

      “抱歉。”白衣人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岁月沉淀的磁性,只可惜幂篱遮了脸,教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无妨,是陆某的不是。”陆旻不好意思地虚扶了他一把,他还从未见过有如此矜雅的人,一身的仙气。

      “告辞。”扶完了人,陆旻抱抱拳,转身就朝殿里走,他急着去看陆瑛。

      却不知身后,白衣人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陆旻急匆匆进了大殿,殿内一股袅袅的香火,供得是三清和吕祖的雕像。殿门后走出了一个青年,青年峨冠博带,一袭鸦青色的道袍,像是刚回来的模样。

      “羽哥?”

      青年抬起头,生得俊秀,夕阳下,一只眼睛赫然是重瞳。

      “月奴。”青年淡淡道,也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这个给你。”陆旻还未反应过来,鹤羽就轻轻上前,往他手中塞了几块糖饼和一把小小的乳糖。

      陆旻:“……”

      这个呆瓜,他老早就不喜欢吃糖了,难为他还记得。

      他心里头好笑,情不自禁道,“羽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熟料鹤羽却摆摆手,示意待会儿再说,急匆匆就出去了。

      “羽哥今日是怎么了?”陆旻忍不住揪了一个小道问。

      “啊?您说师祖啊?”那小道看了眼鹤羽离去的方向,一脸崇拜,却小声道,“回陆郎君的话,下午尘师兄被观主罚禁闭了,这会儿啊,师祖肯定是去看尘师兄呢。”

      也难为他说得小声,青阳和鹤羽都是不苟言笑的人,辈分又大,他定是怕极了他们。

      陆旻忍着笑安慰了小道,就把人放了,继续往自家小院儿走。

      鹤羽跟鹤尘都是青阳捡回来的孩子,自幼蒙青阳教导;他的羽哥更是可怜,据说是青阳旧识的孩子,出身江湖有名的世家,却因为一只重瞳,被整个江湖带人围剿,灭了满门。

      他的羽哥从小就呆呆的,他是个真正的剑客,心无旁骛,青阳的映雪十三式他学得透彻,练剑、悟道、养师弟,就是他的全部。哦,对了,这个呆瓜还喜欢私下里偷偷看话本,从小陆旻被他带着,看了不知多少江湖话本,甚至还一度对刀光剑影的江湖艳羡不已。只可惜鹤羽成年后,就独自一人出去闯荡了,他说,要复仇、找家人。

      也不知他的家人找到没有。陆旻心叹。

      “爹。”急匆匆推开院门,直奔陆瑛房里,却发现陆瑛浑身打着绷带,正躺在床上,歪着身子打算去点灯。

      陆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糖饼,接过火折子,一个一个地点了起来。

      灯亮了,屋内登时灯火通明。

      陆旻坐回到床边,父子俩一时大眼瞪小眼。

      陆瑛:“……”

      “爹,”良久,还是陆旻先开口了,“你怎么弄成这样?”他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幽怨。

      “呃……哈哈,”陆瑛笑着打了哈哈,转移话题道,“儿子。”

      “你回观时,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陆旻脑中回想起方才那个白衣人的身影,嘴上却道,“没有。”

      “只碰见了羽哥。”

      陆瑛松了口气。

      “那个……儿子啊……”陆瑛朝陆旻勾了勾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陆旻心思一震,这混账竟开始跟他商量事了。

      他弯下身,正准备把耳朵凑到枕边去,却忽听门外有个严肃的声音道,“别听他的!”

      视线转到门边,却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峨冠博带的白发道人。

      这道人一身鸦青色道袍,是和鹤羽相同的服色,只不过更华丽些,满头白发苍苍,精神矍铄,黑着脸进了门。正是青阳。

      “旻儿,你可别听瑛小子这人胡话,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省个心,受了伤就给我看住了,别放他到处乱跑!”青阳显然是很生气。

      “爹,你到底伤得多重啊。”陆旻小声道。几乎他每次受伤,青阳都要发脾气。

      陆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偷偷道,“你爹我虎着呢,没事。”

      “你这叫没事?”青阳显然是听到了他窃窃私语,气得吹胡子瞪眼。老道士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小辈的事,脾气自然不好。

      “去去去,旻儿,”陆瑛开始赶人,“去……给你老子做饭去,饿了一天了,沈家那小子做饭齁甜。”

      陆旻抚了抚额,这混账。沈汀是江南人,做饭自然甜,人家好心好意,他还嫌弃。

      知道二人有要事要谈,他出门时,体贴地关上了门。门临关时,他听见青阳道,“你可长长心吧!”

      “知道了。”陆瑛躺在床上哼哼。

      且不说死于非命,光是那一身旧伤,就能活活拖垮他。

      做完了饭,已经月上中天。青阳这老道收了陆瑛的酒,特地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看着他,把陆瑛气得晚饭多喝了几碗茶。陆旻洗完了碗,就被陆瑛打发去洗澡,理由是他身上太香了,熏得人鼻子痒。他娘的,这混账,他还不是为了救他。

      陆旻乖乖地拿盆子提水洗澡,巾子搭在肩头。他知道,他爹其实是不想让他闲下来,怕他问他话。没关系,他可以等,他已经有了他那句承诺。

      洗完澡,把身上的褂子换掉,陆旻有些犯愁。他唯一一件圆领武服被蓬莱香燎出了洞,补也不会补,怕是不能穿了。他家衣裳向来少,思索了半晌,陆旻决定穿陆瑛的,反正自从他成年后,父子俩的衣服经常换着穿。

      收拾完东西从浴房出来,今夜的月色仿佛格外地好。陆旻领口的扣子没系,乌发湿哒哒披散了下来,身上飘着一层水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周漓和沈汀屋内的灯都亮着,怕是在挑灯夜读。陆瑛屋内头青阳还在谈话,陆旻不敢进去,只披着衣站在堂屋下逗猫。

      他一向都是乖乖的,很有耐心。儿时他也是这样静坐在观门口的门槛上等他,某些事上,他有异常的执着。

      夜色渐渐深了,沈汀那屋熄了灯,周漓还亮着。黑猫玩累了就盘着尾巴蹲坐到他脚边,陆旻打了个哈欠,堂屋内陆瑛道,“儿子——”

      陆旻应了一声,就听陆瑛道,“去关门。”

      他们那小院儿离南华观后门近,青阳睡前,总要来看看后门关没关。

      提了盏灯就朝后门走,宫灯上的宫铃叮当作响,是陆瑛年时带回来的那只。
      陆旻给后门上好了栓,检查了一番,刚转身要走,就听见后门外一声低泣。
      陆旻顿时有些尴尬,犯起了难。

      按理说,非礼勿听,人家坐在他后门口哭泣,他应该叫他走开的,可此刻,他听着门外那人低低的泣音,有些于心不忍。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哭得这般伤心?

      心里头翻滚了半晌,良久,陆旻还是轻轻推开门。宫灯照亮了他脚下的台阶,照出了石阶上那人一抹单薄的背影。

      “谢公子?”他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

      谢深一愣,半晌,心底慌得像烟花似的炸开。

      他面上爬上几抹薄红,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幼稚,分明连人家的脸都没看到,却认定了那个人是梁梦远,还一路追过来,蹲在人家屋檐子底下哭。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谁都没说话。谢深干脆蹲下身,抱着膝,蜷成一团,作出一副拒绝的模样。

      却忽地,肩头一暖,陆旻将衣服搭在了他身上,缓声道,“起来吧,别冻着了。”

      宫灯散发出柔柔的光,他的眼窝很深邃,瞳孔却是淡淡的琉璃色,很明净的样子,眼里只有一个他。谢深看着这样一双眼睛,不知怎的,就乖乖伸出手,任由他拉了起来。

      陆旻没质问谢深什么,宫灯将他的眼神照得很暖。他忽然注意到谢深身上到处是擦伤,弄丢了一只鞋子,眼神湿漉漉地盯向他,怯生生的模样,秋水般的眸子很深,忽就心疼了。

      “谢公子,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处理下伤口什么的。”他试探着开口道。

      谢深点点头,拢了拢衣服乖乖地跟他走。他的衣裳有股阳光的味道,很清爽的样子,像是日暮西山的薄阳,披在人身上暖暖的,却不显得刺痛。

      陆旻领了人静悄悄往南华观内走。他没敢把人往自家小院儿领,毕竟这会儿周漓和沈汀都该睡了。他把人领到了南华阁,这是青阳住的地方。

      推门进了院儿,院中心一棵巨大的桃花古树,上面挂满了红绸和签箸。桃花树有三百余年了,出落地亭亭如盖,善男信女们总喜欢把红绸挂得到处都是,只为求一段美满的姻缘。

      明月照得院里亮堂堂的,陆旻扶着谢深去桃花树边的石凳上坐下,就踩着一地的月光折回了院儿去取药,末了还捎了一壶热茶。

      “谢公子。”他摊开了药巾就示意谢深把脚伸上来,茶盏放在了石桌上。谢深犹豫了一下,就把那只受伤的脚伸出,他的足腕修长,骨骼纤细,探出单薄的衣摆,像一只小小的花苞。

      他今夜赤着足不知在地上跑了多久,脚底被折磨地很惨,尽是鲜血淋漓的血迹。陆旻没嫌弃他,径自将他的脚搁在膝上,药巾擦干净了灰尘和鲜血,涂抹上一层清清凉凉的药膏。

      那个药巾子估计是新的,拿热水烫过,泛着一层热热的水汽,捂在他脚上的时候,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谢深耳根一红,脚一软,眼神不自觉乱瞟,看向桌面上的茶水,水面波光粼粼的,倒映着一只圆圆的月亮。

      “谢公子,”陆旻处理完了伤口,就抬起脸,他刚想说“你有绷带吗”,又忽然想到他怎么可能有,家里的绷带都给陆瑛用完了,于是改口道,“你有手帕吗?”

      手帕?

      谢深支支吾吾想了想,半晌,红着脸点点头,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了张绣了梅花的丝帕。他跑了这么久,鞋子掉了,丝帕倒是没丢。

      陆旻接过丝帕,哑然失笑。

      “这是在下的帕子?”他笑着道。

      谢深觉得脸都烧起来了,他低下头,微微地嗯了一声,眼睫落下来,衬着宫灯暖黄的柔光,像一只翕动的蝴蝶。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细弱地像一只奶猫。陆旻笑了笑,就低下头,“嗤啦”一声,将丝帕对角撕成两截。

      “陆……陆公子!”谢深一声惊讶道,“这帕子你不要了?”

      “没关系,先给你裹伤,”陆旻低下头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半开玩笑道,“要不谢公子再送我一张?”

      谢深红着脸侧过身去,半晌,又是轻飘飘一个“嗯”字。

      陆旻笑笑不答话。处理好伤口,他站直了身道,“谢公子,我给你找双鞋子,送你回去?”

      熟料谢深抬起眼来看他。“陆公子……”他的声音已然带了哭腔,一双眼睛在月色下盈盈的、小心翼翼的,他小声道,“你能……抱抱我吗?”

      陆旻一愣。

      “不是,这……”他上前一步,轻声想问他怎么了,谢深坐在石凳上,拉着他的衣袖,迎头扑进了他怀里。

      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胸口处湿漉漉的,温热一片。谢深抱着他的腰抱得很紧,声音呜呜的,他连哭都是压抑着自己。不知怎的,陆旻忽想起门外那个低低的哭泣声,顿时心也软了,化了,僵硬的手放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

      谢深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努力地压着自己的哭声。或许是今夜的月色格外地好,空明的月光如水,不夹半点尘;哭过的人格外敏感,只要稍微一点触动,泪水就哗啦啦地往外流。他抓着喜欢的人的衣襟,只觉得他的怀抱怎么可以这么暖,安心到他想把自己溺死进去。

      “谢……谢公子。”心口处怦怦地跳,原来悸动是会相互传染的。陆旻尴尬地望着怀中的少年,一时间,庭院内寂静无声,只余桃花树下挂着的红绸签箸轻轻碰响。

      “咚、咚、咚。”他静地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那心跳声搏击有力,寂静的春夜里,像一道如水的波,散开涟漪。

      “谢公子……”不知站了多久,久到风声都静了,心化作了一摊柔软的水,软成了一摊烂泥。陆旻站得腿都僵了,腰被谢深紧紧地抱着,一动不能动。

      “静渊。”谢深的声音小得像奶猫。

      “什么?”陆旻想弯下腰动一动,谢深小声道,“我的字。”

      他这是想叫他唤字的意思?陆旻笑了笑,缓声道,“那……静渊。”

      “现在好些了吗?”

      “你的。”谢深没答话,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脸又往他怀里埋了埋,闷闷道,“你的字。”

      “我字明月。”陆旻道。

      “家父说,是取‘明月入怀’的意思。”

      陆旻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小的乳糖,递到谢深手里,笑着道,“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可好?”

      谢深接过乳糖,闷闷地一声,“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桃花观(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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