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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二 嵯峨野 ...

  •   “左介?”

      “主君,走啦。在下来关门吧。”

      左介挑灭油灯。

      “我不是……我已经……”月千代挡上耳朵。

      灯已经熄了,月千代的表情自是难以看清。

      昨日是他先提了要走人的事,结果现在摇摆不定,想缩在屋子里的人却是他。

      他本就难堪,而左介的话,更是让他羞愤。

      即使对方真心可鉴,这些敬词对他来说也成了可怕的羞辱。

      “现在,请走啦。”左介把装着猫的蓝布包塞进月千代怀里:“这猫也许能叫您暖和起来。”

      左介低着头,肩上挎着两个人的行李。
      行李并不重,里面连铜钱的响声也听不见。

      “在下,十匁银也凑不出了。路上我也许会很难走。但是租子结了,就出发吧。如果可以……可以借我一点钱吗?我会还。”

      月千代仍然面露难色,他只想往后退,但还是系好胫巾,起身出了门:“左介,母亲的信封……”

      如果借故让左介停下来就好了。

      “这、我没有见着它。”

      左介的回答出乎月千代的意料。

      “那是你拿来的那个呀!”

      “抱歉……我从那天以后真没再见着了。”左介有些慌乱,“再回去看一眼?”

      月千代立刻退回屋里。
      “我也来找吧。”左介点上灯。

      他把屋内四角的箱柜全打开了。

      可无论他怎么找,信封还是连影也不见。

      月千代几乎要哭出声来,却只能伏在地上,一寸寸挪着。
      即使母亲对他那样冷淡,可经过多日终于能来的一封信,也让他倍加珍惜。

      “总不会给做成纸捻子了吧 ,咳……呜。”月千代掀起沾满灰尘的衬布。

      掀起的灰几乎将油灯的光笼住,可他连鼻子也不掩,只是红着眼翻找。

      那厚纸制成的白信封眼看就要丢了,而黎明离他们越来越近。

      “左介,它掉哪了…”

      月千代的声音已带上哭腔。

      两人滑稽地趴在地上,抻长手去够柜子的背面和墙缝。

      “摸到了!”左介忽而从地上坐起来。

      那信封却像被粘住一般,任他怎么扯也纹丝不动。
      “我来啦!左介把柜子抬起来,让我来捡吧。”

      月千代拉起左介。

      “抬起来…快”

      月千代只知一气儿往外扯,左介手上的布却突然松了,柜子从手里滑脱,砸在信封上,信封顿时裂为两半。

      “对不起!您的手没事吧?”
      月千代没有回答 ,只是抬起头面有愠色地盯着左介。

      “对不起……”

      他手里只有半边信封,还有一张缺了角的藩札——里面夹着和子的薄字条,字条也没有幸免于难,和子的话少了一半:“如果是月千代看到……”

      但信封里竟然有夹层,这出乎月千代的意料。

      他现在只想找回和子的字条,但左介手上的白布已经在灰里滚脏了。

      “左介!我去拿点白布来,你就在这等!在这等!”月千代哭丧着脸起了身。

      “对不起……”
      左介在月千代身后小声道歉。

      等包扎好左介的手,已经是四更天了。

      “是月千代看到它就好。……你和左介已经在路上了吧。我把你的身世告诉你,希望不要为之痛苦。速来。”

      “我不是!不是……母亲这次一定是说错了——”

      月千代立即把它掖在怀里,又嘟哝着展开藩札:

      一共是三张金札,上面还盖了朱红的印。

      “这是……是母亲的嫁妆吧。”

      月千代的声音像初生的雀的鸣声那样小。

      深编笠下是抿紧的唇,月千代垂下的目光闪烁不定。

      可左介只是拿来细绳捆上信封。

      月千代惊讶地盯着他,可后者的嘴唇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难道,不想要么?”

      这时油灯里没了油,火苗倏地缩小消失了。

      左介刚好关上门,带着月千代径直往路上去。

      此刻,天上没有月,冷风把星也吹走了,四处漆黑得难见五指。

      “您把信封和袋子给我行么?就夹在行李里面。”左介打开包袱,“单独拿着它不很安全。”

      月千代听了他的话,不管怎么样,左介是无法让人怀疑的。

      “左介,那信封里有藩札,是加贺的。母亲让我们用它作盘缠去找她。”

      月千代停了一刻:“换了钱,你拿去一些也无妨,我会挣回来如数还给母亲。”

      “实在对不起,我不能要。您自己还小,怎么做得了那些苦工,要能健健康康地长到元服成人,这才是和子夫人和在下都盼望的事。”左介在黑暗中低声说。

      他看不见月千代的表情已经由哀转怒。

      “什么?左介,在你眼里,我竟是个无能之辈,就算到了十五岁上也不能做事的!你倒好……”
      月千代甩开对方的手,“我是个没用的……好啊!”

      “您小心!先赶路吧,到了地方再来……”

      他们仅凭手里的小小提灯摸索着往前,穿过五条桥后往桂川走。
      月千代在那深可覆面的草笠下的神情,如弁庆初见义经时一样剑拔弩张,似乎要和左介一决高下。
      他又攥紧袖口,那副样子活像拿叫化敲诈作营生的虚无僧,只是全无那股狠劲。
      “权当我说的话,是闹着玩的,我错了……您要不注意,可要掉下桥啦。”左介只顾道歉。

      月千代只觉得自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既难堪又委屈。

      “您要多看看周围,不然怕有山贼来呀。”
      左介又补充道。

      他初到此地不过半月,除了岚山和嵯峨野几乎不认识别的去处,而他原先攒好的盘缠正是在这被贼抢了去。
      他一个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带着还在伤病中的月千代。要真遇上了贼,月千代的那副瘸腿定是跑不远的。

      这时东方开始结霜般一层层缠上苍白。

      左介慢慢松了口气。

      但现在才是最冷的时候,月千代已经开始一瘸一拐,他的腿似乎冻着了,常年被痼疾缠着的膝盖已经没了知觉。

      “您还要走吗?不如在这…挨到早晨吧。”这次是左介先后悔。
      月千代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
      左介发现二人置身的枫林中天色还相当暗,他决不能放松。
      周围暗红的树影中一片雾障,就算有人影混在其中,也难以察觉。
      左介和赌气的月千代完全不同,他牵着对方的袖子,把他拉到路中靠里的一侧,又时不时抬头往周围张望。

      心猛地揪紧,左介如同做了噩梦般浑身渗出冷汗。
      可周围并无动静。
      他护住月千代,拉着他同样冰冷的手往前小跑。

      月千代似乎在发抖。他已经喘不上气,磕磕绊绊地在左介的支撑下往前挪。
      可对方似乎毫不顾及他的伤,只死死地拽着他。

      正因为左介在不久前看到——

      红叶之中,确有追着他们的影子,那影子一点响声也没有,只是如鬼魂一般轻敏地穿行在枝叶间。

      “把短刀拔出来。快!形势不对您就逃,不要管在下。”

      “快!”左介摇着月千代的手。

      二人迅速拔刀。

      树林里的三个山贼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于是在林中劈开裂隙,跳到路中死死地围他们身前。
      月千代看不清他们的面貌,然而,那些人头上并没有蒙布。

      “东西都给他们吧。”月千代颤抖着说。

      “不,现在这样,怕是要灭口,您要还能跑,就快走。”

      背靠在左介身后的月千代一抬头,发现后路也被截住。

      敌方一共有四人。
      面对他的那人,似乎最为高大,如同一堵漆黑的石墙。

      他自己的高度,似乎连对手的肩膀也碰不到。

      可月千代连站也没站稳时,歹徒却已经挥着长刀向着他砍来。

      后者俯下身子,从对方的腋下钻过,可他踉踉跄跄,没过几步就被绊倒在地。

      另一边的左介正在苦战之中,他刚砍倒一人,却仍被包围着不能抽身,余下的二人似乎更加强大。

      腿已经麻木得抬不起来,但月千代依然将短刀举在胸前,做出迎战的姿态。

      哪怕同归于尽也好,只要左介能逃走。

      那可怖的黑影迅速笼罩了他,他难有逃生的希望。

      眼前暗得很,什么也看不清,背靠的又湿又冷的土将左介留给他的最后一丝余温也吸走了。

      “主君!”耳边传来左介撕心裂肺的喊声。

      可就在他砍断第二个人的手臂时,那把刀应声而断。

      他立即丢下刀,挣脱包围朝月千代扑去,死死地扼住正举刀要砍的歹徒。

      月千代趁势刺向那人的胸膛。

      歹徒还想挣扎起身,但不久便没了动静。

      左介松了一口气。

      只是——

      那毫发未伤的第三人突然从背后向左介砍来。

      “左介!”月千代抱住他,二人滚到一旁。

      左介刚要挣扎着起身应战。

      但从他们身边的树上,突然飞出一把薙刀——不,是个挥着薙刀的影子,那人戴着头巾,不知是僧兵还是女子。

      他挡在二人身前,敏捷地左躲右闪,毫不费力地用薙刀扫倒敌人,迅速地叫那山贼一命呜呼。

      战罢,他振落刀上的血迹,又从怀中取出绳索,将脚下踩着的伤者死死地捆紧。

      “请问您是?”月千代搀着负伤的左介问。

      “我——我是,椿。”

      那是一种轻而坚定的少女的声音。

      月千代怔住了。

      椿,是他那可怜的嫁给田山的妹妹的名字。

      可那声音和妹妹全然不同。

      “我没有,饭吃。奉行所,在抓他们,我们把那些人,叫过来收走他们、万一能、换饭吃呢?”她的话断断续续,像从地上看着的风筝线。

      风吹起头巾的一角,朝雾中,少女的前发垂下一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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