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安·恶徒》花择暚

4、第二章

　　翌日。
　　巍巍封魔殿，赫赫入魔人。
　　封魔殿内，诡道魔尊几乎齐聚一堂，何等震撼。
　　叶迁书默默想道。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黄泉试剑，虽然早听说过这是不亚于云台论道的盛会，但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切领会到此言非虚。然而与论道相比，它又多出的嗜血和残酷，输，或许意味着死，毫无道理可言。
　　真是……很符合魔道作风。
　　叶迁书揉了揉眉头，无奈地想道。
　　残忍毒辣，自由散漫，算是鬼渊成员的通性，他们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如果跟辉日盟一样配合默契，纪律严明，那就真是一支强大的队伍，但很可惜，世上安得双全法。
　　叶迁书挑了一个靠边的座位，能够将封魔殿中大多数风景收入眼中，这是他一贯的习惯，如此，才能得到更多更确凿的信息。
　　才坐了片刻，就看见王栉风跨进封魔殿，扫视一眼摆开的座位，很自然地坐在了叶迁书旁边，引来一些人的侧目——尤其是那些外来门派成员和鬼渊边缘弟子——就王栉风那种性格，居然也会特意和另一个人坐在一起。要知道这位覆雨院主平时要是在哪儿坐下了，除了比较熟的同僚都会自觉避开他左右两个位置。
　　叶迁书冲他点点头，道了一声王兄，算是打了声招呼。
　　王栉风低低地应答一声，随即便坐下闭目养神。
　　叶迁书深谙他的性子，也没有挑起什么话题活跃所谓气氛，只是默默打量起在座众人，尤其是那位传言中的剑魔。
　　卫浊深正襟危坐，低头翻看手中账册，深蓝广袖，看上去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气质，然而那目光探来，却如利刃一般，让人无从遁形。
　　长剑立在一边，便是剑魔之剑，记载上书，剑名乱秋。
　　说是天生的领袖气质也不足未过，难怪是能统领鬼渊这种奇人荟萃之地的人。也不知道他与辉日的剑圣相比，谁更胜一筹。
　　叶迁书默默想道。
　　在他观察别人的同时，也同样有数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暗藏恶意，更多的则只是好奇。好奇他和王栉风两人就这样莫名地坐在一起，似乎是有交情，又似乎形同陌路。但至少说明，他们有交好的可能性，如此一来，有些不满叶迁书从默默无闻一跃成为极道魔尊的人多少也会忌惮些。至于那些消息灵通的，在知道覆雨院边开始扩建的时候，就隐约能猜到叶迁书日后在鬼渊中会至何等地位。
　　卫浊深终于从一叠账册中抬起头，封魔殿在那一瞬鸦雀无声。
　　卫浊深将手中一本帖子交给身边的弟子，示意他拿下去给众人传看，尔后道：“铜钱会送来了拜帖，或者说，是战帖，诸位不妨看看，或可博君一笑。”
　　卫浊深说得客气，以至于一时间还不能反应过来，这句子里暗含的嘲讽。
　　帖子传得很快，叶迁书看得细致，里面说的看似谦逊委婉，实则傲慢之际，流露出要与鬼渊将魔道分而治之的野心。
　　铜钱会位于中原偏北的朱晋，与其是一个江湖门派不如说是纯粹的富商，但它门下聚集了一批来自五湖四海的江湖人，所以也算是入了江湖。铜钱会自建立以来一直中立，如今竟然要插手黄泉试剑，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卫浊深看向王栉风，后者便开口道：“日前，辉日盟亦收到类似的帖子。”
　　“郑无穷那个天真的蠢货是想一统江湖？”卫浊深面露嘲讽，缓缓道，“不过他来也好，我鬼渊穷乡僻壤的，可比不得他辉日盟地处富庶，听闻铜钱会近年四处敛财，既然郑掌门如此好意送我们一个赚钱的机会，自然应当不吝笑纳才对。”
　　“一剑飞雪冯述辞，素衣红颜陈慕情。”王栉风道，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小心应对。”
　　“北原第一剑啊……”卫浊深闻言，似是而非道，“这郑无穷背后的水很深啊。”
　　之后的事情照例是对黄泉试剑的部署云云，叶迁书垂下眼帘，一边听一边思索，忽而见地上的光影一晃，猛然惊醒。
　　众人皆是转头望向门外，只一眼，便再也转不开——
　　白衣犹似雪，风骨胜于霜。
　　风华绝代！
　　叶迁书心中当即冒出这四个字。
　　卫清浅跨入大殿，身后是孙曲吴纡左右相随，如雪般清冷孤傲，普天之下，难出其左右。
　　叶迁书忽然想起某个熟人说过的话——
　　“这世上有一种人，越是圣洁，越想玷污，越是傲慢，越想征服，他们喜欢把一个冰雪般的人拖进地狱污泥，看他挣扎地哭着，摇首摆尾地乞求着，他越觉羞耻与痛苦，他们便俞得快感。”
　　此人并非为得到那些人的垂爱而惺惺作态，而是刻入骨髓的高傲，想来是那些人最喜爱的类型吧。
　　只不过……
　　早就知道这种聚会，或多或少会出些乱子，也不知，这次又会有什么新鲜的发现。
　　“见过二公子。”凡是有些资历的鬼渊弟子都慌忙跪了下去，至于那些新来的，也都跟着行礼，毕竟能在鬼渊里活到现在，而且名列黄泉试剑出战主力名单里的，都不是什么蠢人，至少知道向前辈学着点。
　　叶迁书蹙眉，一瞬过后，又再次恢复了往日的风度。
　　这人身份不低，前日里早听闻剑魔带了一人回谷，逍遥院弟子派了大半去护送也就罢了，还有两个天乾护卫。如今看来，似乎他没关注谷中动向的几日里，错过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王栉风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鬼主很重视他，但并非叶兄所想。”
　　“王兄知道在下想的什么？”叶迁书笑靥如花，不知为何，王栉风觉得这人带了一股子调笑的意味。
　　“我自是知道……叶兄的。”王栉风低声道，很快又补上了一句，“众人所想多是如此。”
　　叶迁书暗笑，他还没往那处想去呢，王栉风这一提醒才猛然体悟到常人心态，这样一来，可就更有意思了……
　　“鬼渊中除非特殊场合，可是鬼主亲至也不必行此大礼呢。”
　　叶迁书依旧是笑着，语气随意，微微动了动坐得端正的身子，稍微斜了一些。
　　王栉风知道，叶迁书是不喜了。
　　“很少有东西能入得了那个人的眼，除了那方面的侮辱。现在这种情形主要还是因为他身后那两人——魔道杀手榜的榜首曾经惩戒过一个人，当时在场的人都迫于他们的手段而臣服，后来事情传开，越传越夸张，就导致了现在的后果了。里面的新人都不明白真相，但是初来乍到，跟着前辈做总不会出错。”
　　周围几个诡道魔尊略带震惊地瞥了一眼正在对话的两人，今天的覆雨院主莫非被什么鬼怪附身了吧，竟然说了那么多话。
　　不过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又重新放回了卫清浅那边。
　　在一众低眉敛首的人之间，唯二那两个站着的两人就显得格外鹤立鸡群，不单是因为他们独特的表现，也因为他们本身。
　　站得稍前的那个是一个天乾，身着黑衣，很普通的打扮，但他腰间那把刀虽在鞘中，也难以掩盖浓烈的血煞之气。在鬼渊这个天天死人的地方还能称之为浓烈，足以看出此人不善。脸上露着傲慢轻狂的神色，可以称为傲然，也可以称为自负，全看他结局为何。
　　他是最具众望的诡道魔尊备选，估计也是对叶迁书最不满的一个。
　　另外那个和仪站在另一边靠后的位置，笑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一身广袖长袍穿戴得端方儒雅，绣着精致的暗纹，黑白相撞的颜色竟不显突兀，赫然与叶迁书身上那件制式相似。这是一个随意扫一眼可以泯然于众，仔细观看也不显山露水的人物，但江湖经验丰富的人都知道，这种人才是真正的难以估测。
　　卫清浅对此不发一语，只淡淡地继续往前，向一个空座走去。孙曲吴纡难掩不忿，却因为昨夜的斥责不敢善作主张，只得忍耐。
　　黑衣天乾自然是听说过卫清浅的故事，本来还有些紧张，见到如此便不再压着心中的不屑。
　　“呵，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倒是好一副清高的样子，凭什么当得老子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