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安·恶徒》花择暚

3、第一章

　　幽幽深谷，枫华如血，叶落秋凉，满目萧索。房舍屋宇拔地而起，颇为壮观，犹如一座城，虽比不上辉日盟的磅礴大气，但也多了几分杀伐血气。
　　九原山下九原谷，九原谷内称鬼渊。
　　这是世间罪大恶极之人的归所，是人间第一等逍遥所在。
　　一条主路直通往谷中最深处，道路的尽头，一座大殿背靠陡崖，俯瞰着整座九原谷，两侧的入云瀑自九原山巅飞流直下，形成两条小溪夹道流淌。又在院落之前凿出一潭，名唤不落。
　　不落潭环绕院落，一座宽阔的无栏木桥飞架于潭上，只此一条通路可入封魔殿。
　　封魔路后封魔殿，是属于强者的殿堂，他们被称为诡道魔尊——正与辉日盟的明道圣尊针锋相对。
　　所谓正邪不两立不只是说说而已，除了在某些时候需要顾及朝廷，在江湖上见了，只有不死不休一种解法，也就是五年双方历尽了一场浩劫，方才收敛一些，维持着暂时的现世安好，天下太平。
　　封魔殿只给那些诡道魔尊留有座位，于他们而言没有固定的位置，就实力而论也好，就先来后到论也好。
　　唯有正中间那个，从来没有变过——在众人心里，只有九原鬼主，剑魔卫浊深才有坐在正中的资格。
　　鬼渊由来已久，自前朝末年，天下群雄并起，政权更迭之时逐渐形成，成立之初莫说正道懒于征剿，连魔道各派也不屑承认，凭借九原山势，硬是支撑下来。
　　大概十年前，卫浊深一人一剑杀上九原谷，那一日，血染不落潭，自封魔路走来，无人可挡。卫浊深虽不过二十出头，却以雷霆之势掌管了一应事宜，绝非当时众人所以为的毫无人脉，至少在他洗牌鬼渊的时候，手下就已然聚集了一批手下，也就是现在逍遥院门下弟子中资格最老的心腹。
　　而后乘江湖中纷乱不断，无人有暇顾及时，暗自谋求发展。等到鬼渊一朝功成，已非昔日鬼渊——成为了能与辉日盟分庭抗礼的魔道联盟，各个江湖中凶名赫赫的魔头纷纷加入，可以说，这全倚仗卫浊深的多年经营。
　　鬼渊众人，尊剑魔为主，愿为之尸。
　　敬服之情，仅此一句可以概括。
　　九月秋凉，一反往日穷山恶水之处的紧张，此夜的九原谷中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众多魔道门派齐聚于此，寓无余屋，窖无剩酒。十月初一黄泉试剑，可以称得上是魔道的一大盛事——黄泉试剑仿照辉日盟云台论道所设，但比后者提前十天，又是针锋相对。
　　剑魔的住所，逍遥院内的一间屋子中，一身白衣的青年斜倚在座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盏。分不清是人似玉，还是玉似人。青年容貌俊美，嘴角边挂着一丝薄凉，明明是美得近乎妖孽的容貌，生生多了几分淡漠的气质。当今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身为地坤，却拥有连天乾都未必比得上的气势。他就像高山之巅的雪花，超尘绝俗，不近人情。
　　座位两侧侍立着两人，皆是杀气暗敛，形如鬼魅，唯有投向青年的目光才流露出几分爱慕渴望——竟是魔道杀手榜上排名一二的人物——孙曲、吴纡。
　　这世上没有几人能让魔道两大杀手心甘情愿地充当侍卫，而这位白衣公子最特别的一个。他们非鬼渊人，这次来，全都是为了这一人而已。
　　“二公子。”九原谷逍遥院门下弟子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全是敬畏之情。
　　“何事？”卫清浅放下玉盏，随意瞟了来人一眼，漠然道。
　　“鬼主请您明日莫要去凑热闹了，不过是议事，没什么精彩可看。”
　　“哦？”卫清浅盯着他，“是吗……”
　　依旧是毫无波澜的语调，却让那人又把头往下低了几分，内心里纠结万分，生怕说错了话。
　　屋中安静得连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吴纡忍不住开口道：“公子，鬼主所言有理，以公子的相貌，只怕到时会有些不长眼的杂碎冲撞了公子，惹公子不快。”
　　卫清浅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冰凉无情。
　　吴纡轻颤了一下，当即低下头：“属下失言，公子恕罪。”
　　“呵。”卫清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将目光转向那名报事弟子：“我知道了，退下吧。”
　　“是。”那弟子行了礼，干净利落地退了出去，背后已然冒了冷汗。
　　“若是再有一次，休怪本座无情，不必跟来。”卫清浅冷冷道，随即拂袖而去，空留下两人站在屋子里。
　　待他走远，孙曲微叹一声，拍了拍吴纡的肩，同情道：“你也知道公子最不喜欢我们善作主张，之前我们出手教训那些废物已然受了教训，若真惹怒了公子，莫说再进一步，便是如今这般随侍左右的机会都没了。”
　　“我明白，只是……”吴纡望着卫清浅消失的地方，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他们都明白未尽的话。暗杀营中，每个人都是敌人和伙伴，他们对同僚的了解程度不亚于自己。
　　暗杀营内活下来登上顶峰的，不是资质极佳的天乾，就是资质极佳的地坤，前者不必多说，后者大都靠的是媚术。此一来，后者悉数成了前者的附庸。两人在暗杀营内也有不少地坤前来讨好，以求庇佑，奈何两人自视甚高，看不上这些个同僚。他们本以为此生要与情爱绝缘，哪知那
　　一日惊鸿一瞥间，竟甘愿臣服。
　　没有哪个天乾愿意把自己的意中人被外人觊觎，何况他们位列魔道杀手榜榜首，更比旁人多了几分傲气。他们互相之间尚且互不让步，怎容得下旁人。
　　他们，一向如此以为。
　　但他们面对的人是卫清浅，剑魔的弟弟、唯一的血亲，一个傲气犹胜于天乾的地坤，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强迫他。
　　夜深灯阑，喧哗退却，这一夜，注定辗转难眠。
　　月光下，泛着银光的细丝犹如有了生命，在空中穿梭，速度迅疾而悄然无声。那银线丝似乎一触即断，无限温柔。江湖人尽皆知生死关弟子闻名于医术，却一手银线丝杀人取命不留痕。他们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翻云覆雨谈笑间，生死凭一念。
　　叶迁书将手指微动，凌乱的银线丝很快收起，藏在了袍袖的掩盖之下。
　　“王兄。”
　　院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人，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一身墨蓝劲装，一顶黑纱斗笠。
　　“天寒露重，先进屋。”
　　“好。”
　　王栉风摘下斗笠，露出一张几乎如冰一样冷的脸，微微皱眉，开口也是一样的冷。
　　“怎么还不休息。”
　　“睡不着。”叶迁书从尚且燃着的小火炉上，拿了酒壶递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参加黄泉试剑。”
　　“你不是入山多年了吗。”
　　叶迁书倒了一杯冷茶润润嗓子，道：“比起单人独斗的比试，我还是更愿意看两军相交的阵列排布，既然结成阵营，就不再是个人的事情了。先前不去也无妨，只是我方才升了诡道魔尊，这第一次，自当尽力帮忙。”
　　“嗯。试剑并不复杂，需要费心的事情很少，叶兄不必多虑。”王栉风沉默了片刻又道，“叶兄可想好建院之事？”
　　叶迁书笑道：“王兄这是嫌小弟多日来叨扰了？”
　　“不。”王栉风生硬地回答，“只是乡关院主近日遣人催促。”
　　“若王兄不弃，便将院子盖在覆雨院之策，只一墙之隔，如何？”
　　“很好。”
　　“那就劳烦王兄与许院主说一声了，院子便名司命。”叶迁书言笑晏晏，道，“若是能在两院之间独劈出一个小院，中间做屋，两边各开一门，彼此连通则更好。”
　　“好。”王栉风点头，“早些休息。”
　　很快，院子里的灯光熄灭，一切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