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葬山茶》江晓渡

2、幽会

　　许方林不只是白延康的新越世纪公司旗下当家一哥，他甚至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知名度最高、也最富争议的一位大明星。

　　俗话说得好，小红靠捧、大红靠命。许方林命里带红不假，可要说白延康是一手提拔他的大恩人倒也不假。

　　新越世纪是白延康在七八年前创立的一家娱乐经纪公司。那个时候，白家的所有产业都还局限于传统的金融、地产及能源——简而言之，都是吃了政策红利才发家的行当。当时刚过而立之年的白延康，已经显露出居安思危的意识和独特的商业嗅觉。在一次旅韩之后他便动了心思，想在国内复制这套可以批量生产偶像的产业经济，遂主动请缨，向白老爷子讨了创业的起步资金，创建了新越世纪——那个日后逐渐发展为庞大文娱帝国的最初雏形。

　　那个时候，“练习生”还是个稀罕舶来词，国内想当明星的孩子都早早去了中戏中传，想做唱跳偶像的则宁可选择去韩国深造，毕竟那里有更为成熟的造星机制。面对这样一个新成立的公司，所有人都将信将疑。因而新越所招募到的第一批练习生，要么就是家里条件不好小小年纪出来打工的，要么就是成绩不行眼瞧着念书没出路的，一言以蔽之，素质良莠不齐。

　　事后看来，那批小孩里唯一真正的好苗子就是许方林。

　　说是好苗子，倒不是说许方林唱歌跳舞很有天赋的意思。事实上，“花瓶”、“小白脸”、“鲜肉”这样不怀好意的标签，从许方林出道伊始就没从他身上摘下来过。

　　说许方林是好苗子，因为他就是天生的大明星，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静静地坐着都能玄学吸粉。

　　白延康原先扔给他的规划是以男团成员身份出道，日后再视情况寻求个人发展。团队模仿韩国成熟娱乐公司的造星模式，每人给分配了明确的担当。许方林由于嗓子条件一般、也没怎么学过跳舞，因而被塞了个华而不实的门面担当+副rapper设定。

　　这个团在白延康的安排下上了几趟时兴的综艺，又每个人各自接了几部电视剧里的小配角刷脸，有一说一，分配的资源很平均。结果因为许方林太出挑，到头来，这个团无论是在媒体还是粉丝眼里都成了“许方林和他的四个伴舞”。剩下几个年轻男孩日渐心怀不满，终于有一天终于闹到了白延康本人的办公室，振振有词沆瀣一气，悉数数落许方林的几大罪名——私生活混乱、缺席练习、表演划水，诸如此类。

　　白延康面无表情地听完，心里感叹这几个少年真是天真可畏。

　　他们不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许方林就已经爬上了他的床；他们同样不知道的是，资本不判对错，只看回报。

　　而白延康的资本家基因是写进骨子里的。

　　那次告状并不是没能达成任何结果，只是结果并不如那四个少年所愿——那个男团被解散了，新越开始一心一意地将资源分配给单飞的许方林。

　　许方林自个儿呢，倒也的确是够争气。尽管这许多年下来，他无论是唱歌、跳舞还是演戏，都没有太大的长进，尽管他从出道五年以来一部真正意义上的代表作都没有，人气仍是以令人吃惊的稳定性，每年、每月、甚至每天都在节节攀升。

　　观众缘这回事，的确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许方林自身的长相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居功甚伟。他出道时年纪小，现在也就不过二十四岁，眉宇之间仍旧保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少年气。个子高、皮肤白，骨架纤细又舒展，怎么都吃不胖，一张脸始终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明明仔细看过去，每样五官都不简单，精细华丽得如同工笔画，没有人会真的觉得自己的初恋长那样，可他偏偏能莫名地唤起一种初恋般的清新感。

　　其实许方林私底下压根不是什么白莲花。可诡异的是，这许多年的摸爬滚打、纵情声色，居然都没能在他脸上凿下一丝痕迹，简直叫人疑心他是不是也存有一副“道连格雷的画像”，所有岁月和沧桑都交付到了别处。

　　许方林的生活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得很好，对于天生商人白延康而言，经营一个艺人和经营一样商品的思路是可以互相对照的。他深知，适度的神秘和隐而不露更能增添“品牌形象”。也正因此，白延康很聪明地将许方林私底下的形象营造得低调且神秘。对于新闻媒体的渗入使他几乎能够轻易地压下所有于许方林不利的丑闻。至于他本人和许方林的关系，尽管许多人都有过猜测，但很少人真的能抓住把柄。

　　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不多，江成宇便是其中的一个。

　　作为许方林的经纪人，江成宇理所当然地成了凯越世纪旗下收入最高的职业经纪人。许多同行都在背地里酸溜溜地说，江成宇不过是运气好，当初被指派了负责许方林的工作，如今也才跟着鸡犬升天。只有江成宇自己知道，帮许方林打理事务有多劳心劳力。

　　光是与媒体、品牌和剧组接洽的庞大的工作量就足以累垮一票团队，更何况，许方林在这方面全然采取一种撒手不管的态度。所有广告的接洽、剧本的初筛、行程的确认，他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全权交由江成宇来负责。而在大的定夺方面——例如，要不要接下一部档期长达六个月的电视剧主角，则是由幕后老板兼金主白延康最终拍板的。斡旋于可怕的白延康和乖张的许方林之间，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令人筋疲力尽的事了。

　　何况在某些时刻，平常对万事万物都采取放任自流态度的许方林偏偏又任性得非常，冒险精神时常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譬如说，此刻，拗不过他的江成宇，正胆战心惊地尾随着许方林穿梭在柏悦大酒店负二层的消防通道间，他每走两步，都得战战兢兢地四下张望，为他的大明星把风，生怕此处有好事的娱记埋伏。

　　许方林的目的地是八楼白延康的总统套间。

　　老板与艺人的私情，同样被划入许方林的“相关事务”，自打被招募到这个岗位起的第一天便也成了江成宇的职责之一。对于这两人的关系，江成宇也时常感到困惑。有时候他是真的想不大明白，成熟稳重又雷厉风行如白延康，竟会放纵许方林骄纵到不知所谓的行为。要知道，在这样一个媒体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铂悦酒店的当天，顶着芸芸大众最熟悉的一张脸，想要悄悄潜入而不被发现，几乎可以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任务。可到底，白延康还是松了口答应了让他过来——在自己婚礼即将进行的两小时前。

　　或许，白延康的确也是太久没见着他了。

　　江成宇知道，他们在这场婚礼之前已经有足足一个多月没见过一次面，遑论温存过夜。

　　江成宇现在紧张坏了，在两人一前一后地途径楼梯间的门，来到酒店那宽敞明亮的客房间走廊上时，他的心脏几欲跳出胸膛；倒是当事人许方林，一副勇者无畏的模样，大喇喇地快步走着，终于摸索到了那一间套房，掏出上午白延康差人特意送过来的一张房卡，像推开自己的公寓房门一样自然大方地推开了门。

　　“方林...我在这里把风，你赶紧...”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许方林便抢过了话头：“成宇哥你走吧，我可没那么快出来呢。”

　　许方林脸上的神情很是狡黠。如果此刻看到这个笑容的人不是他，而是许方林的某个粉丝，想必已经失声尖叫，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哪怕是每天看着这张脸的江成宇，也不禁在刹那间晃了晃神。

　　但是当他反应过来许方林此途的真正目的时，他对许方林只剩下满腔怒气了。

　　“你......操！许方林你他妈疯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上前阻拦，那扇足有三厘米厚实的房门便在面前合拢了。大明星消失在门后，与新郎孤男寡男一室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