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葬山茶》江晓渡

3、暗流

　　听到房门被打开时的动静，坐在房间深处沙发床上的人并没有抬头。

　　尽管他现在坐着，但仍能看得出是一个身材高大、气度非凡的男人。多年严苛自律的生活令他保有着精瘦的体态，因而尽管已经年近四十，看上去却像是只有三十出头。许方林私下喜欢喊他“哥哥”，哪怕实际上以他俩之间的年龄差，白延康足可做他的叔父。

　　此刻，他穿着熨帖的白西装，打着领结，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方正饱满的额头和清瘦的轮廓得以完全显露。他生着一双平直而浓密的剑眉，立体的眉骨下，眼窝以亚洲人的标准而言很是深邃，细看之下，眼睛却是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不过大多数时候，那双亮如寒星的眼睛并不会令人觉得温柔多情。因为绝大多数时候，他脸上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令人不寒而栗——就如同此刻一样，眉心凝蹙着、神色十分严肃，这副模样，如果是在办公室里给下属瞧见，准会令他们哆嗦着，反复思考自己今天在工作中是否犯下了什么重大失误，即将因此而丢掉饭碗。

　　听见许方林轻手轻脚走进来的声音，他的目光仍旧没有从手机屏幕上抬起。

　　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不知何故，他此刻的心情满是焦躁和不耐烦，独独没有喜悦。

　　诚然，对于处在他这种社会地位上的人而言，筹办一场婚宴所涉及的方方面面，繁复几乎不亚于规划一场大型企业并购。有太多琐碎的细节需要敲定、须要付诸莫大的心血。可是，令他感到烦躁的缘由不在于此，毕竟，这场婚礼他几乎没有操过一点心。一切都是菀玲安排好的——包括地点和日期的选择、宴请名单的敲定、司仪和现场乐队的选择......诸如此类。还未正式过门，房苑玲已经向他展示了足够做白家少夫人所需的所有能力。

　　现如今，可不是每个豪门千金都像房苑玲一样，既大气得体又能力出众的。如果说，他前两次的婚姻已被证实是年少轻狂的闹剧，跟房大小姐的这次联姻则是被外界一致看好的。房苑玲身材婀娜，学历和脸蛋一样漂亮，无论是哪一点都比他前两任胸大无脑的女明星前妻要好得多。也正因此，房苑玲和他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几乎就像是垂死之人攫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几乎是没过多久便跪地向她求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迫切。

　　但是总归，和房苑玲结婚是“正确”的事。白延康这么想。

　　就在这时候，许方林的两只胳膊绕上了他的脖子，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显然，他故作深沉的模样并没有骗过许方林，因为许方林显然没被他这副气势给唬住——他对他的延康哥哥太熟悉，熟悉到一眼足以判断出他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他轻捷地像一只柔弱无骨的猫，穿着鞋就跳上了那张过于宽敞的、足以容两人卧倒的磨砂皮面沙发，凑上去在白延康侧脸上亲了一口，说：“哥哥——你今天这样很帅誒。”

　　白延康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终于放下了手机，轻轻地推开他，说：“别穿着鞋就蹭沙发。”语气中的威慑意味并不很强。

　　许方林于是努了努嘴，将小腿重新放在了地上。接着，他似乎是灵机一动，蹭蹭脚跟甩掉了两只皮鞋。然后，伸展着两条西装裤包裹下比女明星还要纤细的笔直的腿，将它们横在了白延康的大腿上。如此这般尤嫌不够，他不安分地调整了几下姿势，仿佛是不经意似地在男人大腿最敏感之处蹭来蹭去。

　　“方林，别这样...”

　　白延康这回终于肯放下手机了。他的眉头锁得更紧，用右手揉了揉眉心，语气很无奈。

　　他拿这个小妖精是真的没办法。

　　别误会，白延康可不是什么纯情男人。且不说他即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三次婚礼，在那之前，许方林并不是他的第一个情人，甚至都不是第一个男孩子。

　　人人都道，白延康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没有人知道作为一个侧房太太的次子，他的成长路上都是如何披荆斩棘一路厮杀。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爱是奢侈的，性不过是一种发泄手段。他睡过的女人和小男孩简直可以说是不计其数，即使是在现在，许方林不是唯一的一个。

　　可是，许方林与他的前妻和小情人们统统都不一样。

　　——这男孩在床上，那可真是了不得。

　　只要他主动施展魅力来诱惑自己，就像现在这样，他都无法抗拒抱他的冲动，哪怕自己的新婚妻子就在楼下等着自己。而婚礼两个小时后就要正式开始。

　　白延康也不是没有在夜场邂逅过专业的“服务人士”，从纯粹技术角度评判，许方林在所谓技巧上的优势的确不很突出。可是，就像许方林莫名其妙的吸粉能力一样，他在床事方面似乎也具备一种生涩却又勾人的魅力，轻而易举便能勾起白延康的激情。跟许方林做过，再去碰别人，简直就像是喝过了八二的飞天茅台之后再去改喝五粮液一样——平淡如水。

　　不过，白延康到底不是什么色令智昏之人。这些年他让新越专注于捧许方林，也是仔细权衡分析过的结果，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许方林的的确确就是能给公司带来最大收益的艺人：给他砸下的每一分资源都能砸出最大的水花，品牌们络绎不绝主动为他而来，他自带的话题性还能省下大笔的宣发。白延康冷眼旁观着，他知道许方林私底下并不是什么乖乖仔，不过行事倒是一直都很谨慎，没给外面落下什么把柄来，令公关费心。那么，在那些不牵扯到原则和大的利益方面，他倒是乐得纵容一下他的大明星。

　　说到把柄——他心下一沉，许方林那倒是握有他不少的把柄。

　　——唔，说的不是他现在握着的那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