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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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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梅贵人外祖父的寿辰,从辰时一刻开始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就四处准备起来,四下查看礼品,核对清单。梅贵人辰时三刻就去各宫看看大家是否准备妥帖了。
第二次梅贵人进叩翠斋的门,菡萏打趣道,“哟,巡查大臣又来了。”
梅贵人说,“我这不是算半个东道主,所以才这番上心嘛。”
我问,“是,多劳梅贵人您费心,看样子昨儿晚上皇上在寄燕楼给了你不少内力,看你这会儿精神饱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春药当零食吃了呢。”
梅贵人脸红了一片,说,“姐姐不许打趣我,我替姐姐操心,你这样说我。”
“是,我自然体谅你。”说着我便走出寝殿喊画眉过来,嘱咐说,“前些日子梅贵人给我送的那些补品快送还给梅贵人,好好给她补补才是,不然再几日这腰都直不起来了。”
梅贵人大声对画眉喊道,“哪有送还之理。我日后自然会问你家贵人讨别的。”
谈到日后,我不禁有些沉默,如果今日我见了林韧,就只想与他心无旁骛地远走高飞。与梅贵人再深的情谊,也不过是昨日黄花一般。我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那颗银杏树,想着那一日我吹散的烟花草,觉得世事也不过如云烟一般,漂浮不定。
梅贵人问画眉,“今儿就你和菡萏去吗?怎么没见到你们宫里新来的阙玉?又去送馄饨了?”
我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画眉插了句,“连梅贵人都知道她日日往紫阳殿送馄饨,看样子她的名声可不小了。反正都是我家贵人指派的,那天菡萏还说呢,干脆把阙玉就放在紫阳殿伺候,省得大家麻烦。”
我心想这是皇上要和她谈恋爱,关我什么事,冤枉得很,便说,“你麻烦什么,又没让你动下手指头。”
画眉说,“那话可不是我说的,你找菡萏去。”
我说,“你们就是嫉妒她长得漂亮,吃味了。”
“哼。”画眉不服气,说,“看吧,不止我们看着呢,万一这吃馄饨的人有了什么不痛快的事,可不知她怎么死的呢。”
梅贵人笑着又评价了几句,就先忙活去了,刚送走,吉贵人不早不晚地赶来,我心里嘀咕,她知道今儿其他人都出去贺寿了,她这会来不是给自己没面子么。却不能直接问,只能好生招待。吉贵人一脸慌张,像一张被屎绷住的鸡屁股,自从和梅贵人聊过和她的身世,每每想到她,脑子里就出现了一排野鸡光屁股的样子。这下见到真人,更像了。
她说,“姐姐听说了吗?京城里流传着关于你的故事,都传到宫里来了。”
我坐下,拿起茶杯挡在嘴前,像是防着她的鸡屎屁一般,笑着问,“又怎么编排我的?说出来乐一乐。”
“说你受到皇上的独宠,夜夜笙歌,流连在你房内,连早朝都不愿上了。”
我笑着抿了口茶,说,“这个好像听过了,不够新鲜。”
“还有呢。”吉贵人接着说,“传言说你不爱吃肉。”
她故意停下,等着我们发问一般。
菡萏倒是说,“此话不真,我家贵人还不爱吃肉,幸好她吃东西不胖,不然的话……”
还没说完她先笑了,吉贵人也笑了笑说,“说你家贵人嘴刁,要将那幼鸟将要孵出的蛋,打碎了,取出里面一点点孵出的筋骨,在熬过的鸡汤穿烫一遍,再撒上一层雪霜,才能放进口里嚼。对了,他们还给这道菜起了个名字,叫百啭脆。还给你们家贵人取了个名字,叫百啭佳人。”
我想起了那天在越人宫无意间听到的对话,说,“我想到了,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他们可真是抬举我了。”
我又对画眉说,“画眉,你还不知道吧,这首诗写的就是画眉鸟。这次编的故事倒不错。”又转头问了菡萏说,“你觉得怎么样?”
还没等菡萏开口,画眉先是冲上前来,说,“还问菡萏怎么样?娘娘,你怎么能容忍这些荒唐之词在宫里流传呢,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坐视不理呢?”
我说,“那你说该怎么办?去太后还是皇后那喊冤,还是直接去找皇上?这些流言不过是说皇上宠信我,可是你想想,这些流言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就知道这流言是从哪里传出去的。不过是宫里的话编排好了传出宫,等京城里风风雨雨了又传了回来。京城的说书先生、妓院里的姑娘、戏台上的角,怎么会知道宫里的事?这不过是找话来压制我而已,即使宫外流传开了,不过送给我个红颜祸水的名声,要是我真拿着这些话送去京兆尹那大肆查办,最后不但找不到那个罪魁祸首,反正坐实了皇上独宠我的传言,不然怎么会这么尽力去维护我的名声?”
画眉说,“那我们只能在房子里干受这气吗?”
吉贵人倒是皇上不急太监急,说,“可是这造谣者会借着这些谣言再生事端,他们想要的肯定不仅仅是弄坏你的名声,真的是要小心了。”
吉贵人说得对,这些流言,一次两次的,再下次肯定不只是这个离奇的故事,造谣者肯定也并不满足于只是将我塑造成红颜祸水的形象这么简单,他们在等待一个时机,可是我现在只能怀疑皇后或者是太后,还了无头绪。即使怀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既不能堂而皇之地去追查,又或者去惩罚这些多舌的人。我只能这次能和林韧逃走天涯,就算把我说成是妲己我也无所谓了。人生在世,名声就是个屁。但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生怕我还没能见到林韧,就被太后抓回来当成祸水给处死了。
吉贵人拿着把空白扇子在我面前摇了摇,问,“姐姐在想什么呢,我看你今天就待在宫里吧,省得出宫去听那些不干净的话。”
这把空白扇子倒让我想起梅贵人的扇子,果然嘉祺不待见她。看得出来,她鸡儿找我,是不想我出去,留下来在宫里陪她受这份冷落。可我这是逃命去的,又不是去听骂名的,干嘛死在宫中。我说,“妹妹不用担心,我不过去吃个饭送个礼,早早就回宫了。听不得什么闲话。”
打发走吉贵人,巳时二刻宫里众人各自坐着马车出宫,一路鼓乐喧天、车水马龙,街两旁的孩子们都流露着欢快的表情,乐坊、茶馆都飘扬着动人的丝竹之声,伴随着桂花的香味。那天偷偷遛出宫看到的难民们,一个也不见,如同消失了一般,连那些难民身上的恶臭,也灰飞烟灭,眼下都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
我感叹,“好一个太平景象。”
菡萏说,“好久没出宫了,我都快忘了京城是这副模样,果然繁华似锦。”
我念叨,“不过,又是一个秋天。即使桂花再香靡,也是离别的季节。”
那年他离开,也是秋天。
画眉小声对菡萏说,“想必贵人还在怀念宫里走的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车外的人群如同戏台上的锦簇花团,热闹非凡。
还没收拾好心情,已来到了梅贵人外祖父的府上。梅贵人前去照应各往来事宜,留下玲珑陪着我入席。
连菡萏都说,“梅贵人做事真体贴。”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府里,免不得带着画眉和菡萏瞎逛一番,好像梅贵人给府里上下人等都培训过一般,竟然都能直接喊出我的名讳,不禁感叹虽然她年龄小,可是却有了一副老练的心思。
不巧在院子里碰到了我的哥哥,申终景,现任礼部侍郎,娶的是赣巨大将军哥哥的外孙女,看到他,才让我想起来自己竟然还和旻嫔连着亲,半年前的婚事,我托病也没参加,不过也没什么,他们既不来宫中看我,我又何必舔着脸去看他去给赣巨大将军和旻嫔提鞋。
“好久没见妹妹了,看样子宫里的水不养人,今天看妹妹的样貌,苍老了不少。”
不知梅贵人从哪个地缝冒出来的,看我没个好脸色,便说,“这不是申大人?我竟不知外祖父给您也下了帖子,想必是知道我请了宁贵人,顺便带上您了。申大人新婚不久,怎么也没见着把夫人带来,早就听说令夫人在出嫁之前也有京城里的公子哥看着门第有提过亲,只是后来见过令夫人的尊容后给吓回去的,不然今儿怎么也不来给我们宁贵人奉个茶?我们也看看这‘惊为天人’的容颜呀。”
他不但不觉得臊,反而说,“府里还有事,她忙不开,可比不上我的妹妹在宫中,日日清闲,也只能对着青鸾镜一出顾影自怜的模样。”
嘉祺看着我们说话,也走了过来,众人请安,嘉祺说,“看你们这番热闹,可知你们兄妹和睦。”又转向对我的哥哥说,“终景啊,托你妹妹的福,在我这讨来的侍郎,可得好好谢谢她。”
说完便背着手走了,终景脸上挂不住,只能给我作揖致谢,一副脸和心不和的样子,我没办法,只能回了句,“带我给嫂子问个好,改明儿我捎些珠钗给她,不然出门吓坏了人,是要赔银子的。”
看着他走,我有点失落,我转身看着画眉也一副失落的样子,她的失落在于她从小就等着哥哥娶她作妾,可她现在同我在深宫之中,我又与他这副关系,今儿一见面,哥哥也不和她说上一句话,她自然更有一番心痛。
梅贵人问我,“我也不是讨厌他,只是见他这般和妹妹说话,着实替你委屈。”
我心里委不委屈都无所谓,只要让我逃离这些,滚钉板下油锅我又怕什么呢。这世间最残酷的刑罚不就是寂寞嘛。
午宴过后,有的朝臣有事便告辞了,府上一些妇孺也托困去睡午觉,梅贵人的外祖父和父亲命人搭上戏台子,请了京城中一众名角要登台上场,正是这个空档,我给梅贵人使眼色,她也聪明上去对嘉祺说,“皇上,我邀姐姐去我房里看些水粉胭脂,可好?”
他倒是起了兴致,“干脆拿到这院子里一起看看,可好?”
皇后似乎不愿让梅贵人抢了她怀孕的风头,“皇上你不知道,梅贵人和宁贵人亲姐妹似的,哪能和我们这些人一同闲话家常。”
嘉祺说,“那你们便去吧。对了,宁贵人你要不要先把想看的戏先点了。”
我说,“皇后和旻嫔都在,哪有我先点的道理。”
这话一说出口,倒成了在炫耀皇上的偏爱了,虽说是我不防头,但是一下就把皇后和旻嫔都给得罪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我这一跑,就和这些宫廷之人永远地再见了。
画眉本来也跟着我,可我不想让认识林韧的人跟着,这事只能我一个知道,便说,“画眉,你等会还是回前面伺候吧,有人问起来你也拦着点。”又悄悄在耳边说,“你抽空也和我哥哥说上几句话,无论说些什么,毕竟是难得见一面,我不在,终究好点。”
她明白我的用心,又回去前面,我带着菡萏从后院出了府,借了梅贵人这府上的马车,赶去了越人宫。
菡萏问我,“贵人咱们这是去哪里?”
“越人宫。”
“听着耳熟。”
“就新蒲说起的那个妓院。”
菡萏一个没坐稳,哆嗦地说,“贵人你这是想着哪出啊,这地方咱们可不能去啊。”
“你只管跟着我,我有分寸。”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但凡被宫里的人知道了,都是十恶不赦的罪过,扒一层皮都不够的。”
我心里本来就乱,禁不得她这番啰嗦,便止住她的絮叨,又拿出一袋银子给她,说,“你平日里比画眉其实更聪明,办事也谨慎,这些银子是格外给你的,再过两年你出了宫,也权当你的嫁妆了。”
我其实是想如果我真的和林韧逃走了,这笔钱给她逃命用,其他的我也顾不得了。但是这一举动竟然把她吓得更上了一层楼,“贵人这是要做什么?”
又是一顿啰嗦,我直接用手堵住她的嘴。我探出头问车夫,“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三个路口一拐就是了。”
我转过头看着菡萏,这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虽然也是贫嘴贱舌,但是终究也只是深宫里一个贵人身边的闲话丫鬟而已,而今天,也许就是我最后一天和她说话,以前最厌烦她与画眉的多嘴,此刻却有一肚子心肠想嘱咐她。
我问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菡萏回答,“家里还有个姐姐,和贵人您一般大,在宫里的时候,有时候贵人与我和画眉打趣的时候,我便觉得还在老家一般亲近自在。”
“你有没有想过出宫以后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呀?”
菡萏说,“贵人是在嫌弃我吗?是觉得我平时里的话太多活干得少么?是要打发我出宫了吗?”
我摇头说,“没有没有。”
菡萏突然瞪大了眼睛,问我,“贵人不会是要把我卖去越人宫吧!我哪里做错了惹到了贵人,要这般惩罚我?”
看她几分疯魔一般地鬼叫,我一把捏住她的嘴,“你再说话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到越人宫门口。”
她摇摇头,我说,“别说话了,我没那么多精力跑这来打发你,懂吗?”
她点点头,我放开了她的嘴,这时马车也停下,便到了越人宫,我转眼看菡萏,她哆哆嗦嗦的没用样子与平日里同画眉吵架的样子大相径庭,我说,“别怕。”
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那个老板又持着另一把羽扇,靠近我说,“姑娘每次都在我们最冷清的时候来光顾。我说过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会儿你便上楼吧。”
菡萏一副‘原来你还来过’的表情盯着我,我不顾她的惊讶,拉着她上了楼,又一次敲开了那个房间,这次是上次见过的那个丫鬟开的门,而他,一身象牙白袍衫坐在窗旁。
菡萏照着刚刚我教与她说的话,“公子,帮我家姑娘画个画像吧。”
那丫鬟说,“画师并不随便给人画像。”
菡萏说,“我们打听过了,画师只画绝代的佳人。那你看,我们家姑娘算不算得上呢?”
那丫鬟哑口无言,只能说,“是出众的,但画与不画全在我家公子的心中。待我把你家姑娘的容貌向画师形容一番再做决定。”
说完,便引我坐下,想来她全然忘了上次闯进门的我。
林韧说,“姑娘坐下吧。”
那丫鬟让我靠着屏风坐,我给了菡萏一个眼神,让她下楼等我。
我看着林韧,两个人如同一对陌生人一般,这让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林韧,是在一个戏园子里,我随着奶娘四处乱晃,谁知一个朝廷通缉的侵犯也闯了进来,把我抓着当了人质,他那时也才八九岁年纪,自认箭法纯熟,一箭过去,射死了侵犯,也在我的耳朵上擦过了一道伤,我也吓晕过去。后来我母亲就哭哭啼啼去皇上那告状,要重办林韧,可是嘉祺那时候就是林韧的朋友了,拉着他的母亲去调和,可是林韧父亲,也就是东藩亲王满京城都找不到林韧,原来他不过是在嘉祺的帮助下假扮成小厮在我旁边伺候。我那天醒过来,看到林韧脸颊浅浅的泪痕,可我觉得他青口白牙的,眉目里又是满满的英气和不羁,看得我都不知道疼了,只觉得这小生长得好俊俏。
现在我看着他,头发长长的梳在脑后,比上次见到他好像白净了几分,看样子越人宫的水格外养人,换做以前,我必然上前几个大耳光子先把他打服帖了,要是嘉祺敢拦着我我就两个人一块打,可是现在,我只能这样傻傻地坐着,怀念以前的时光。
他坐在我的对面,问丫鬟,“这姑娘多大岁数?身高如何?”
“看着十七八岁模样,约六尺。”
“样貌如何?”
“公子,这个姑娘面若海棠,唇如芙蓉,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只是眼睛迷离地我有点看不清。”
“看不清,为什么?”
“因为这个姑娘在哭。”
“在哭?”
“她只是盯着公子看,不说话。”
我看他的手有些发抖,想必是猜到几分。
“帮我看看姑娘的耳朵。”
我说,“右耳朵边缘有个浅浅的疤痕。不细看看不出来。”
“姑娘这个画像。”他站起身,脚下又慌了一般,“我这里画不了。”
他又要走,为什么总是要离我而去。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捉住他的胳膊,说,“你不必跑了,今儿你是跑不走了。”
他有几分想挣脱,但还是没使劲力气,那姑娘要上前搀扶他,我喝止住她,“你给我滚下去!“
那姑娘被我吓住了脚,一动也不动,菡萏推门进来,’贵人’两个字含在嘴里忍住没说,只道,“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把我们家姑娘怎么了?”
我说,“没事,你把这个丫鬟带出去,我有话和这个画师说。”
菡萏问,“就你们两个人?”
我第一次冲菡萏喊,“你今天也变得这么蠢嘛!”
菡萏看我发火,赶紧拉着那姑娘离了房间,悄摸摸地还留个门缝,我大喊,“关上!”
门嘭地一下合上了。
林韧放下手,说,“你不必这样。”
我说,“我怕你逃走。”
他说,“我要真想逃走,你今儿还能找得到我吗?”
“可你上次为什么要跑?”
“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遇见你。”
这三个字,‘遇见你’,像是对我两年等待和怀念最值得的回报,这些日子里在我心口积压的千言万语,此刻都想一字一句问问清楚,包括他流离的生活和活着的真相,还有最重要的,关于我的思念。
我只说,“还好我还是遇见你了。”
“你现在是贵人了。”
我正好解释,“我只是留在宫中,我和嘉祺什么事都没有。真的,他让我留在宫中,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哦?”他几分不信,也不多言,又说,“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
一句话仿佛把我又推到了天涯尽头,他一定还是因为我进宫的事情耿耿于怀,但这,只能用未来与他的生活来解释、来化解。
我拉起他的手,说,“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里?”
我说,“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生活。”
他挣脱我的手,说,“我不走。”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逃离了,我已经逃离了两年了,这两年,我一直生活在黑暗、欺骗和谎言之中,这一次,我不能再把你给带走,我不希望我的往后余生都生活在逃离和背叛的罪名之中。”
“你想平反?”
“我不想平反,我只想报仇。”
我说,“当年的错误是先皇的决策,你怎么去报仇?你去把先皇的坟墓刨出来鞭尸吗?”
“我倒是想这样做,但你要知道,先皇的决策难道只是他一个突发奇想吗?我的父亲是他多少年的臣子,为什么他会去相信一些毫无证据的流言。”
我感到无望,只能劝他,“就凭你一个人,就算还有我,怎么去报仇呢?无论发生什么,嘉祺现在都是皇上,都是这个国家权力的中心,我们没有胜算的。”
他冷笑一声,“现在连你也看轻我了。”
我不想去思考关于那个谋反的故事,虽然我完全相信林府是不会做出任何背叛的事情,但我此刻不想去表明我的立场,因为那样,会进一步将林韧推进仇恨的深渊,此刻的他,并不是这些年日以来他在我脑海中的样子,孤独而寂寞,而是一种接近于爆发的仇恨的姿态,他像是站在悬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面前的敌人都蒙着黑色的面纱,他无从分辨下一只毒箭从哪个方面射过来,而他,只能用全部精力的思考去辨别敌人的薄弱之处,他只有一把匕首,却是他全部的希望。
“林哥哥,”我捏住他的手,我很想抱抱他,但此刻的生分,却怕他推开,我说,“我怎么会看轻你?我只是怕够了,我想了你两年,等了你两年,两年以来,无数个噩梦打着思念你的名号,袭击着我的每一个深夜。有人叫我忘了你,可是我怎么能忘了你呢,我活着,就是为了能够想你。还好老天眷顾,给了我生命最后一个机会,就是再一次遇见你,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一次陷入未知的邪恶和阴谋之中,怎么忍心看着你被仇恨折磨,看着你不在我的身边?”
“你要相信我,而且不止我一个人在调查当年的阴谋。你等我,我一定有一天和你离开这个罪恶的地方,去一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然生活。”
这种劝导我始料未及,但又合乎情理,我只能向他的想法投降,“你让我来帮你。相信我,我始终都在你这边。”
“那你先让我进宫。”
“你为什么要进宫?”
“因为我要接近事情的真相,而这个国家所有的真相,都在皇宫之内。”
我本能地想拒绝他,但是我知道他的性格,我只能答应下来,匆忙离去,走之前我坐在他的身边,摸着他蒙着的眼睛说,“林哥哥,我希望,我所做的一切,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以后,我们两个人,简单而朴实的日子。我会想办法让你进宫,你好好等着。还有,我攒了三个秋天的银杏树叶,等着和你一起烧成灰烬,散进夕阳里。”
说完我便失意地下楼回去了,像是一个忘带银子失落而归的嫖客一般。人走了,心还留在这满园春色里。
无论嘉祺是阴谋还是光明,我都要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心含着另一个人的秘密。上了马车,看得出来菡萏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了地,可我却不想看到她这张脸,不是讨厌她,而是我已经在上楼前在心底,同她、同这个帝王的宫廷生活,悄然告别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