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地牢里的寒气沿着顶壁凝成可见的水滴,水滴成形落在重明的发上,衬的她一副狼藉颓落的模样。
凤离看着重明,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她看着眼前被封枷锁在墙上的人,不由得有些恍惚,重明眼底荡着燎原的恨意,同她现在的这幅幼童身体格不相入。
“你...”
凤离又太多想问的,张口却又不知该问哪一句,话在嘴边滚了一圈又被吞回了肚里。
“少宫主。”
听到重明的声音,凤离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我...都不知该如何叫你了。”
“吾本妖族,自是不在意人界伦常。少宫主便叫吾重明吧”,重明揶揄道,“你应当不是为了个称呼而来。”
“我是来封印你的。”
“你竟不杀吾...”
“你将半身修为都移到了这幅躯体上,我若灭了你的魂灵,这孩子的魂灵也压不住体内灵气,是会爆体而亡,我若想留下这个孩子便不能杀你。”,凤离顿了顿,又道,“我真是不知你究竟谋划了多久。”
重明笑了起来,孩童的声音夹着女子的嗓音像是尖刀一般刺进凤离的耳朵。
“从知道有这个孩子开始,吾就开始期盼这一天。那具壳子已经满了,只有更年轻的身体才能让吾修为更进一步。”
重明眼底闪着奇异的光,她上下打量着凤离。
“本来有个更好的选择。只不过被凤归云那个废物发现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重明闭嘴截断了自己的话。
“所以你就杀了爹爹?!”,凤离被重明的话激起怒火,抬起手里的凤首匕指着她,“爹爹待你那么好,你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看到凤离手里的匕首,重明眼里的光闪了闪,“他果然是将凤唳给了你。真是个废物!”
“你闭嘴!你没资格那么说他!”
凤离抬手一挥,匕首的锋刃斩断重明额前一缕发丝,然后在她眼前停下。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你知道什么!”
凤离红着眼圈,藏于心底多日的悲戚被重明刺激的散出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听到凤离的质问,重明突然安静下来,她看着眼前的匕首,大概再进半寸就能将自己的眼球剜出来。她偏过头让匕首自己远些,才将目光再次落在凤离身上,只是这次眼里没有了恨意和兴奋,只剩下一股讽刺。
“吾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招不来伴兽吗?你知道为什么凤归云为什么让凤墨那小子掌凤宫都不让你吗?你知道玄门百家讨伐凤宫是为了什么吗?他不过养你几年便以为自己是个人了!!!”
未等重明说完,凤离手中匕首的尖端便点上了她的眉心,灵力沿着匕首传到额前的伤口上,一点点蚕食着鲜血,食了鲜血的灵力泛着血色渐渐凝成一个法阵。与此同时,地牢之中响起百鸟啼唳,竟让整个地面震动起来。
地牢外,凤宫天上盘旋着众多鸟群,其数之多恍若黑云压盖,其间传来此起彼伏的啼唳。
凤神隐,百鸟啼唳。
凤墨看着天上盘旋的百鸟,眉间紧蹙,他神色不安地转头看向地牢。就在此时地面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从地牢里一阵阵荡向外面。
凤墨终是忍不住向地牢里跑去。
重明在法阵的强压下说不出一个字,鲜血顺着她的七窍流出,脸上一片骇人的样子。
最终,已成的法阵闪了闪,重明的魂灵再是没有吐出一个字便被封印起来了。
“凤神隐,百鸟唳,封,妖灵印。”
凤墨刚跑到牢房门前就听到凤离的声音,她所言的咒词带着莫名的神力,竟压得凤墨忍不住拜服。直到结印完成,那种压迫便蓦然消失。
——
凤唳掉在地上,发出一阵嗡鸣。
向牢房里看去,只见墙上锁着的重明已然晕过去,而凤离倒在一旁,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喘息,眼睛盯着地牢黝黑的顶壁,却是流不出一滴泪来。
凤墨走过去收起凤唳,然后抱起凤离,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才慢慢的向地牢外走去。半晌,他听到自己怀里的喘息染上哭腔,肩头也感到一丝凉意。
凤墨的手轻轻拍着怀里人的背,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事,没事,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寒风乍起,锦衾寒凉,转眼间就到了冬至节令。一场大雪降下,将凤宫掩在一片雪白之下,朱墙白雪端的是冬日的萧索和寂寥。
栖凤宫主殿的角落开了一扇窗,凤离虚靠窗边向外看着,冬日冷寂,连宫侍都不愿出门,殿外守卫正靠着墙打盹,天地间似乎只有簌簌雪落的声音,此时一阵钟鸣从铜雀台传来,惊起一群寒鸦。
“三小姐,您该喝药了”,侍女素裳将手中的托盘放下,走到窗边想将其关上,“您伤病未愈,还是不要吹风了。”
凤离抬手截了素裳的手,“再等等。”
素裳被阻了动作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候,她悄悄抬起眼打量着凤离。她身上披着宫主珍藏许久的火狐裘,狐裘厚重将她大半张脸都遮了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那眼睛同窗外的雪景一般安静,她就那么静静坐着,像是一尊安静的石像。
看着眼前的女子,素裳心里莫名冒出个念头。
——三小姐大抵是不恨宫主的。
宫侍院里人多口杂,大半年前的宫变已经被人们翻来覆去的讨论烂了。在他们口中的凤离或是父母双亡又被逼良为娼的可怜少女;或是赧颜苟活的怕死之人,只能傍着凤墨当一株菟丝花;又或是卧薪尝胆等待报仇时机的亡国女。素裳总是听宫里老人这么讲,时间久了心里也是觉得三小姐是恨着宫主的。
直到她被调来栖凤宫当值。
凤离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凤离眼里没有她想象中的自怨自艾或者委曲求全,甚至连恨意都没有,她像是一件精雕细琢的摆件,精致却没有生气。
若说她何时才会透出些活人的气息,大抵就是见到凤墨的时候。她随侍在旁的几个月来,凤离每日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但素裳知道,三小姐在看宫主。每当申时的钟声响起,凤墨议事归来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的目光就会裹上一层缱绻的薄雾,但那薄雾散去的很快,因为凤离总是很快的反应过来,关上窗子,像是连自己心上的窗都一起关上;然后她就会再次变回那件毫无生气的摆件。
素裳看着凤离眼里一天比一天薄的雾气,和身上一天比一天少的生息,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便也打心眼里觉得凤离可怜。
“心如枯木,虽生方死。”,她心想,“三小姐同宫主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凤离不知道侍者心里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只当她是觉得好奇而打量自己,并不搭理。
凤离其人生的骄傲,活的不易,却连半点顾影自怜都没有,自然也不需要旁人怜悯。
她转了转有些酸涩的眼睛,又看着凰决殿的方向,做着几个月来她日日都在做的事情。看风起,看雪落;听钟鸣,听鸦啼;等日暮,等人归。
凤离思绪随意的飘着,此时一道人影出现在雪地里,他穿过漫天飞雪向凤离走来,天地间仿若只此一人。
咔——
关窗的声音将素裳神游天外的思绪敲了回来,就见凤离向她招了招手,便端着托盘走到她身边。
凤离拿起药碗,皱着眉看着深色的药汤,突然她扬手将药倒进了一旁放着的盆景里,又将空碗扔回托盘,拿起手帕细细擦拭着手指。
“三小姐!”
“就当我喝完了。你下去吧”
素裳还想说什么,大殿宫门处的声响却打断了她,她便只得施礼离开。
凤离对素裳的离开置若罔闻,只是仔细地盯着自己裹在手帕里的手指,外殿传来凤墨同素裳的交谈,悠悠落进她耳中。
“离儿今日如何?”
“小姐又在窗边坐了一天...也还是不愿吃药。”
“...”,凤墨听了素裳的话向屏风后望去,他知道凤离能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宫主。”
凤墨绕过暖玉屏风向偏殿走去,就见凤离坐在榻上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过去在凤离身旁坐下,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凤墨用自己的体温驱赶着怀里人身上的寒意,只是那寒意仿佛幽冥千尺的寒冰,怎么也暖不化。
他知道,那是凤离的死志。
“离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凤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荡在大殿之中。
半晌过后凤离像是才听见凤墨的声音一般,转了转眼珠,她一开口就往凤墨心上砸下一锤,“他们都因我而死,我还活着做什么呢。凤墨,你杀了我吧...”
听到她的话,凤墨陡然收紧手臂,力气之大将凤离的骨头都勒的咯咯作响,好像不这么做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样。
“凤墨,你杀了我吧...”
“离儿,你不能死...不能死...”
两人不断的低语像是淬着毒药的线,在空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他们从今往后所有的岁月,进退两难,犹如作茧自缚。
像是最缠绵悱恻的诅咒,又像是最恶毒的契阔成说。
十年光景也不过驷之过隙,日月斗转,岁月变迁,当时的少年人已然变得面目全非,一切都好似改变了。
凤离抚摸着手里的凤唳,利刃还同初见时一般,甚至因为饮过鲜血而显得更加耀眼,光亮灼眼。
鸩从后堂走进来就见凤离手里拿着凤唳发愣,估计是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将凤唳拿出来了?”
听到鸩的声音,凤离才将自己不知飘到思绪扯回来,她抿了抿唇也问了一个问题。
“我是什么时候听不到凤唳中的百鸟啼唳的?”
鸩仔细思考了一会,才答道,“我同你结契之后,好像就没再听你提过听到百鸟啼唳的事情。”
“那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十年前,在幽冥之涧...”
鸩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情,心道不好,随即就见凤离脊背一僵,又瞬间垮了下去。
“是啊,我怎么会忘呢。幽冥之涧,十年前毕方就是在那里不见的。”
鸩张嘴想安慰她,却不知怎么开口。毕竟那是他们永远的痛,除非毕方回来,可是他大概再也回不来了...
屋里的两人一站一坐,都因为一件不经意间提起的往事而陷入了沉默。
半晌,凤离摇了摇头将脑海里杂乱无章的想法收起,她心知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重明之事,她抬头看向鸩。
“我把凤唳拿出来是因为重明醒了。”
“重明?”
鸩对于此事知道的比青鸾还要少,突然听到重明这一名字竟没反应过来。见状,凤离将十年前的事情又向他讲述了一遍。
“就是这样,只有凤唳能封印重明,我等下去找顾之念,让他晚上给我腾处空地。不然封印时的异象就能在凤桐阁引出片骚乱来。”
“这事倒是不打紧”,鸩随口应了一句,又突然想到什么,“我奇怪的是,那重明虽说不是什么妖界至尊,却也是妖界自上古洪荒便有的尊族,一般的修士根本奈何不了她,你竟然能封印她的魂灵,还是近十年之久。你若是那时便有如此修为,如今怎么弱成这个样子?”
凤离古怪的看着他,“你在质疑我的修为?”
“我...”,鸩想了半刻也没想出些委婉的话,只好耿直而言,“你现在确实弱了些。”
他看着凤离已然竖起的眉眼,赶紧补了一句。
“你想想,自你来楚隰城都受了多少伤了。从楚家公子到赵府怨魅...”
“那是我之前伤没好!况且赵府那次有人偷袭,算不得我的问题。”,凤离被他的话刺激的有些恼羞成怒,不由得拍桌怒吼。
“行行行,你修为尚佳,凤三小姐天下无双,是不可多得的天之骄子。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不对,你哄孩子呢?!”
接着屋里就是一阵吵吵闹闹,鸡飞狗跳,也驱散了连月来笼罩在凤离头上的阴翳。鸩看着面前的人难得活泼的像个正常姑娘,也就笑着陪她闹起来。
等到顾之念结束早训来找凤离的时候,就看见凤离一脸气愤的坐在厅里,一旁鸩还憋着笑给她沏茶。眼前奇异的一幕弄得顾之念心惊,结果直到鸩代凤离吩咐完所有事宜,凤离还是坐在旁边生着气喝茶,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三小姐这是?”,顾之念被鸩送出门口,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问。
鸩粲然一笑,回道,“没事,同我闹女孩家脾气呢。”
闻言,顾之念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回给鸩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慌慌张张的跑了。看着顾之念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鸩才回头看向倚门而立的凤离。
“你平时都是怎么对待下属的?我不过说了句‘你同我闹女孩家脾气’就把他吓成这样。”
凤离回他一副白眼,转身向屋里走去,随后一个声音从屋里传出。
“雨女无瓜,要泥寡。”
鸩也笑着走进屋,“英明神武的三小姐,我也是你属下啊...”
你可平安喜乐,便是我的一世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