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跑路(2) ...
-
事实上童磨对我永远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舒展开的笑颜挑不出任何破绽和阴霾,彩虹般的眸子即便是在夜晚也依旧光华流转,亲密的肢体接触和欢喜的言语更是不吝于赐赠。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却骇然发觉自己从未走近过他。
他的温柔像是天边的月亮,水中飘摇的洁白花瓣,风一吹如雪海荡漾,毫无温度。
温柔的假面像是引诱猎物走近的陷阱,伸手是繁花似锦,落下去才发觉身坠冰窟。
一片空花,满眼虚幻。
而正是因为未曾亲近,他才得以将慈悲泼洒,像是天神挥洒无用的雨露。那些所谓的爱和恩典,泛滥得像是他屋子里随处滚落的财宝珍珠,金光闪闪,对他而言却毫无价值。
他缓步向我走来,我坐在地上,内心涌上一阵疲倦,索性摊开包裹开始吃东西。
童磨:“……七月这么饿的吗,晚上没有吃饱嘛。”
“不是,”我嚼着糕点,含糊不清地开口,“这个太好吃了,死了就吃不到了。”
他将我抱起来,我身子一僵,随即一股怒气充盈心头,要杀便杀,猫追老鼠似的戏耍有什么意思。
童磨低眉,鼻尖蹭了蹭我的脸,低声道:“怎么会死呢……我又不会伤害你。”
“哈哈,哈哈。”我干笑,“那真是谢谢您了。”
他似乎完全听不出我话中的嘲讽,笑眯眯道:“嗳呀,不必客气。”
“……”
他抱着我沿原途回去,优哉游哉踱步而行,像是欣赏风景。同我讲话时的语气像是在看到调皮的孩童,好笑又耐心地哄着:“好啦,七月快和我回去吧,不然那些人该等着急了。”
……看你的态度一点都不着急吧啊喂。
“教主说不会伤害我,可是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心境浮浮沉沉,自暴自弃开启无脑发言模式。话一出口才觉不对,他是鬼啊,还是十二鬼月,不吃人难道还去吃草吗。
“啊,那些人太可怜了。”他垂眸,眉头微蹙,像被按下了悲伤开关。虹眸蕴着幽幽光亮,泪珠扑簌簌滚落,“我是为了拯救这些可怜的人而生的,我吃掉他们,他们便会离开这沉沦的世间,登入极乐世界,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已经没有心情吐槽这种混乱善良的发言了。
令我好奇的是,童磨的行为像是在践行某种模式,某种依据外界言语抑或是情景所做出反应的模式,无论是落泪还是露出悲悯的微笑,都不过是应着刺激作出反应,而他本人内心深处似乎对实际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
这种猜想在我看到他种种矛盾的行为后日渐炽盛,童磨的善恶观似乎相当薄弱,对于可怜与幸福的思量也十分片面——至少从他所言所行看是这样。他所诉说的一切冠冕堂皇的原因、一切用以解释自己杀人目的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处于“作为鬼”的需求,而又是从苦乐的角度出发,对极乐有某种偏执的渴望。
他这些话,到底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呢。他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吗?
童磨眉眼温润,柔声问我:“难道七月在我身边待着,不觉得开心吗?”
“开心,我好开心。”我忙不迭点头,看来他只吃那些看起来惨的,我表现的幸福点,他就不吃我了。
他低头,笑吟吟地用鼻尖蹭了蹭我鬓角,“七月真的好乖,好聪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我后知后觉,惊魂甫定,吓出一身冷汗。
我感到了某种东西的匮乏,无论是我还是童磨,抑或是追求极乐的教众,都处在这种匮乏的状态,并将因着匮乏本身,而永远得不到所追求的东西。
在了解这种事实的悲哀里,我反倒无所谓什么期待了,舒展身体,安稳地躺在他怀里:“那当然了,教主,我真的好喜欢你。”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我也好喜欢七月呀。”
我此刻终于稍微感到一种和他“没有感情”状态下的共鸣,那便是既然一样东西对自己来说再也不重要、也知道永远不会得到,因此可以在表象上拥有无限的爱去给予,正如我们的对话所展现的。
我又回到了极乐教,童磨走时驱散了一批教众,但还有几位虔诚的还在等着。
已经是半夜了,也真是够诚挚的。
童磨难得在我面前露出了嫌麻烦的神情,我觉得有些新奇,戳了戳他的脸。
“我大概知道是谁了,”童磨垂着眼眸,“应该是那个没有七月讨喜的小姑娘。”
……干嘛要和我对比。
“你也会来的吧,会来的吧,嗯?”他下巴蹭了蹭我头发,语气颇有些委屈,“小七月跑的太快,追上你可花了我不少力气,我现在可累了。七月会陪着我一起去的吧,嗯?”
我看着他如画的面庞,脸不红气不喘的优雅姿态:“……好。”
随着他在软垫上一同坐下,我这才得以见到童磨承着众人敬仰时的样子。
他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气定神闲地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的俯瞰众生,那张姣好的面容上便自然地浮现出一种神圣庄严的气息来。仅仅是那样望着,你都能无端的生出成功的幻想,觉得将来的幸福十拿九稳,甚至自以为得到了神的垂怜。
今日来参拜的人是一对父女。老者面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因苦难而凹陷下去,呈现出一种浑浊无光彩的铁灰色,被不知是精神还是□□的痛苦折磨的形销骨立,枯草似的衣衫像披在骨架子上一般。
而那女孩看样子还很年轻,形容憔悴,忧郁局促,寒酸衣衫里透露着竭力保持的整洁和体面。她低着头,十分娇弱的样子。
童磨温柔地喊了喊她:“是茶子嘛,好开心你今日来了。”
被称为茶子的女孩儿这才抬起眼来,一双眸子含羞带怯,在望见童磨那一瞬绽起光辉来,像是燃着的火焰,灼烤着某种欲望。
我忽然有些明白童磨为什么露出麻烦的表情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