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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太宰治生贺】我的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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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喂,我说你,”他些微的抱怨起来,“总是这样,真会给人添麻烦。”
他的出现让我暂停了绝望的臆想。
我吸吸鼻子,裹紧露出棉絮的薄被,脸上的热度让我有些发晕,但依旧不愿意松开被子,只从打开的缝隙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把几块破衣服缝成的枕头推的远远的,然后兀自蜷缩起来。
我喝了酒。
听说酒精中毒能让人在昏睡中死去,于是我喝下了那半瓶倒在路灯下的包装廉价的酒。味道实在是糟糕,还没喝下去舌头都麻了一半,活像工业酒精兑制的假酒。
现在我头晕、头痛、心律不齐,但失眠的疲劳感却减轻了。
现在想来、这瓶酒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大概是因为它的前主人已经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那个垃圾堆里死去了吧。
旁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我感觉到身下的布料绷直、被拉扯着坠了下去,是他坐在了我旁边。
“……”
空寂的夜里间或传来几声遥远的枪响,可此时已是深夜,连枪声都少了。白天那个分享给我们勉强能遮风挡雨房子、尚且还能发出微弱呼吸声的女人,此时也彻底没了声音。
一片寂静。
气氛有些凝固,我本想用安抚猫儿般轻快软和的语调说些让人开心的玩笑话的,但是由于对他感到安心,反而让我没有一丝想要说笑耍宝的念头,而能肆无忌惮地展示自己暗沉阴郁的本性,皱眉抿嘴、攥紧拳头发泄头晕目眩的痛苦。
讨厌、讨厌。
为什么不能直接死去啊。
我怕疼怕苦又怕累,我想要死亡,但不想要伴随着死亡而来的痛苦。
“又不说话,阿叶,”他轻飘飘地说着,听起来像在模仿我的语气。
“笨蛋、烦人精、讨厌鬼。”
说着这样抱怨一样的话,但动作确是轻柔的。
我晕晕乎乎地又听到他说了些什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也只辨认出来这几个词汇。
然后是冰凉的手指。
带着凉意的手将我裹的严实的被子掀开了一条缝,然后准确地找到了我冒着虚汗的滚烫的手。
冬天的寒风趁机窜了进来,我被冻的打了个哆嗦,但就像孩子对实际带点恐惧的小动物反而会紧紧握住一样,我下意识地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
真奇妙,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那种如气流般流窜在我身体外围、无言的强烈孤寂感就像流水一样褪去了。
就像暴风雪中独行的旅人突然找到了亮着灯光的屋子一样。
温馨予以孤独的人可依存的错觉。
2.
“因为给你找药,今天的晚饭没有着落了,我还饿着肚子。”
他继续说着,单薄的声音在我听来只是些断断续续的字符,只完整的捕捉到了“饿”字。
“饿”
我不会感觉到饥饿。
不,这并不代表我衣食无忧、不用操心每顿饭吃什么,正相反,我拥有的只是破败而荒凉的贫民窟、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危房、颓败绝望恶意从生的街道。
我不会感觉到饥饿,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
就像是天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一样,就算是肚子饿的不行了,自己也浑然无所觉。
或许只有到饿的晕倒了才能发现。
他喂我吃了药,包装的纸壳蹭过我的手指,是不像会出现在平民窟的崭新,又不知从哪得来的半瓶水帮我送了下去。然后就这样握着我的手,支起一条腿靠坐在墙边。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缓下来,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张牙舞爪的可怕东西一瞬间消失了,变得安静,就像是回到了家里的猫,疲惫地躺下放松了戒备。
我半睁着眼睛,呼吸间尽是灼热的劣质酒气。视线被一片灰暗占据,我又开始在脑袋里想些不知所谓的东西。
异能力、异能力、「人间失格」。
如果我没有它……还会在我身边吗?
我醉醺醺的,嘴里不断小声反复低喃地唱着“笼子缝,笼子缝,笼中的鸟儿,何时何时飞出去”,细小的声音掩藏在紧裹着的被子里,在寂静的深夜发出像风扇转动一样的轻微的嗡鸣。
而他已经睡去了,歪头靠向我,在我耳边飘过轻浅的呼吸。
我费力地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了他半晌。
热气在鼻尖晃动着,熏红了眼眶,眼睛又干又涩,如同置身于狭小的熔炉,我只觉得脸像烧起来了一样。
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
3.
我遇见光希的时候,我和他都还不在这里。
彼时我刚刚从阴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房子里逃出来,夜夜辗转难眠,本来只缠绕在手腕上用来遮挡伤口的绷带渐渐缠到了脖子,但我那令人恶心的顽强的生命力却使我依旧好好活着。
有时候我会想,这难道是神给我的惩罚吗?对他人毫无信任招致的恶果吗?连神都让我感到害怕。我无法相信神的爱,只相信神的惩罚,因为我得到的一直是后者,我相信神是不爱我的。
我一直在遭受不幸,并且未来似乎会无止境的不幸下去。难道我是罪大恶极的吗?
我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晚上就睡在公园的长椅上,整天里无所事事,总是独自琢磨些毫无意义的东西。大概是这幅皮囊的关系吧,总有人看我可怜塞给我食物,并好心地劝说我不该和家人闹矛盾,家人之间什么东西不能理解啊?好像是被当成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少年了。
我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直觉一股狂乱的恐怖。
【家人】
【什么东西不能理解啊】
为什么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说出如此残酷的话?我不知道。一张张不同而又相似的人脸渐渐重合在一起,又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拉扯的面目狰狞,我吓了一大跳,但还是努力让自己做出一副讨人欢心的样子。
不知从何时起,我就成了一个不会说半句真话的孩子。
我想问他们,你们感到过痛苦吗?脑子里想着什么事而活?这些我一点概念也没有,你能告诉我吗?但我又怎样都说不出口,只是恐惧着,战战兢兢地扮演着我的角色,既活不下去又死不了,生活好似要一直这样往下坠落。
我湿漉漉地坐在椅子上,今天的尝试又失败了。我努力克制着忧郁又神经质的想法,在外的表现就是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坐姿也不端正,脊背挺直,却低着头,就像被三流艺术家雕刻出来的毫无灵气的石像。
水滴滴答答地从卷曲的头发末梢掉下来,过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我抬起眼,面色大概是有些阴郁的,透过被水打湿头发的狭小视角,看见一对夫妻带着孩子经过。
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身着松绿石色羽织的母亲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头,笑着说了什么。一阵冷风吹过,父亲将脖子上的红色长围巾系在了孩子的颈上,轻轻地拉了几下、柔软的围巾就遮住了他的小半张脸。
平凡而又丰沛的爱从细微的动作里透露出来。
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我来到这个城市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几天常常睡在中华街旁的小花园里,因此经常见到他们。
通过几次不动声色的观察,从平常的饮食、菜品购买和流畅的语言等细节,我知道了父亲是海对岸国家的人,他住在中华街,但没什么妻女外的亲眷;母亲是本地人,也孤孤单单孑然一身,大概是遇到丈夫后笑容才多了起来。
他们还有一个孩子。
就普世的眼光而言,那是一个如同我一样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心生喜爱的孩子,可爱的、没有攻击性的、笑起来就像个好天气,直观的意象一般的漂亮孩子。
秀美的面庞让他看起来像个女孩子,纤细的四肢和金棕的长发,说不清到底是少年还是少女模样。
总归是容易得到偏爱的长相。
走在两人中间的孩子转了一下头,好像发现了我。我看见他跟父母小声说了什么,然后转身走进了便利店。两人站在门外等着,不一会他就出来了,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向我跑了过来。
红色的围巾在空中纷飞。
不出意外。
毛巾和食物。
“你还好吗?”
少年带着担忧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看上去和我完全是相反的类型。我对这个世界毫无安全感,对他人毫无信任感,犹如漂在水面上的浮萍,连自己想法都搞不清楚,未来方向什么的都毫无概念。
而他一身光彩,那是幸福的光彩,我无论如何都摸不着边的东西在他身上环绕着,多到从一举一动里满溢出来,流淌到我身上,烫的我一个哆嗦。
“不管怎样,请拿着吧。”他这么说,咬词有些生涩,日语说的并不流畅。
我抬眼去看他。
眼眸澄澈,心思纯粹,如同面对着嫩叶新绿,微雨洗去尘垢,柔嫩清蒙,让人感到一股希望的喜悦。而我即使身处空旷的街市,也像困于密不透风、机关密布、冰冷刺骨的房间里,无论抬头低头,都是一片暗色。
于是我便装模作样地做出略带哀愁的微笑,操着女性用语般的词汇亲切地道谢:“谢谢你啊,刚刚一不小心掉进喷泉池了,这会儿正不知道怎么办呢!”心里却在想着完全相反的事情。
【我猜如果你孤身一人,我一定会很高兴。】
如果我能听得到我脑袋里的声音,我想那声音一定是带着愉快与恶意的。
大概是那位常常围绕在我身边、名为不幸的恶趣味神明眷顾吧。
我的愿望成真了。
3.
他跪坐在地上,身边是父母散落的身体。
头、脸、躯干、四肢,它们分开了,滚落满地。
他的身边还摊着一团碎肉,互相堆叠着、因为重力而颤抖的向下挪动着,就像是我曾见过的绞肉机中冒出来的肉馅一样,随着女工费力地压转、一团团的红色和白色绞在一起,再思考一下那团碎肉在变成这样之前是什么,这血淋淋的景象就能让人做一辈子噩梦。
我想象着、那浆糊一样铺满地面的碎肉如果拼凑起来,大概是几个成年人的样子。
我见过他们。
港口黑手党的走狗。
随着首领的愈发老迈,在他统治下的港口黑手党也愈发疯狂,干什么都不过脑子,手段十分残暴。
浓郁的血腥味直冲鼻腔,但我却感到了兴奋。
他身上还有着伤痕,但并不深,出血量也不大,想来是在罪魁祸首做出什么更恶劣的事情之前就被碾成肉酱了。
我知道,他现在也和我一样一无所有了。
“和我一起走吧。”
我对他说,同时装出情真意切的样子:“失去了父母,在这里你会活不下去的。”心里又暗暗把这副假惺惺的作态同那天他向我伸出手的模样比较起来,尔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不期然触摸到的真诚、天真、纯粹的担忧,顿时觉得自己那刻意放柔放轻的语调都像是沼泽上倒伏遮掩的枯枝,贫瘠稀疏的四处漏着污泥,丑陋的令人作呕。
心底隐隐的兴奋被蒙上一层污浊的泥水,那是人世间的恶。
月亮掉入了伶仃的枯木,枯萎的细瘦的枝头在夜晚嗖嗖的冷风中颤抖着,寒冷透骨。
静默、静默。
他呆呆地跪坐在父母的肢体间,溅了一身的血和细小的肉沫,平直朝前的目光没有落点,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触碰到地面的短短的指甲让水泥质的地表裂出一道道深痕。
血连成串汩汩流动,顺着缝隙落向深处,如同他的泪水。
他没理我。
事实上,他就像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一样,灵魂完完全全被禁锢在一动不动的躯壳里,对周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悲剧】
我不禁用手捂住了嘴,我担心我在笑,某种狂乱的快意从轻微震动的胸腔中逸散到脸上,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可我知道我会成功的。
我也确实成功了。
4.
“那是个医生。”他向我解释着,“他很厉害,你吃的药就是他给的。他说他会教导我掌控异能力。”
“这一听就像个陷阱。”
“我知道。可我也不可能一辈子依靠你啊。如果我不能掌握它……”
他说着说着停住了嘴,透出深思和焦虑的神色,食指蜷起抵在唇边,咬起了指节。
一段时间的作息不规律让他眼下多了一片青黑,面庞充分体现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雌雄莫辩的美丽,消瘦的脸颊反而放大了某种动人心魄的特质,此时更加多了一份病态的脆弱感。
在枯瘦贫穷、破败混乱的贫民窟,他简直像月光下河底中的玉石一样闪闪发光。
我更加觉得那个所谓的“医生”不怀好意了。
那盒药确实是这里不会有的东西,但我没想到是那个地下诊所的“医生。按照光希往常的行动轨迹来推断,经过那里刚好遇到他还突然善心泛滥的可能性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故意的。
我便不说话了。因为我知道这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我能改变的可能性不大,一直纠缠反而会使他感到厌烦,说不定就会像自我的猫咪一样走开了。
但我又是个疑心病重的讨厌孩子,肋骨下藏着强烈的嫉妒心,安全感缺乏的性格会让单纯的喜爱里混杂着各种扭曲的情感,往往对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表面上虽然不断地绽放笑容,但心中却充斥着想要放声大叫、快要发狂的心情。
可天生的无力与笨拙让我十分擅长轻描淡写。
我挂上讥诮的笑容:
“那你去吧,被人骗的下场凄凉后可不要来找我。”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那明天记得给我收尸。我的坟墓要靠海,离其他人远点,最好单独埋一片地,我讨厌死了还要和他们靠那么近。”
“……真是够了。”他听我说完,露出了看智障的表情,“我才不会给你收尸,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会你丢进海里喂鱼!……还有,”
他顿了顿,然后直直地看着我。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目光,十分透彻,锐利地让人心生寒意,好像这简单的一眼就将我完全看穿,咔哒一声打开我藏在胸口里那承载着忧郁与空虚、不安与恐惧的小小的空盒似的,完全地看穿了,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一瞬间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但我只是一动不动,表情空白地听他说着。
“只有弱小的人才习惯嘲讽与否定。”
然后他下了结论。
“阿叶,你是个弱小的人。”
5.
森先生总是擅长抓住别人的弱点。
“时间到了。”
他没看我,眼睛紧紧盯着床上那个枯瘦的身影,放大的瞳孔带着某种躁动的情绪,手指甚至因为过度兴奋有着轻微的痉挛。
暗色调的墙纸和丝绒窗帘遮掩了光线,我站在他旁边,只能看到他充满了狂乱杀意的睁大的眼。
我摸摸他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莲沼君已经迫不及待了啊。”
一身白大褂的大叔感叹似的说着,脸上带着笑,但将五官拆开来分析,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他没有任何回应。
他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那个苟延残喘的老人身上。
我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走了两步,在束着垂帘的床沿边停下。
他的左手拿着一把刀,一只膝盖抵在床上。
他俯下身,左手将刀顶在了仇人的肩膀上,看着港口Mafia首领那张颤抖着的满是皱纹的脸,轻轻地说:
“你还记得我吗?”
一刀。
“不记得也没关系。”
两刀。
“我记得你。”
三刀。
“让别人去死很痛快吗?也许是的。”
四刀。
“我现在、真的特别开心!”
五刀。
“一千刀怎么样?不,还是有点少了,应该千刀万剐才对啊!”
六刀。
“放心,在我削完之前你是不会死的,开心吗?一定很开心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是吧是吧!愤怒为什么没人来救你是吗?放心,你的权势马上就会离开你了,现在讨论一下你的肉该怎么办吧,喂狗怎么样?真是个好想法啊!”
七刀。
“去死啊!去死啊去死啊你!!你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我要削掉你的四肢剜了你的眼!把你的脸皮剥下来剁碎了喂狗!你这只蠢猪!你妈怎么生出来你这个畜生!给我滚去投胎啊下三滥!”
他一刀一刀地削着,情绪越来越激动,只有前几句话是日文,后面全都是一连串的中文,声音逐渐变得凄厉,像是动物濒死的尖啸,疯狂的气息卷上了全身,刀尖一次次刺破床单钉在床垫上,重击的力道让床板吱呀作响。
“去死!去死!去死!你活该下地狱!”
一种惨烈的笑容绽放在他的面庞上,兴奋,快意,他的声音充满怨恨,像是席卷而来的暴风雨,蕴含着一种能将所有都碾碎的力量,敲击着人的心脏。惊人的愤怒让说出口的话发着抖,还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哭腔。
“你就该下地狱啊……我恨你!”
“你……把爸爸……妈妈……给我呀……还给我!”
直到手底的东西不成人形,变成了散落的肉片,尖叫和怒吼消失在房间里,他才停下来,低着头静默了半分钟,有些迟钝地踉跄后退几步,丢下刀,站不稳似的靠着床沿倒坐在了地上。
他开始轻轻地呜咽地哭。
我随着他的动作半跪在地上,紧握着他的手。
我是保险。
情绪激动很容易引起异能力的失控。
我是他的保险。
我对此感到喜悦,因为这样我就是不可或缺的了。
他身上那种于我而言梦幻一般的幸福感被现实消减、浇灭,原先太阳一样刺眼的光芒如今只剩熹微的一点。这理应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情,但我却觉得这样他就离我近了很多。
离太阳太近是会被烧的尸骨无存的,太过明亮的光芒会让我有一种毁灭的冲动。我的世界不需要太阳,这样对我来说刚刚好。
朦胧着跳动的、萤火一般的光亮,握在手心虽然会被灼伤,太过用力地紧握甚至可能熄灭于五指间,但这切切实实是属于我的了。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需要他,或者需要他能给我带来什么。但我知道,当我什么都没有,什么人也不是的时候,是他牢牢地攥住了我与世界间的细线,就像费力地攥住狂风撕扯的风筝。
或者说,这是爱吗?可说是爱的话,未免有些单薄。
但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比这个词更适合的了。
6.
医生。
森医生。
森首领。
称呼不断变化,我们的处境也不停变化。
精心裁剪的衣服,用心烹调的食物,肆意挥霍的金钱,战战兢兢的手下。
以及越来越远的距离。
他很忙,比我忙多了,我对所谓工作嗤之以鼻,自然是能逃掉就逃掉,拿根绳子上吊都比这个有意义,但他执着于掌控那份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或者是因为那份愚蠢的亲情,每天都行色匆匆,甚至开始克制与我的接触。明明住在隔壁,一天却见不了几次面。
一种被放弃的感觉隐隐在心底涌动,这让我非常焦躁,以至于脸上都带着阴霾,替我打开顶层首领办公室大门的黑西装一个个噤若寒蝉,
黑发男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厚重的红木桌后面,彬彬有礼的面皮下是浓烈的不怀好意。
他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
“太宰君。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
“没有人会想掺你这滩浑水,有也是极少数。”
“是吗。”
我面色阴沉,“那可不一定。猫咪就算离开家,最终也会回来的。”
黑发男人眯起了他那双色泽浓郁的红眼睛,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苦恼的感慨:
“哎呀,太宰君,真的是让我头疼呢,只有在莲沼面前,你才显得温顺……真没办法。不过你要知道——就算是被驯服的家猫,说不定也会有逃走的一天呢。”
……不会有。
我不会让这种不可理喻的事情发生的。
我无是无法独自生活的人。当我独自一人,有时候我都不确定我是活着的。
思维放空,双手收拢静静地躺在床上,或是坐在长凳上凝望着手里的野花,或是踮脚踩着河岸边的石墩,这时候世界好像一下子寂静下来,眼前昏暗有时明亮的景象定格成一副静谧的素描画。
我无法独自生活。我怎么会让他离开呢?
唯一陪伴我、聊以慰藉、一起度过漫漫长夜的。
——我的猫。
7.
“咔哒——”
我知道是他来了。
所有的环节都没有出差错,我受伤的消息顺利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抱住被子,把脸埋进去,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他走进来,脚步声在床前停止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过后,身边柔软的床凹陷下去,他捡起掉在地上的枕头抱在怀里、然后坐到了我身边,背靠着床头。
他一只手拽拽我躬身埋着脸、紧紧抱住的被子,我没松手,他也就停下了,就像一只抓着生闷气两脚兽房门、结果被拒之门外的猫一样,失败后有些茫然又无所谓地甩了甩尾巴。
我猛然间意识到:我就是那只生闷气的两脚兽,他就是那只我行我素的猫。
认识到的这一点让我更加生气。
因为任性的猫从来不会在意两脚兽的感受。
只会是感觉被抛弃的两脚兽自己偷偷难过。
一边抱着被子把自己团起来,嘴里说着“我也不要你了”的假话,一边在心里想着“我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它怎么还不来哄我”。
故意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其实在意的快要死掉了。
“阿叶?”他叫我,“阿叶。”
“……”
本来想说什么都想好了,但听到他的声音,我心里的酸一下子就泛了起来。
明明是我想让他过来,但出于一种怯懦的自尊心、莫名其妙的难过和对他的生气,我只一味将双眼蒙进黑暗,嘴紧紧的闭着,就像一只把头埋在沙子里自欺欺人的鸵鸟。
心中是蓬勃的怒火。
底下又是一种委屈。
不关注还好,身上的伤口和心里的难过一旦被关注起来,问起“你怎么了”“你还好吗”这种话,或者得到关心的举动,缠绕着心脏的那点拧巴的委屈和毫无缘由的愤世嫉俗就会一下子膨胀起来,连带着怒气、迎风就长,想要化作择人而噬的妖魔,凶恶无比,但只要拂开那看似尖锐的利爪轻轻一戳,就会露出柔软的内里,发现他只是声色内荏的真相。
……有够难看的。
“是你想让我过来的吧?不要不说话。”
我又不禁在心底暗自嘲讽起自己来。
看,他什么都清楚。特别是关于我。
认真来说他也不是什么特别聪慧的人,比起玩弄心计更擅长以力破巧,但偏偏对于我的所作所为敏锐极了,往往一眼就能穿破我设置的所有诱导、歪曲、偏义理解、伪装和掩饰。我能做到行为表情与真实想法完全相反,可做到对他隐瞒却很难。
这一点最让人讨厌。
我没有抬头,沉默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话,声音闷闷的:“我就想听你和我说说话。”
非常迂回的说法。
我对言谈间的弯弯绕绕烂熟于心,往往能极尽迂回曲折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可这好用的一招对他没什么效果,充其量只是给自己身上多糊了几层纸,做出一点漂亮的掩饰。
可要我完全将话说出来,这又是不可能的。
我无法完完全全敞开心扉,这对我来说无异于剃光猫的皮毛,露出光秃秃的丑陋的内在来。而他就像一只在我血管中洄游的蝴蝶,一路从指尖飞到心口,但又被心脏瓣膜阻挡在外,扇扇翅膀来回绕了两圈,只好轻轻地停落在动脉上。
但心脏的搏动无法掩藏。
再怎样掩饰,也不过是不甘心地挣扎罢了。
可我的隐藏并不愚蠢。与我的人格相同,这是一种怯懦的自尊。
而他也说话了:
“你明明比我大一些吧?但是你反而才是最小孩子气的那一个,因为自己的孤独私心、做出再怎样的事情,我都不奇怪。表面看上去那么精明,实际上就是个孩子。”
他没有拉住我的手,索性躺下了,后脑勺枕着刚刚在怀里的枕头,一只手把玩着床头做成月亮形状的晕黄的小灯,另一只手拍拍我的脑袋。
或许是此时的情景太过熟悉,时间竟然奇异地与过去重叠了。
只是那时我们只有彼此。
或许是静谧的气氛太柔软,或许是头顶轻巧的触碰太让人心安,至于我怀着一种略微忐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手,偏过一点点脑袋,从露出柔软光晕的缝隙里去看他。
先是看到铺在被子上的熟悉的外套。精美的染织,昂贵的布料,衣角绮丽的花纹是女性会偏爱的样式,美丽的松绿石色羽织。点缀着椿花的红围巾松松垂下、蜿蜒在我手边。然后再往上、就是立领的白色衬衫,光从他身后溢出来,已经长到腰际的金棕色长发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绸缎一样光泽流转。目光越过脸颊边细碎的发梢、顺着弧度柔和的下颌线,我看到了他微垂的双眼。
——他在看着我。
本来已经没什么感觉、很早就被包扎好的伤口在他的目光中突然就钻心地痛了起来,无论是湖水浸没胸腔、或者绳子收束脖颈都没有这样痛过,痛到一时间让我难以忍受,痛到藏在舌下的试探的话被忘了干净,此时此刻我只想向他诉说我的痛苦。
“小光。我……”
8.
我成长过程渐渐偏离真实轨迹,最早是从谎言开始的。
「喜欢吗,修治?」
「喜欢哦!」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父亲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这是一种合心意的满意,如同看到事情在既定轨道上发展,一切都像自己所料的沾沾自喜。
「唉,修治这个孩子!我就知道他喜欢这个吧?」
父亲感叹着转过身去同母亲说着,拿腔拿调的语气是一种佯装责怪的欣喜。
「他可真是个古怪的小家伙啊。」
「是呢!不过,」
母亲也笑开了,紧接着说:「修治啊,喜欢就直接告诉我们,不要让人猜哦?唉,真是个别扭的孩子呢。」
这时我便会装作害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两手交抵在胸前、或是背在身后,因为谎言而紧张万分的内心至此悄悄放松,才惊觉浑身冷汗直流。
因为我窥探到了人类虚伪的本性。
我为此感到恐惧恶心、几欲作呕,夜间四下无人时对着洗手池干呕,扣着边沿的指尖泛起死人一样的白,张开嘴巴想要呕出些什么东西,或是“真诚”、“正确性”,可无法阻止自身也不停浸染上虚伪的颜色,随着时间越发深刻。
虚假的爱意几乎要将我溺亡,不幸互相吸引,酝酿出更大的不幸。我在不幸的漩涡中沉底,唯一的反抗也消极无力。
死亡是懦弱者的选择,活着才是需要勇气的事情。
我总是缺乏勇气,生与死本就只有一纸之隔,我不畏惧死,所以畏惧活着。而无论怎样,我都无法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活。
我逃走了。
这好像是我唯一做对的事情。
那时候我活的心不在焉的,但还没到特别想死的时候。但自从感受到过生命的流逝,汩汩的血液从血管向外奔涌,或者肺部的氧气被剥夺、冰冷的水冲进气管,我于刹那间触摸到了我与世界的连结,苍白单薄的生命在靠近死亡之时突然立体鲜活起来,就像空白的纸片变成了盛开的玫瑰,鲜血的浸染使其更加真实。
心里鼓噪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阴暗极端的想法都消失不见,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如此美妙的感觉。
别人总是这样说:
「我有许多不能接受的事情。可现在他们没有发生,我就感到十分幸运了。」
「因为没有遇到更加不幸的事,所以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幸运的。」
我应该相信的,这样会轻松很多,可我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
是吗?真的是这样吗?
可我遭受到的一切都足够不幸了,我也实在不是什么坚强伟大之人,我要如何才能毫不怀疑地接受呢?
我不知道人为什么活着,一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非要忍受不幸不可一样,对我来说,所谓“人”的生活,是难以捉摸的。
我自诞生之日起,灵魂深处好像就缺少了什么,这份缺失让我敏感、脆弱、阴郁、颓唐无力,而这些令人绝望的外在表现愈发激起了我某种狂热的追求和病态的欲望。我与每天接触的人之间相互隔绝的关系,让自己既无从获得存在感,也不能依靠他人评价得到准确的自我认知。恐惧与不安使感官敏锐,使我愈发无法融入常人的生活轨迹当中。
而现在我回首过去,又觉得我的灵魂不是缺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些什么——那团比深渊还要让人绝望而畏惧的黢黑,宛如深渊之底的泥沼。而那深渊,正是我个人与任何其他生命之间存在着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孤独。
我不是没有朋友,也不是体验不到他人的情感,这些都有。
我在感到厌倦的同时依旧可以有说有笑,可以同他人交流、保持良好的关系,但因自身的独特性,在我心底深处,我确信我们在本质上仍然是两个无法融合的个体。
谁都无法代替我活着,或是成为我活着的燃料,我的生命只是我的生命。此为我存在的孤立感的根源。
「存在孤」。
我彷佛戴着能面的演员,人们只能看到我面具上的表情,却看不清面具下的我的喜怒哀乐。
脱离社会的边缘人。
我要独自面对自己既不了解也无法填补的深渊,不能被认识的自我如同一道平地上的裂隙,不知道其中会包藏何物。
如同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写道:“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灵。”
而我,不是神灵。
我是迷途的野犬。
8.
有时候我会感到困惑。
我不明白的事情很多,甚至连一直寻求的东西是什么都不清楚,以至于生命都变得单薄起来。我会时不时地进入自己的世界,对外界充耳不闻,在战场上发呆是我常做的事情。
或许我也在期待哪里来的一颗流弹带我进入永恒的死亡的沉眠。
有一次我问他:
“你没有感到过绝望吗?对于你所经历过的一切。”
“有啊。”他把我的脑袋按来按去,不过开玩笑似的笑容很快隐没了:“事实上,我总是感到绝望。”
我紧紧地注视着他,期望着他说出来什么。
可我也不知道我想听到的是什么。
“我父母死去的时候,我快要死去的时候,我活下来的时候,我杀死了仇人的时候,以至于我伤害他人的时候,我都感到绝望,心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我对于夺取生命感到内疚,因为我知道生命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可我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也想要活下去。我幻想过,如果我同我的父母一起死去,是不是会幸福许多?但我知道那只是幻想,因为我还活着。”
“我既然活着,就不是为我自己而活着,我的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生命,让我更加不能去死。”
“把绝望说出来的那一瞬间,绝望其实就成了虚妄吧。”他说,“我的国家有一位伟人说过,‘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你一直在追寻的,不就是活着的意义吗?尽管方式有些极端,但这是对活着有欲望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
我的嘴张张合合,但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心脏嘭嘭直跳,好像连灵魂都要蜷缩起来。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再说,”他笑了,是非常好看的笑,那种触碰着火苗的感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今天的阳光很耀眼啊,不可以就这样死掉。”
【不可以就这样死掉,无论是我还是你】
我知道的,他并不想我轻易死去。
但他并不会阻止我的所作所为,相反,他只会在我失败后满身狼狈之时出现,将我从一片狼藉的现场中解救出来,不轻不重地说着麻烦,然后周而复始。
每当浑身伤口地被他背着回家,披着总是湿漉漉的衣服、歪头看着天边的斜阳,耳边是他懒洋洋的抱怨的话,我心里总会想:振作一点吧!想想这世界上还有人在等我,还有能称为家的地方,还有比我更痛苦、更糟糕的人和事,想那样的人还在努力地挣扎地活着,或许就能找到一点延长生命的意义了。
怀着这种希冀,我又想,回家的路如果能长一点就好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是期待吗?是幸福吗?我不知道,但我的心确实是安宁的,不用主动寻求死亡、整个人就已经平静下来。是幸福吗?或许吧,我感受到一种纯然的喜悦从心底蔓延出来,没有了莫名地焦躁急迫,久违的悠闲和轻松。
可也许是天生懦弱的关系,我对所有的喜悦都掺杂着不祥的预感。
对我来说,幸福是什么我无法说明,我这样糟糕的人,相信不了这世上还会有人不抛弃我,我潜意识里就不相信这种关系能维持一辈子。
遭受到不幸多了,我似乎对不幸的预知有着非同一般的天分,也就成了不幸的化身。
我相信是我给他带来了不幸。
说着不能就这样死掉的人,反而先一步离开这污浊的世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啊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写不下去了我得去睡觉了
后面还有,我明天写,千万不要觉得我烦啊呜呜呜
本来只想单纯把结局太宰的反应写一下,但是我补充了一下细节,姬友提供了一个拯救世界(bushi)的剧本,我发现后面真他妈可能还有一半写头
啊啊啊啊我不行了!可不可以我说出来大家脑补!
2.伟人——鲁迅
3.写的乱七八糟的。还有那个关于消瘦的美,我第一次品出味儿来,是在看鬼灭之刃动漫愈史郎还是人的时候,虚弱地躺在床上,脸颊没有肉,显得眼睛越发的大,真的好漂亮!
4.关于这时候的光希什么样子。
我必须安利!可以搜,乙女游戏——奥林匹亚晚宴,人物——ヒムカ。
长发妹妹。真的长发妹妹。我没玩第一眼看cg第一反应是"woc这游戏有百合线吗漂亮妹妹我可"然后才发现是男性(草了)
但看cg真的有一种我在搞姬且对方未成年的罪恶感……
5.后面还有一半或者一小半吧(卑微)但我还是想要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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