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丹炉历险记》擅长摸鱼

60、桃花讨债

　　那时聂申还在，林霰喜欢在睡觉前缠着他讲些不那么吓人的志怪故事。小丫头又害怕又想听，又听又精神，可怜聂申一把年纪，常常讲上一个时辰仍不得休息。差不多到了子时，聂申自己的眼皮都开始打架，老先生便会随便给故事的主人公编个死于非命或隐于山林的结局，糊弄林霰睡去。

　　聂申的故事常常以“盖因丑时至阴多怪事矣”做故事的结尾，这句话林霰至今也仍然相信，故而每每轮到林霰值夜，向来胆小的她总会在衙门里磨磨时间，像是去马房添两捆夜草、拾掇拾掇捕快房的杂物什么的，灯是能点上几盏灯就点上几盏，照的衙门里亮如白昼才好。至于巡街之事，交给那对更夫夫子就好。等过了丑时，随便去附近篼转几圈，早早交差了事。

　　张延则不一样，捕快房里似乎没有像他这般敬业之人了。他当值时，除非遇上大雨瓢泼寸步难行，再就是数九寒天实在磨人，否则张大捕头必定勤勤恳恳的提灯巡街，从子时巡至卯时再回房交班，绝不偷工减料，干活只多不少。

　　早些年，老捕头刚请辞时，初来乍到的徐大牛也曾如此勤快过。那时的他事事挑头，样样争先，眼里容不得闲，且视同样勤勉的张延为自己晋升一事上的最大竞争对手。后来经过多方打听，他悚然得知这令人生厌的毛头小子竟是张宪老爷的独子，从此他便泄了气一般混着差事，至死也没再如此认真过。

　　林霰不在身边时，张延还真挺喜欢这种孤独感。他仗着有些功夫，手中也常备兵刃，从不担心有什么危险。夜半时分，四下无人，没有父亲的呵斥苛责，也忘了母亲的哭诉哀怨，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起来。要是天气冷些便更好了，冷街冷夜冷雨冷刀冷额头，只有灯笼温热。

　　要是小霰儿在身边，张大捕头又会换上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了。今夜张延当值，聂聆去了别院，某个不甘寂寞的小丫头干脆在衙门书房里打了个铺盖，陪张延待到子时才锁门睡去。

　　更夫爷俩敲过今夜的第三遍梆子。张延闻声，匆匆提灯出了衙门。今夜月明，放眼无云，熄了灯反倒瞧得更清楚些。端县不大，几名值夜的捕快分头巡去，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巡完整个县城。

　　张延巡街时专爱打探阴暗逼仄之处，一是看看有无歹人藏匿，二是翻捡杂物探查火患。去年冬天，丹炉仙子临凡不久，她借四下闲逛之机将入眼处犁庭扫穴，仔细“整肃”了一遍，积攒了不少药引，以此炼出几大瓶低阶丹丸来。有悬池这尊天人坐镇，端县城越发祥瑞，再没了什么腌臢秽物、害人精怪，也没了水淹火患、鸡鸣狗盗之事。有人道是悬池山脚那座白姑庙显灵了，又有人考据出白姑庙内供奉的乃是白家仙人，更有好事者声称曾见满馔馐的主人悬思公子入庙参拜。此事悬池稍稍报复后便懒得计较了，阿宁倒是因此白吃了不少香火，连带着修为也精进了不少。

　　张延边走边想，相识以来，自己和林霰受了悬池仙子颇多照顾。但凡收到各地进献的吃食、珍玩，悬池都会让阿宁给自家捎带一份，淬体、延寿的丹药，自己与林霰也收下不少。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张延也常寻觅些市井物件送给悬池解闷。前阵子，他从旧书铺子里淘了大半套话本，去别院吃饭时顺手捎了过去，没成想那仙子一家竟看入了迷，悬池破天荒的褒赞了张延几句，并叫张延去把缺本淘来，直言一本换丹一枚。白珠月听后心下火热，立刻同张延热络起来，屡屡暗示，连抛媚眼，后来干脆许诺一枚丹可换珠一槲，丹丸有多少要多少，珠玉要多少有多少，长期收购。

　　手头缺财的张捕头自然将此话放在心上，他打算交差后去一趟城东早市碰碰运气，顺便跟林霰去添些米面，再给聂聆的铺子订半扇生猪。

　　张延一路想着，片刻功夫便巡出了三条街，差不多走到了悬池的宅子时，捕头大人心下一惊，朝一条暗巷里多瞧了几眼。

　　熟悉的青石板路，熟悉的马草跺子，熟悉的大咸菜缸，还有个从没见过的小家伙。

　　张延赶紧重新点起灯，对着那藏在咸菜缸后的人影照了照。

　　“你是谁家娃娃？大半夜躲这里干嘛！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小家伙躲着灯火，向缸后面使劲钻去。张延见状，伸手想将她揪出来，没成想那小家伙力气大的惊人，张延直接被推了个跟头。

　　“你干什么呀！”

　　张延提起灯，看向这个站起来有一丈高，腿以上是个小娃娃，腿以下是树根子的“小家伙”，一时有些震撼。

　　自觉见惯了大世面的张延强作镇定，抽刀一指，开口喝道：“你，别动！”

　　小树妖一哆嗦，差点踩在了张延身上，若是踩实了，虽说不至于丢了命，但也多半要落得个肠穿肚烂的下场。

　　张延赶紧起身退了几步，指了指身后道：“果然如此！我一眼便知你不是人，你这精怪真是胆大包天，你可知我身后得宅院里住着多少神仙！我见你不像是来害人的，劝你赶紧离此地远些。若是叫我身后那宅院的主人见了，定要拿你炼丹，取你小命！”

　　“我就是要去那里！我要去拜见恩公！”

　　“认识那家主人？”

　　“认识！恩公就在里面！”

　　张延松了口气，收刀入鞘：“仙家，你不早说，瞧把我给吓的。之前那些仙家们，哦，应当叫修士，我总记不住，他们前来那别院拜谒都是赶天明的时候才过来，你倒是心诚，夜半就在这里候着了。那你自便，我有差事在身，不打扰了！”

　　“等等！你等等！小矮子站住！你…你与恩公一家熟不熟？”

　　“嘿你个小娃娃，你松开，你把我袖子扎破了……行了行了，熟识！熟识！还沾亲带故呢！”

　　“那，矮哥哥，你能带我进去吗？里面有个姨姨，好凶的！”

　　张延闻言大惊，压低嗓音道：“记着，可不能喊姨姨！”

　　天有流星划过，小树妖赶紧缩了缩脖子。

　　……

　　这几天，池小仙人不断地旁敲侧击，又找机会强夺了几次纹银炉，狠瞧了几眼，就差把脑袋探进去了，仍是一无所获。悬池不堪其扰，只好乖乖配合，陪着池剑将当日屠灭地龙之战重新捋过一遍。

　　那时羽蛟王擒住悬池，暴怒之际，朝悬池要害使了全力。以其化神巅峰的修为，虽说不一定伤得到炉体真身，但悬池这具辛苦修出的肉身多半是要毁了。

　　通虚丹火自炉中来，定然不会是他人暗中相助。姐弟俩做了推断，姑且把它算作是老东西的后手，可如何才能将它再次使出来依旧是个问题。对这通虚之力，悬池也重新拾起兴趣，自己跨越数阶使出的这足以屠灭化神境的杀招，代价仅是暂时跌境月余，未免太过划算。若将其熟练掌握，当作底牌，自己惹事生非时便又能横生几分底气。倘使自己招惹了强敌，或是像之前一样惹了一窝老怪，即便池剑不在身边，自己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比起悬池仙子，金池剑仙对这通虚之力的需求更加迫切，体悟虚境，对其悟道乃至突破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以池小仙人的天资，若是多用出几次通虚之力，多半能敲开瓶颈，一举踏入虚境。届时以其经年积累，修至碎虚应当只是时间问题，即便是叩开天关也不无可能。随着修为的步步攀升，对道的理解自然也会水到渠成，想那时，仙君若不嫌弃，他池剑便可追随旧主同战界宝之外。若仙君早就离去，小仙人亦可破开虚空，一路追寻。

　　姐弟俩各怀心思，稍一合计，想干就干。二人同聂聆、阿宁略微交代后，当即飞遁，寻了处象州以北百里的无人大漠当场开练。

　　两位仙人各展神通，毫无所获。紧接着，小丹炉灵光乍现，一拍脑袋，提出要找找生死危机的感觉，叫池剑放手攻来。池剑闻言也不客气，金雷飞剑一分为三，各操十二式剑招，合作金雷三十六式剑阵，将悬池连人带炉裹了进去，其中间隙以剑丸填实，次第而出，叫入阵之人无所遁形，受千刀万剐之苦。

　　悬池仙子刚运转周身法力，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裹进剑阵之中。她惊叫一声，就要往纹银炉里钻去。未料想池剑快出一步，先是剑丸纷纷绽开，将正欲遁逃的悬池拦在原地，而后剑阵飒飒鸣响，三十六道剑影轮转，以身、柄抽在纹银炉上、丹炉仙子的身上、屁股上、脑壳上。

　　如此一炷香后，待小丹炉喊叫声渐弱，池剑这才招回本体飞剑，将自家姐姐从沙坑里抠了出来。

　　“小丹炉，如何，有没有想死的感觉！”

　　衣衫不整的悬池仙子推开弟弟，怒道：“小飞剑！你死定了！”

　　“啊？你怎么又生气了！”

　　“你这厮不长脑子吗！蠢货！生死危机！生死危机！”

　　“可我都使出绝招了！”

　　悬池用手指点着弟弟的额头：“要下杀手！要本仙子的命！一招！就一招！懂吗！挨了你三千六百下！有个屁用！”

　　池剑想了想道：“我出手时使足了五成力，真的！但等飞剑临身时，自然就翻过剑刃拍在你身上了。”

　　悬池整了整衣物，恨恨地地吐了口丹火：“你站远点，换本仙子来！”

　　“哦。”

　　池剑纵身一跃，在数丈外站定，自缚双手，努嘴道：“来吧，下杀手，让我瞧瞧！”

　　“金池老东西真不积德，本仙子怎么有你这么欠揍的弟弟！……咻！”

　　丹炉仙子吐出口蕴养已久的乳色丹火，直扑池小仙人金躯。

　　悬池传音道：“怎么样！”

　　“还好，有点疼！”

　　悬池再一掐诀，丹火更烈三成。

　　“如何！”

　　“还好，有点烫。”

　　丹炉仙子涨红了脸，百息之后因用力过猛而气竭倒地。池剑被烧的面色发黑，满脸灼伤，走到悬池身边时便好了大半。

　　“姐姐，我知道你尽力了，你也同我一样下不来杀手。”

　　悬池借坡下驴：“没办法，我怎忍心真的伤你。”

　　“要不改天再试试吧。”

　　“是要再合计一番才好。”

　　池剑招出剑舟，将悬池抱了上去。此时夜已渐浓，二人稍作歇息便回别院去了。姐弟俩坐在剑舟两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悬池仍有些脱力，但已能盘膝吐纳了，她心想，天无绝人之路，应当也不会绝丹炉之路，一定有什么巧办法可用，也一定有什么小漏子可钻。弟弟愚钝，此事还是要靠自己仔细琢磨。

　　二人飞抵端县时，稍稍遮了遮金光，轻轻坠进院中。阿宁正要来扶，悬池撇了撇手，小狐狸便老实的回房去了。

　　丹炉仙子回头向别院外撇了一眼，眼睛一亮。

　　“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