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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悬池的许诺 ...

  •   隔天清晨,张延起了个大早,闲极无聊,便先去街上买了早点。此时日头半升未升,夜色却已抢先退开了去。街上冷清清的,墙沿上支棱起的几盏纸灯笼隐隐散着鹅黄色的亮光,将墙根的早点摊整个地裹了进去。难得清闲,张延和摊主寒暄了几句,买了些包子和两碗米粥,坐在摊子的小桌凳上,就着咸菜丝细嚼慢咽起来。

      几日操劳,总算放松下来,张延不禁感慨,在微凉的秋日清晨里,能喝上一碗米粥,也算是人生一件幸事。

      吃完后,张延拎起林霰的那份回去了,完全不记得林霰昨晚的交代。

      此时林霰睡的正熟,咬牙切齿,表情痛苦,看来是做了噩梦。梦里的她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拼命地追着张延。张延在两个年轻姑娘的簇拥下,左拥右抱,越走越远。无论林霰如何喊如何叫,他都没回头看上一眼。

      张延端着米粥,用拎着包子的手轻叩了几声房门,不见有动静,于是他又喊了几声。

      “林霰,快起床吃饭!粥要凉啦。”

      他看了看手里的包子,又补了一句。

      “包子也凉啦。”

      梦里的林霰哭的梨花带雨,她似乎听到身边枯木枝桠上正骑着只老鸦,在她耳边难听地嘶喊着什么。仔细一听,好像是“凉啦,凉啦。”

      凉什么凉!什么凉啦!林霰气急,下床开门,一把扯起张延的胳膊,一口狠咬,一气呵成。

      张延吃痛,捏着林霰的脸,将她拔了下来。再一瞧,牙印青紫,还带了些血丝,看起来都疼。

      “你这丫头,大早上发什么疯癫!”

      “你还好意思说!”

      “我哪里开罪你了?怎么不好意思说了?”

      林霰抹了抹眼角,一把抢过包子和粥,又推了张延一下,猛地关上房门。把满脸疑惑的张延关在外面。

      晨间的小风一吹,冷的张延哆嗦了一下,又接着打一个重重的喷嚏。

      林霰复又开门,把张延扯进屋内,啪地一声,将门重重摔上。

      此时屋内还有些昏暗,张延试着把屏风折了起来,让进不少光来。林霰披着条薄毯,匆匆理了床铺,端起铜盆打水洗漱。她平日里在书塾住着,偶尔忙些便在府里住上一两日。她的这间小屋不常用,也没什么家什,除去床子帐子桌椅板凳外,就剩下一个装着换洗衣服的漆木箱子了。

      看着林霰翻箱倒柜找衣服,张延凑了过去,也伸手翻了几下。昨晚下了场小雨,早上又起了风,湿湿冷冷的,箱子里却都是些单衣,穿出去难免着凉。

      “这天突然就凉了,刚好买几身厚衣服穿。”

      “不准说凉!”

      “还气着呢?好,那不说凉,我改一改。”

      “那如何改?”

      “这天突然就不暖了。”

      “傻样!”

      林霰锤了张延一下,房门也跟着响起了咚的一声。二人吓了一跳,林霰试着又锤了张延一下,房门也紧接着咚了一声。

      “啊!延哥,难不成又有妖怪……”

      “嘘。”

      房门又响起咚的一声,门缝的光亮被遮了大半,似乎有什么人正站在门口。

      张延从床脚提起林霰的佩刀,把门推开了条缝。门外站着的原来是池剑,见门开了条缝,他反握着桃木剑柄,又砸了一下门。

      “咚。”

      “池剑道长?”

      “张延,我要烧鸡和酒。”池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赖友福说有事便找你,缺什么就找你,要烧鸡也找你。”

      ……

      悬池苦等了几日,自从入凡,她愈发躁动起来,除了起炉炼丹偶尔喂喂狐狸外,基本上无它事可做。

      今天一大早,悬池起身上狐,悄悄去宅子看了看,见已无人影,便决定马上搬进来。一仙一狐折身回庙,取来金球和茶案及一些零碎物件,正式入住新宅。

      悬池领着狐狸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圈,越看越觉得满意。虽然只是个寻常宅院,但与破败的白姑庙相比,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东西各一间厢房,正中是带着假山园景的正庭,正庭立着影壁,影壁后是客堂,再后面是跨院,跨院又连通正房。说大倒不是很大,但却也绝对不小了。

      悬池独占了正房,白玉宁溜达一番后,住进了西厢房里。反正宅院房间够多,只她们两个,想怎样住就怎样住。

      此时日头见盛,本来计划好大肆采买的悬池显得有些无所事事。她端坐在客堂正中的太师椅上,手捧香茗,小口啜饮。宅院里的家什一应俱全,只是微微蒙尘,叫狐狸略作擦拭就好了。灶房不生火,若想尝尝什么,现买便是。但好像,似乎,也许,大概还缺什么,还缺什么呢?

      狐狸适时插话,衣橱,衣橱!

      衣橱空空是也。

      “小狐常见凡胎女子得布帛绸缎而欢喜,想来布帛绸缎也如钱财一样,是断不可缺的。布帛绸缎裁剪缝制而成衣物,所以小狐以为,仙子还需置办些衣物。”

      “衣物?本仙子想穿什么,便化出什么,哪里用得着置办?”

      悬池还没有理解凡人的快乐。稻谷满仓、金银满箱、子孙满堂,这么多让凡人竭力所求的事,大多逃不脱一个“满”字。

      横竖是无事可干的,不如找些事来做做。置办衣物便置办衣物吧。于是悬池命狐狸捧来那缺了个口子的金球,复又削下来巴掌大的一块,借狐狸的利爪等分几段,揉搓成条。

      准备妥当后,一仙一狐,前往街市置办衣物去了。

      ……

      林霰、聂聆和张延三人并排走着。

      “延哥,咱们就把那个小仙长丢给张嫂了?”

      “伙房后头养着十几只鸡呢,够那小子吃一阵子了。”

      “小道长?什么小道长?”

      “那个使雷法的小道长呀!”

      “使雷法?”

      “就是帮府里除妖的那个,我也没亲眼瞧见,可听衙役们说了,当日那小道长威风极了,一道雷火便将槐树妖和香火精生生劈死!哎呀,咱们这小小县城可真不太平,又是槐树妖、香火精,又是灯芯、妖仙……”

      听到“妖仙”,聂聆情绪略有低落。

      “前面是锦绣衣坊,你们俩先去逛着,我去买些吃食来。”

      “好呀,延哥,我要吃糖人!”

      “我就不用了。”

      “哎呀,没关系的,延哥掏钱!”

      林霰和聂聆说笑着朝衣坊走去。二女都还穿着薄衣,为保暖,只好身披张延翻找出来的大氅。男人的衣物总是格外宽大,林霰身量高挑,倒还好些,聂聆就不行了,将领口带子一系,囫囵个儿地裹住身子,下摆沾地,上缘只挤出个脑袋来,看起来着实滑稽。

      张延本来只想和林霰逛上一逛,但林霰执意捎上了聂聆。到底是女孩子心细,昨夜下了场湿冷小雨,想来聂聆大概也没有厚衣服穿。果不其然,二人到了叶馨斋后,见聂聆正可怜巴巴地缩在被褥里抱着手炉取暖,于是二人游变成了三人行。

      县城中最大的衣坊人头攒动,来置办衣物的人着实不少,间杂着量体的、裁布的、试成衣的,丫鬟小姐、裁缝帮工嗡嗡地挤做一团。悬池主仆二人在门口徘徊了片刻,见实在是吵闹得很,又几乎无处下脚,于是在悬池的授意下,狐狸开始用术法清场。

      白玉宁接连施了数次狐媚之术,才将人群遣散。媚眼抛多了也会眼角抽搐,狐狸揉上好一会儿眼睛才缓过来。此刻这偌大的锦绣衣坊里只呆站了几个小裁缝,和几个爬梯取布的小伙计。

      在柜台深处的老裁缝推了推指头上的顶针,又捋了捋衣襟,赶忙小跑着朝悬池二人迎去。他刚刚瞧见那妖冶女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逐个向那些客人们耳语了几句,便将这些高门大户的小姐们遣散走了。而她那主人,虽是个生面孔,却资容甚丽,仪态端庄,举止投足,落落大方,想来也是个难觅的大主顾,此时自然要赶紧招呼,免得怠慢。

      “二位贵客里面请,本坊有上好的绫罗绸缎、桑蚕皮草,量体裁衣,亦有成品,二位且先瞧着,看上哪款哪件,说一声就是。里屋还有几件珍品,小的这就去给您取来!”

      悬池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忽然又回头向门口瞧去。不一会儿,只见有二女登门,狐狸刚要去施法驱赶,却脚下一顿。那登门的两个女子,令她瞧着眼熟。仔细想来,不正是那日落水的两个女子吗?是了,其中一个还在街上冲撞过自己。

      狐狸朝林霰呲了呲牙,让林霰有些莫名其妙。身旁的聂聆忽然紧紧攥起林霰的手,这更让她觉得奇怪了。

      悬池和聂聆四目相对,一时无话。

      此时张延正一手拿着一片糖人,夹着包糖炒栗子,小跑着跨进门来,见眼前场景,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一边是林霰和聂聆,另一边是两个不认识的女子。看着剑拔弩张的气氛,似乎下一刻就要打杀起来。

      张延将糖人栗子递给身旁的小伙计,慢慢移步到林霰身侧,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两个人突然就这样瞪起来了。”林霰也是满脸疑惑。

      聂聆咬了下嘴唇,突然抽起林霰的佩刀。林霰没曾想到聂聆会如此,故而没有防备。那刀被聂聆用双手举着,斜斜地劈向悬池,悬池不避不躲,锋刃直挨到悬池的脖颈附近,才堪堪停下。

      “悬池,你怎么不躲的!”

      “本仙子为何要躲?”

      “你把我害的如此惨,你…”

      “我?我如何了?本仙子既没有逼着张宪另娶,也没有取你生父性命。你是虚度了半甲子岁月,可我也还了你寿元五百年,前几日你落水遇险,亦是我出手救你,你当是视而不见,口口声声说我将你害的如此惨,聂聆,你扪心自问,所有错都要归在我头上吗?”

      悬池不无委屈,强冷着脸色说出上面一番话来。若真有心掰扯起来,悬池自然是祸根。但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是器灵,器不损而灵常在,寿数无尽,哪能苛求她如寻常女子般伤春悲秋呢?不过是半个甲子而已,仙界还是仙界,悬池亦是悬池,她又哪曾在一开始就想到,这三十年岁月,几乎是聂聆的半个人生。

      不过,命运总会在阴差阳错下造就出一些新东西来。若悬池没有捉去聂聆,张宪不会另娶,自然不会有张延,襁褓中的林霰也早就冻死在山上桃林里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听见厅堂里有吵嚷声,老裁缝紧赶着往外跑。他左右手各提了件裘衣,边跑边说:“两位贵客久等,本坊近日新收了两张上好的皮货,裁做了貂裘、狐裘各一件……”

      他刚一冒头,便见到聂聆举剑搁在悬池颈边,老裁缝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狐…狐裘?!”

      白玉宁见那雪白色的狐裘,同样惊叫了一声,三条尾巴收陇不住,唰地展了开来。

      “狐妖?那那那,那她边上的是那个妖仙?”林霰也跟着惊叫了一声,伸手拔刀,才想起来刀已被聂聆夺了去。于是她赶紧缩到了张延身后。

      三声惊叫后,堂内一时寂静下来。悬池叹了口气,召来鎏金纹银炉。她一挥手下,炉内向四周迸射出数把细碎丹丸来,弹向在场众人口中。吞下丹丸后,众人如被定身般,全都呆立不动了。

      本有一些丹丸已飞至聂聆嘴边,复又被悬池召了回去。聪慧如聂聆,大概猜到了这是些令人失忆的丹药。毕竟那狐妖露了真身,若被人看了去,徒增麻烦。

      她猜的不错,这正是悬池所炼的遣忧散,服下后,当日之事可以尽数忘却。在场众人除狐狸外,唯有聂聆没被喂服丹丸,显然是悬池有话要说。

      “聂聆,这几日我也曾细想,多少是我有些不对。我是想补偿你与张宪的,驻颜增寿的丹药你不要,或许我可以拿些金子给你?这个我亦有很多……”

      聂聆哭着摇了摇头,手中的官刀垂落在地。她抱膝蹲坐下去,埋住了脸。

      “再或是…你有什么仇家,我替你除了去。”

      悬池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仇家?论起来,现成的倒有一个,可总不能让她自裁吧。

      “我想我爹爹。”

      “那本仙子把他还予你便是。”

      “你拿什么还?你不要再骗我了……”

      “还你个活的。”

      “你…此话当真!?”

      “此事自然可以,待本仙子下去瞧瞧,下面的几位,也总要卖本仙子三分薄面的。聂聆,你且等着,过几日我便给你答复。待我补偿了你,再去补偿张宪。我悬池虽然小气,却从不欠人。”

      悬池再次打起保票来。聂聆将信将疑,却又不能全然不信。虽说悬池的话只能信一半,但希望有了,又叫人如何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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