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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万恶之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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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早饭,张宪先引着赖友福与池剑去了容宅的废墟,残垣断壁都已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些许焦黑的瓦块儿。赖友福于此开坛设法,供上三牲,燃香诵经烧符箓,做的煞有介事。张延抱着胳膊靠在一旁,闭目假寐,四周事宜都已经安排给了下手,他倒是成了闲人一个。
同样闲着的还有池剑,小仙人盘膝坐在法坛旁的蒲团上,手肘顶着膝盖,撑起下巴发着呆,这与一旁张牙舞爪的赖友福形成了鲜明对比。周围人见状,渐渐小声嘀咕起来。
“老徐,你看那老道士忙前忙后,小道士就像大爷似的呆坐着。”
“糊弄人的吧,你看那老道士穿着一身破烂,比臭要饭的好不到哪去,怕不是个江湖骗子。”
“嘘,宁打和尚,不骂道士,老兄你可小点声吧。”
“哎,翠姐,看那个小道士,眉清目秀的,可真好看呢!”
凡此种种,池剑一句也没听进去。倒是赖友福渐渐撑不住场了,小老头只得更卖力的表演。
张府的轿子随后到了,张宪老爷端着手缓步下轿,在衙役的簇拥下,站到了法坛前方不远。他一打眼便看见了消极怠工的池剑,张宪轻轻皱了下眉头,略有不悦。
他请道士做法,本就是做戏给人看的。这个小道士拿了赏银却不干活,戏都不肯认真来做,请他何用?
赖友福极善察言观色,他瞧见张宪不悦,立刻明白原委。于是他做法时,假装几次不经意地走到池剑身边,压低了嗓子,小声提醒。
“池剑小友,快起身吧。”
“小友,官家不悦,快配合我一下。”
“小友,收钱办事,官家开罪不得!”
“小友……”
“聒噪!”
池剑正连环思考着如何得道,赖友福嘀嘀咕咕的晃来晃去,让他觉得十分碍眼。小仙人打算敷衍一下赖有福,随手甩出桃木剑,顿时有霹雳乍响,电光萦绕中,这柄桃木短剑直插在地,将一株数人合抱的老槐轰成飞灰。
衙役们先反应过来,将一脸惊骇的张宪团团围住,护在中间,张延犹豫了一下,抽刀挺身,几步跃至张宪附近。警惕地盯着赖友福和池剑。好在赖友福的反应还算及时,他赶紧向张宪作揖,又向周围看客朗声道:“大家不要慌乱,妖孽已被雷火炼化,妖患已除,妖患已除!”
“这树就是妖怪?不是说妖物纵火吗?树妖如何放的了妖火?”
“对呀对呀,怎么是树妖了?“
虽然刚刚的场面很是震撼,但围观看客里仍蹦出一两句不合气氛的质疑。赖友福脑筋飞转,赶紧想出了应付的说辞。
“诸位善信,稍安勿躁,老道我话还没说完,诸位且接着听。”
赖友福移步到一旁的石墩子上,甩了甩拂尘,继续说。
“这槐树旁是不是有个土地小庙?”
见有人点头,赖友接着说道:“这土地庙神上天述职,被一个香火精鸠占鹊巢,霸了神龛。香火精与槐妖狼狈为奸,一同作恶。先是香火精以妖火焚了容氏屋舍,又有槐妖以根须掘了几座坟茔。刚刚我二人以金光神咒唤来金雷霹雳火,将二妖一网打尽,如今妖患已除,还请诸位善信放心。”
周围的人这才明白过来,不禁鼓掌叫好。张宪趁机接起赖友福的话头,安抚人群。又令赖友福又重新起坛,做十方超度。
见无他事,张宪满意地起轿回府,交代几句后,留下张延一干人进行看护。
晚些时候,法事完毕,看热闹的人群也都四散而去,张延和手下带着赖友福和池剑回府歇息去了。赖友福虽然精疲力尽,却异常舒爽。他死抓着一个鼓囊囊的布袋,与池剑并肩而行。这一日他赚的盆满钵满,池剑一记雷火完全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不少对他们将信将疑的人也都彻底信服了,甚至有人以天师来称呼赖友福二人,这让赖友福很是受用。更美妙的是,赖友福胡涂乱画的符箓倾售一空,不少善男信女更是直接捐钱赠物,以求善缘。他现在唯一后悔的便是前一日没有多画些符箓来。
这小仙人可真是块宝贝,赖友福心中如是想着。他谄媚的对池剑笑了笑,又吃力地掂了掂布袋给池剑看。池剑理都没理他,正自顾自地仰头看天,也不怕绊到脚。
回了府里,赖友福发现,二人房间被换成了上房,一应行李都被下人搬去,还有两套崭新的道袍鞋冠摆在床上。
张延将二人让进屋内,在门口抱拳说道:“二位道长,大人已置好酒菜,在下先行一步,恭候二位入席。”
赖友福回礼,见张延走后,他赶紧锁上房门,换下破烂衣袍,着了新衫新鞋袜,又打水抹了抹脸,像个姑娘家似的,对着镜子好一阵摆弄。
“这料子好,这料子真是好。果然是人靠衣装。池剑小友,你也快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池剑打量了一眼床上的道袍,在身上一拍,身上衣物立刻化成了相同模样。
这几日下来,赖有福见了几次池剑施法,心中早有准备。不就是变身衣服嘛,掌心雷、霹雳火都见过了!这些小戏法也就见怪不怪了。
整好了衣冠,赖友福神秘一笑,把布袋子往床上一倒,铜板碎银码成了一座小山包。他粗略的将小山包分成两份,推给了池剑一大半,自己留了一小半。
“给我的?”
“自然自然,今日若无小友出力,老道我绝无可能赚来这些银财。”
“银财?有什么用?”
银财有什么用?这不是废话吗?哦对,他是仙人。
赖友福抓了抓腮帮子,想了一下道:“小友不是要作恶吗?”
“没错。”
“这便是万恶之源了。”
万恶之源?岂不是成道之源?听及此,池剑眼神一亮,挥手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赶紧将小山包吸了进去。
仙人果然全身都是宝贝!赖友福满脸羡慕地看了池剑一眼。
“咳咳,池剑小友,可歇息好了?咱们走吧,官爷还等着咱们入席呢!”
“好,走吧。”
池剑重新别起桃木剑,赖友福赶忙制止。连说道,去赴宴,带什么家伙呀。池剑点了点头,放下桃木剑。赖友福又叫他把包袱也放在房里算了,池剑紧了紧包袱,抬头看了赖友福一眼,赖友福顿时惊出一层细汗。
他想起了那几挫灰。这个包袱里一定有大秘密,事关生死,不闻不问为妙。
酒席就摆在前厅,八仙桌上共摆了五副碗筷。张宪携夫人叶氏叶苑娥坐在最里面,张延坐在张宪左手侧。与张宪相对的两个空位留给了赖友福二人。
“二位道长,请入坐,无需拘谨,权当是家宴。”
张宪与张延起身,迎了赖友福和池剑入座。叶苑娥也跟着站起来,亲自为几人斟满酒。
“云福子道长,还有这位小兄弟,今日多亏了二位,先以雷火降妖,又开坛超度,福泽一方,功德无量。本官代端县百姓敬二位道长一杯!”
见张宪将酒一饮而尽,赖友福赶紧跟着干下一杯。池剑喝了一小口,放下杯子,直接落座,在菜桌上上下打量起来。
叶苑娥为赖友福斟满酒,也帮池剑添满了杯子。放下酒壶后,她也举起一杯酒,朝赖友福敬二人敬了过去。
“多亏二位道长,解我夫君心头之患,我也敬二位道长一杯。”
“哎,大人、夫人,客气了,客气了!哪里是降妖除魔呀,不过是些江湖把戏罢了。”
张延也举起杯子,刚要敬酒,一旁的池剑抓起桌上的整只烧鸡,撕着吃了起来。赖友福赶忙扯了扯池剑的衣服,见不起效果,于是尴尬一笑。
“哈哈,池剑小兄弟真是豪爽性情。云福子道长也莫要谦虚,今日那一记金雷霹雳火可不是什么江湖把戏,二位道长法力高深,该不会是神仙下凡吧!”
“哪里哪里,只不过是些混饭吃的小本事,捕头言重了”
池剑懒得搭理这群凡胎。除他外,四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就把赖友福灌的上了头。借着酒劲,赖友福的嘴愈发把不住门,开始吹嘘起自己莫须有的功绩来。曾于某日于某地除妖,又于某日于某地降魔,直说的煞有介事。
酒过三巡,张宪抚着赖友福的背,郑重地说到:“云福子道长,本官还有一事相求。”
“大人请讲,云福子就算是赴汤蹈火,嘿,也帮大人办妥了!”
张宪摸了摸假手,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本官三十年前曾不幸撞见一尊妖仙,这妖仙夺我爱侣,又毁去我一只手,我与它实有不共戴天之仇。前几日那妖仙再次出没,先前作孽的妖物就是被它挥袖收去。据说那妖仙道行极高,喜怒无常,出手狠辣,阴险狡诈,视人命如草芥。不仅如此,这妖仙更是个十足的淫坯,不阴不阳,好女色,好淫人妻女!那悬池山上偶有女子无故失踪,说不得是被这妖仙害了去!”
“这等妖物,穷凶极恶,该除,实在该除!”
“是呀!道长,这妖物实在是我县之大患!于公于私,我张宪都要除了它!我见二位道长法力高深,定有镇杀那妖仙的本领。本官恳请二位道长出手,为民除害,本官不胜感激。”
张宪拱手一拜,赖友福赶忙作揖还礼,借着酒意,一口应下。见赖友福满脸殷切,张宪会意一笑,召来十个下人,各捧着一托盘官银,一盘百两,一字排开,给赖友福过目。
“哎呀,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
“使得!赖道长,我与那妖仙仇深似海,必杀之方能泄愤!赖道长,你应我一句,必除妖仙,这些银子都给你!”
“必除,必除!不除妖仙,随大人整治!”
赖友福拍着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本官代全县万户百姓,谢过二位道人!”
张宪一揖到底。
张延见状,犹豫了一下,说到:“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张宪眼睛狠狠一瞪:“考虑什么?除恶务尽,只有把这妖仙一并镇杀了,才能让本县妖患永绝。妖仙不除,我张宪死不瞑目!”
“夫君,消消火,别跟自家人置气!延哥儿,大人说的有道理!”
张延于此也无话可说,席散后,张延算了算时间,在后厨装了些吃食,送去林霰房间。
林霰也刚回来。她蹬去了靴子,衣服也没脱,一头扎进床铺里,显然是累的狠了。这一整日她都在东奔西走,上午先将柯大押了出来,办妥一应手续后已近正午。而后她赶紧写榜张榜,下午匆匆在街铺里吃了碗素面,路过叶馨斋时又抽空看了眼聂聆。再之后又继续张榜,直把城里兜了一圈才算完活。走回府里,又累又饿,又困又乏,简直难受的不得了。
“起床,吃饭!”
张延嚷了一嗓子,又打来一盆温水,沾湿了条绢布巾子,递给睡眼惺忪的林霰。
擦了擦脸和手,林霰草草扎起头发,坐在桌前,自己给自己盛饭。
“哎呦,今天可累死我了,延哥你呢?累不累呀?”
张延撑着脸看着林霰发呆,也没答话。林霰咽下嘴里的饭,伸脚蹬了蹬张延。
“哦,哦,我还好,白天看把戏晚上吃酒席,是有些小累。”
“啊?气死我了!苦活累活都是我干!你倒是潇洒……算了算了,好在你还有些良心,知道我正饿着……哎,不行,你得补偿补偿我,延哥,明天你去衙门告假吧……带我去好好逛一逛,好好玩一玩。”
林霰捧着碗优雅地狼吞虎咽,一口接着一口,中间还能抽空插上几句话。
“好啊,恰好明日没什么要紧事。之前也说,此间事了,带你去买些衣服脂粉,我还记得的。”
“好呀好呀,那太好了!”
林霰垫了垫肚子,刚好觉得不饿了,便把碗筷推给张延。
“困得要命,我要洗漱睡觉去了,明天睡醒再说,早上可别叫我啊,不然准咬你!”
……
晚间酒席吃的宾主尽欢。夜半时分,池剑抱着包袱,靠坐在床上,盯着月亮看得出神。赖友福被尿憋醒,起身小解后,酒已醒了大半。月色入窗,照得那十盘银锭子闪闪发亮。他看了会儿银子,努力回想了一下晚上的酒局。
自己似乎答应了张宪什么事情。除…除妖仙…除…妖仙!道行极高?出手狠辣?阴险狡诈?挥袖便能收妖?自己只会些念经写符箓的把戏,降妖道法是一概不会的。若让自己对上此等妖物,岂不是小命不保?
还有,自己好像还说了,若不除妖仙,任张宪整治?
大大地不妙,赖友福的冷汗刷地冒了出来。
“池...池剑小友,此事你怎么看?”
“什么事?”
赖友福哆哆嗦嗦地指了指银子。
“除妖?张宪不是托给你了吗?”
“我…我…”
“哦,你想要我出手?我要拿一半。”
“那不是寻常小妖,是一尊妖仙。小道友可有把握”
“没什么区别。”
看着池剑满不在乎的样子,赖友福长吁了一口气,只要这小仙人肯出手,他便能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