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尘》白昼明

2、小柒

　　夜间，敖晞辗转难眠，待确认敖曜睡熟了，才起身披上外衣，往屋外走了。
　　他睡不着并非初次，从前住在姑姑处的时候，常有这情况，明明也无忧思深重的情况，大夫来瞧过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既不影响晨间精神，便懒得深究，躺着难受，倒不如出来转转，时日久了，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仙境里总是晴天，万里无云，天上星星点点，月色是一如既往的皎洁，广陵仙君晚上是回自己在天界的宫殿里宿下的，这地方也就他和敖曜两龙，因着晚上失眠常常会吹奏随身带的笛子，他便走远了些，免得吵扰到弟弟。
　　敖晞寻了个小山坡，想着有哪些学过的曲子生疏了，从中挑了首演奏。
　　笛声哀伤绵长，无端显得他孤单。
　　曲子还未到一半，忽闻清脆女声响起：“公子因何难以入眠，在此处吹笛？”
　　她身上的妖气再明显不过，敖晞猜不出她是如何进来的，但既然弱的不用躲，强的躲不过，他无比冷静，白竹笛缓缓放下，说了句：“并无何缘由，姑娘是如何进到此处来的？”
　　女子梳着丸子头，未施粉黛，脸颊上带着未去的婴儿肥，是人类十三四岁的模样，看起来天真俏皮，她瞧见敖晞并未因为她是妖而慌乱抵触，更觉有趣，笑嘻嘻地答了：“我跟着我姐姐来的，只怪我贪玩，并未注意到她离开。”
　　敖晞的第一想法就是她是广陵仙君带回来的，更准确来说是广陵仙君带她姐姐来了仙境，眼前的小丫头贪玩跟了过来，离开的时候被忘在这里了——至于为什么她姐姐会忘了她，就得问广陵仙君了。
　　“我的力量还不足以打开仙境，姑娘不妨在此处休息，等广陵仙君明早归来，自然就能出去了。”敖晞礼貌一笑，“若我在此处吵扰到了姑娘，我离开便是。”说罢转身便要走。
　　女子莲步轻移，拦在他面前，歪头笑得娇俏：“你知道我是妖，还让我留在这里？”
　　敖晞停了脚步，不欲与她纠缠：“仙妖之间本就没什么分别，姑娘虽觉得无聊，在下却还想去研习笛音。”
　　“你跟个木头似的，当真无趣，浪费一副好皮相！”女子瘪了瘪嘴，“我想听你吹笛子，不可以么？”
　　敖晞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他喜欢清静，夜间独自吹笛是最好的，本想回绝，只是看到这孩子像要哭了一般，也不好如此，便答道：“罢了……我想你只是需要一个听众，那我在此处听你说话吧。”
　　女子脸上表情立刻转晴，喜笑颜开地跟着敖晞又走回了坡上，一龙一妖之间隔了些距离坐，敖晞一再表示自己不是因为瞧不起她是妖，只是单纯觉得和陌生女子坐得近太过唐突，才打消了女子想坐他旁边的念头。
　　“我叫小柒，是梦妖，你呢？”女子拔了根草，在手里捏着玩。
　　“敖晞，龙族。”敖晞言简意赅，决定做一个称职的听众。
　　“你知道梦妖是什么样的妖精吗？”小柒见他反应如此平淡，又抛出下一个问题。
　　一般妖族的种类都是可以通过名称或者真身来判断的，敖晞不知道是自己修为不够还是其他的原因，这女子在他审视下只能看到一片虚无，便摇了摇头：“在下才疏学浅了。”
　　见他不知道，小柒来了兴趣：“梦妖是掌握梦境的妖精，我们能操控他人的梦境，是好是坏都由我们决定，所以刚刚我才问你是因何失眠，指不定我还能帮上你呢！”
　　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活脱一个找到了试验品的孩子，敖晞当然不敢让她施术，再次摇头表示拒绝，但小柒似是无比热心，轻轻扬手，指尖坠下光点——什么也没发生，敖晞依旧不困。
　　“咦？不应该啊。”小柒嘟囔着又试了几次，眼前的男子分明未施术防护，怎么着她的法术就失效了？
　　敖晞尴尬地咳了一声：“许是你练习还不够吧，我是真的习惯了，你可以不用帮我的。”
　　他们又纠结了好一会到底为什么没效果，也没得出个结论，身后传来脚步声，敖曜困倦的声音响起：“哥……你大晚上的……”
　　又是熟悉的光点，敖晞原以为没什么用的，谁知敖曜眼皮一沉，竟然就歪倒了下去。
　　“我就说吧。”小柒颇有些洋洋自得的感觉，也不管旁边敖晞埋怨的眼神。
　　敖晞叹气，起身走向躺在地上的弟弟，抬手将他背了起来，对着睡得昏昏沉沉的敖曜有些无奈地说：“怎么还出来找我了？”他知道对方听不见，回头再看了一眼山坡上的女子，招了招手算是道别：“我得送他回去，着凉了可怎么办，距离天亮也不远了，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哎！敖晞，你记得我叫什么对吧？”女子大喊。
　　“记得的，小柒。”敖晞说完，背着睡得正香的弟弟，头也不回地往屋子走去了。
　　等敖晞离开了好一会，小柒才摸出怀里的一枚铜令，对着它说了句：“您都听见了，公子如今过得挺好。”
　　铜令上光芒闪烁三下，又恢复了暗淡的模样，小柒将它收好，又往屋子那边瞧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公子，您力量未曾觉醒，便是万幸，仔细想来，我倒还是第一次见您，从前总听大人念叨，今日一见，您能记住我，也就不虚此行了。”话音落下，她抬手撕开一块结界，抬脚踏入裂缝，待她完全消失，裂缝也随之愈合。

　　第二天广陵仙君依旧准时出现在了授课地点，嘴里叼着根狗尾草，脸上表情有明显的餍足喜悦感。
　　“昨天的心法练得怎么样了？”嘴里的东西随意一吐，广陵仙君问了一句。
　　敖晞回道：“算是掌握了，熟悉起来还需要多加练习。”
　　广陵仙君晓得这个徒弟是自律勤奋的，点了点头算是赞许，又把问题抛给了敖曜。
　　“我也练得还行！”敖曜答道，他天资聪慧，心法口诀之类的多练几次就能顺利上手。
　　“为师教你们的这心法有静心之效，你们练习时莫要急于求成，仔细体会体内灵力流动。”两兄弟的回答算是合了他的意，广陵仙君又指点了几句，便做了个结尾，“你们还有什么要问为师的吗？”
　　往常这时候要么就是正经法术讨论，要么就是一顿胡扯漫谈。
　　敖晞知道那问题一直卡在敖曜喉咙里，他非问出来才舒服，便选择了沉默，手指微动，给了个信号，把机会给他。
　　“师父，昨天那是太玄姐姐吗？”果然，瞧见哥哥的手势，敖曜当他是不管了，便问了出来。
　　广陵仙君也是个风流人物，对徒弟的这番询问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在想敖曜以后有没有继承自己衣钵的可能：“怎么可能是太玄仙子，一只小蝴蝶而已。”
　　“不是说神仙不能和妖精相爱吗？”敖曜皱了皱眉，感到不解。
　　广陵仙君被他的单纯逗笑了：“谁跟你说我和她相爱了？阿曜，你还小，一时半会琢磨不清楚这事的。至于仙妖相爱，那是因为天界怕上仙受妖精蛊惑堕落，再加上……啊，就这一点而已。”说到后面他忽觉失言，便匆匆结尾。
　　因着自然世界天劫的存在，仙妖之子存活率基本为零，但无论是天界还是妖界，都很好奇其所具有的力量，只是也不至于真的允许其诞生，未知的东西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不过你们怎么知道太玄仙子的？”广陵仙君觉得有哪里不对，问了句。
　　“是敖绫姑姑说的，她说师父最喜欢的就是太玄姐姐了。”敖晞这会开了口，毕竟敖曜的信息来源还是他，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把姑姑卖了……
　　这八卦敖绫同敖晞胡扯，敖晞又在某天敖曜睡不着吵着要听故事的时候跟他说了，当然结果就是敖曜一下跟打了鸡血似的越来越清醒……
　　广陵仙君一听到“敖绫”两个字，愣了一下，又回想到百年前的事，便气得咬牙：“我就说为什么太玄仙子那时视我如洪水猛兽，原来是她在造谣，难怪我寻不到来源！”
　　“师父不喜欢太玄姐姐？”敖曜听着听着还觉得有点晕，敖绫姑姑不是信誓旦旦地说师父心悦太玄仙子吗？
　　“太玄仙子是要去到佛祖座下与青灯古佛为伴的，我疯了我才去喜欢她，到时候只怕又有哪个好事的还说我阻拦别人修佛！而且我最讨厌传什么痴情故事，你师父我什么样的女仙女妖弄不到手！”广陵仙君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冲去龙宫找敖绫理论。
　　敖晞当然知道这两位仙之间的互坑，只是这系列太多，记不清具体缘由，便问了句：“师父，你是哪里得罪姑姑了吗？她为什么要造你的谣？”
　　“为师……为师不过是好心帮她识破渣男面目，她那条龙完全不讲理，把这账算我头上了！”广陵仙君生气地拿手指用力点面前的虚空。
　　渣男说渣男……敖曜嘴角抽搐，觉得师父果真是个无赖，但还是忍不住好奇，问了句：“什么渣男？”
　　“大约一千多年前吧，那会你俩还小得很，隔壁哪个海里有条龙看上了你姑姑，但是他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我出于好心化成女妖帮你姑姑试出来了而已！”广陵仙君说得理直气壮，然而两兄弟深知他不正经的性格，压根没信。
　　瞧见两兄弟一脸怀疑的表情，广陵仙君当机立断：“不行，我非要找她理论！”说着就驾云离开了。
　　其实这话大概是敖绫一百年前说的了，不过是敖晞对此完全不好奇，既没问过细节，也从来没问过广陵仙君。
　　看着师父气急败坏地飞走，敖曜嘲笑了一阵，又歪头去看哥哥，问道：“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睡不着了？”
　　他这个“又”字让敖晞无端不安，明明自己每次都是确定他睡熟了才出去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知道你常失眠，会到很远的地方去吹笛子，当然我并没有觉得吵。”敖曜说，“你喜欢安静，我明白，所以从未去扰你，只是……我也想不起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什么了，但总觉得不对，特别是我还感觉自己身上残留一丝极淡的妖气。”
　　敖晞并不打算告诉敖曜昨天晚上关于那只梦妖的事，便找了个别的理由：“兴许是师父带回来的女妖妖气重了些。”
　　“那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就像她对我施术了一样。”敖曜皱着眉头，“莫非我昨晚就是因为这个跑出去了？也不应该啊，女妖不会在这里过夜才对……”
　　“你大约就是睡迷糊了，梦游跑出去了。”敖晞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笑得宠溺，“昨儿晚上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是吗……”敖曜挠了挠头，奈何关于昨晚的记忆就是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但他信任敖晞，哥哥说的一定没错……总不可能真的是有女妖在吧？师父又不在，女妖来了不抢劫还想干嘛……等等，哥哥刚刚没反驳，难道是他跟女妖……
　　敖曜猛地抖了一下，把旁边的敖晞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哥，你不会去跟女妖私会了吧？”敖曜只觉得自己眼珠都在抖，他实在难以接受哥哥被师父同化的可能。
　　敖晞心里一惊，转念又觉得并非私会，便翻了个白眼：“你这是没睡好说胡话了？且不说这里哪来的女妖，你觉得我是那样的龙么？”
　　“近墨者赤，我就是害怕……”敖曜垂下眼睛，也觉得自己怀疑哥哥的行为不太好，只是他也不能看着哥哥变成师父那个老流氓的后生吧？
　　敖晞知道这孩子就是担心自己，加上是他有所隐瞒，此刻也不好责怪什么，随意说了几句便带过了这个话题。
　　只是……能让敖曜连那段记忆都抹去，那梦妖的实力明显是不可小觑，那术法又为何对他无用呢？昨晚明明真切感受到了妖力，术法对他和对敖曜的程度都是一样的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