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念》薛九重

3、由来

　　梁宋嫁给韩亭那日，是京都近日少有的好天气。因是周帝赐婚，即便平阳侯府门庭冷落，韩亭成婚之日，也是宾客满堂，就连当今圣上也亲临侯府。

　　梁宋那天穿的喜服，按她的要求，没有繁杂花纹，只在袖口和裙摆处用金线滚了蔷薇花，走起路来，似风掠过蔷薇花海。

　　那夜房中传来冷冷桂花香，长廊下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

　　梁宋坐在雕花的喜床上，细长的手指挑开自己鸳鸯戏水的喜帕，慢慢走到韩亭跟前，柔声道：“韩亭，我回来了。”

　　韩亭坐在桌旁，闻言抬起眼帘看她，眉眼清丽，妆容精致，是很漂亮的女子。许久他张口道了句：“宋宋。”梁宋抱着他痛哭出声，她与韩亭分别，已整整七载。

　　她初遇韩亭那年，十一岁。

　　家乡水灾，父母惨死，她一路跟着逃难的人群来到京都，她始终记得，那日冷雨凄迷，她穿着破旧的衫子躲在一家大户人家的房檐下瑟瑟发抖。

　　府外的小厮大抵是觉得她可怜，拿了一些东西给她。

　　于是她见到韩亭时，正在雨里狼吐虎咽的吃东西，直到一双白底的云靴出现在她面前，她抬头去看，看见白色衣摆上的繁杂纹理，看见腰间挂着的青玉佩，看见韩亭的脸，那是一张很好看很稚嫩的脸，大雨倾盆之下也不损其一分一毫的优雅。

　　她突然就不敢看下去，使劲将头埋在臂弯间。

　　韩亭撑着伞站在那里道：“你躲什么？”

　　梁宋颤颤开口：“我怕你赶我走，雨太大，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恍惚之间，她好像是听见那个撑伞而来的少年笑了一声，然后她感觉雨停了，抬头去看，韩亭将伞撑到她身上，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姑娘，以后就跟着我，你愿不愿意？”

　　梁宋愣愣点头，那年的韩亭十五岁，已是京都上下才冠京华的人物。

　　后来想起来，韩亭每次碰到关于梁宋的事，总是会问她愿不愿意？他充分尊重她的想法，而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样一个毫无身份地位的小姑娘，他又何必去问她愿不愿意？

　　就是从那个雨天开始，韩亭改变了梁宋原本如草芥的命运。他亲自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梁宋从前没有学过这些，开始也会觉得乏味，也会偷懒不用功。

　　韩亭外出，让她在家里背前一天晚上刚刚教她的古诗，结果她在水池里抓了一下午的鱼，韩亭回来考她，她站在他面前，憋红了脸也没背出一句来。

　　韩亭皱着眉头看她被水打湿的裙角：“宋宋，你怎么会这么不用功呢？”说完就走进书房，一晚上没有出来，十一岁的小姑娘就在门外站了一晚上，她想，韩亭一定生气了。

　　第二天韩亭出门，梁宋站在那里，用冰凉的手指去握他的衣角，低声说：“韩亭，以后我一定好好读书，我再也不会让你失望了。”

　　那之后她果真没有让韩亭失望过，写一手漂亮的字，文章华丽，辞藻惊艳，跟着韩亭出去聚会，也能作一首好诗，获得满堂喝彩。

　　每当这个时候，韩亭就会欣慰的看着梁宋，道：“宋宋，你要记得，你虽然出生清苦，但是只要你好好读书，你想要的都会到你身边。”

　　韩亭大概从不知道，当时的梁宋想要留在身边的也就只有一个他而已。

　　梁宋原本以为她会一直呆在韩亭身边，但是韩亭十六岁那年，被皇上召进宫为太子陪读，无暇兼顾她。梁宋事先听府里的人说了，读书越发用功起来，处事越发谨慎。

　　那天晚上月亮很好，梁宋坐在窗边读书，韩亭端了她最喜欢的糕点进来，叹道：“宋宋，我马上就要成为太子陪读。”他顿了顿，“我没有时间再教你，所以想送你去个地方，你愿不愿意？”
　　梁宋有些惊慌，她觉得韩亭是要舍弃她了，她咬着唇不敢开口，亦不敢看他。

　　韩亭温柔道：“你很有天赋，我想将你送到青州柳老先生府上，青州柳氏乃大家，文学才识都是西周佼佼者，你在那里，会比在我这里学到更多。”

　　梁宋许久开口，带着哭音：“韩亭，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韩亭默了默，笑道：“怎么会，等你成为青州第一才女，我就接你回来。”

　　那天晚上梁宋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红肿着眼睛坐上去青州的马车，临走时，她死死抱着韩亭，哑着嗓子道：“韩亭，你一定要来接我。”

　　她以为她很快就可以回到韩亭身边，可没想到，她在青州一待就是七年，更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来青州第三年，京都就传来长公主逝，韩亭大病的消息，病中高烧，听闻韩亭就是那样被烧坏脑子的。

　　她很想回到韩亭身边，在青州那些痛苦煎熬的日日夜夜里，她想过要放弃，她告诉自己，放弃吧，放弃了就可以回到韩亭身边。

　　可是当老先生对她说：“你要回到京都保护韩亭，就要变得跟之前的韩亭一样优秀，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回去？”

　　梁宋知道，她不能放弃，韩亭在等她。

　　她待在青州七年，从十二岁到十九岁，整日整日埋头苦读，勤练武功，失去了一个女孩子该有的青春，该有的欢乐，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要回到京都，回到韩亭身边。

　　直到东昌使者团入京，皇室的圣旨来到青州。老先生将她唤到跟前：“你愿不愿意回去京都？”
　　梁宋道：“我愿意。”

　　老先生道：“你要想清楚，如果你能在朝堂之上赢了黎川，那固然是好的，可是你若输了，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梁宋慢慢道：“我不怕死。”她回答的很果断，没有半点犹豫。

　　柳老先生抚着胡须没有说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宋是青州柳氏推出的弃子，她非柳氏子孙，若赢，可才满天下，青州柳氏名气依然不减；若输，人头落地，圣上并不会因此迁怒整个柳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