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客栈》司徒祝由

8、第 8 章

　　（八）
　　紫陌走后，客栈里一直没有生意，虽然苏青不知道这些交易所得的时间都用来干什么，但是生意嘛，总是越多越好吧，可是没有生意的时候，也不见老板着急，天天不是在阁楼上抚琴，就是在窗前看书，有的时候还到前院去拾掇那棵琼树。
　　苏青在树下睡觉的时候常常被易先生赶走，每次她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只好坐在旁边回廊里的栏杆上，看着他在那里忙碌。赶了几次以后，易先生也懒得赶她走了，直接让她打下手。
　　易老板打理树木的时候也很专业，至少在苏青看来一点不比堇先生差。
　　“这么大的树，为什么还需要经常打理？不应该让她自由生长吗？”苏青小声嘀咕着。
　　易先生斜睨了她一眼，缓缓开口道：“琼树并非凡品却长在这凡世之中，如果不精心打理，她很容易生病。”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她种在这里？”
　　“为了怀念吧！”易先生望着眼前高大的树木道。
　　“怀念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是人？”苏青的声音有些颤抖，虽然潜意识里，她大概知道，客栈里的人都有些奇怪，比如说紫陌，苏青一直觉得那株牡丹花就是她的精魂所在，堇先生，说不好本身就是一颗大树，所以才那么精通植物知识，穆爷爷和玉婆婆的年纪一定比看上去还要大的多，而东方樱，也十分奇怪，至于易老板，他是客栈老板，这里做着这样不同寻常的买卖，又有这么一帮员工，他一定是精怪里的战斗精怪，这样一来，琼树种在这里也就能说得通了。
　　“这种问题难道不应该在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明白的吗？”易老板看都没看苏青，轻描淡写地反问道。
　　“那你们都是什么？”苏青又大着胆子问道。
　　“你说呢？”易老板故意诡异地笑着，露出森森的牙齿。
　　苏青害怕了，嘴上居然不受控制地念起了阿弥陀佛，这一举动把易老板逗乐了，竟然笑出声来。
　　苏青看着他笑的样子，想到了紫陌的话，千年难得一见的笑容让她给见着了，这是不是要去买注彩票？
　　易先生笑完就回去了，留下一堆工具，嘱咐苏青收好交给穆爷爷，她片刻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妥当，送去了穆爷爷的院子。
　　看到苏青抱着大大的工具袋站在院子中时，穆棠是有些惊讶的。
　　“怎么是你把东西送回来了？”
　　“易老板让我送来的。”
　　“是吗？呵呵，这小子终于开窍了。”
　　苏青听的一头雾水。
　　穆棠看着她的样子笑道：“小青子，也许你真的会是个不同的存在。”
　　苏青听不懂穆爷爷到底是在夸自己还是损自己，只好默不作声，穆棠也不管她，笑着把东西收了起来。
　　又到了晚餐时间，苏青望着对面空着的椅子有些出神，紫陌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她到底去做什么了？
　　“过几天有一单生意要谈，紫陌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想是事情很棘手，所以，会有一位新成员加入。”易老板宣布道。
　　这是什么意思？新成员？难道紫陌要离开客栈？不不不，虽然苏青不知道紫陌的具体工作，但是每次客户都由她接待，客户资料也是由她保管的，这样的岗位应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代替的吧？
　　“紫陌出了什么事吗？”苏青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易老板看着苏青。
　　“如果紫陌安然无恙，为什么急着要让别人替代她？”
　　“因为客栈的工作需要。”易先生郑重地说。
　　“别人替代了她的位置，那她回来怎么办？”苏青又问。
　　“那是以后的事。”
　　“也就是说，无论我们当中的谁有事不得不暂时离开，就会有人马上替补上场，取而代之？”
　　“是。”易先生面无表情地答道，好像这一切理所应当。
　　苏青听了易先生的回答，内心很受伤，她以为至少大家都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她努力的融入其中，可现在他告诉她，每一个人都是轻易就会被替代的，突然间，苏青心中默默为自己搭建的房子开始漏风了，有些冷嗖嗖的。
　　“倒是可以提前培养起来了，毕竟紫陌这丫头迟早是要离开客栈的。”看着苏青紧紧皱起的眉头，穆棠出来打圆场道。
　　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也不知他们的心里再想些什么。
　　夜里，苏青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一直在想着紫陌的事，说实话，苏青不愿意紫陌被别人代替，虽然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可是客栈的工作总要有人去做，老板也不可能为了等一个员工而停止所有业务，苏青自己不也是来替代泠的么？说到底也不一样，泠是因为生命到了终点，而紫陌不一样，她只是晚回来几天，不至于就被替代吧？想来想去，都是一团乱糟糟的事情，苏青睡不着，干脆披上外衣，到院子里散步。
　　月亮很大，几乎快要圆了，苏青忽然想到，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其实，她从未感受过团圆的美好，就是那次吃完火锅后，她开始幻想着和客栈的人们共度每个节日，中秋，圣诞节，除夕，元宵节等等等等，但愿紫陌能赶在节前回来，大家一起赏月，多好。
　　易先生在房间内整理完各种书籍，准备关窗就寝的时候瞟见了后院里抬头望着天空的苏青，这个家伙，明知身上有病，为什么不早些休息，这个性情也不是个能撑多久的，还是早些物色下一个吧！
　　苏青也看见了窗边的易先生，立刻挥舞着双手示意他下来。
　　易先生见状关上了窗，吹熄了蜡烛。
　　苏青望着黑乎乎的窗户后悔起来，刚才的自己太冒失了，说不定易先生现在怎么想呢，真是非常丢人。
　　正在苏青准备回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易先生的声音：“不是叫我下来吗？怎么你要回去了？”
　　苏青看着这个身着睡衣外披一件睡袍的老板，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怎么说呢，这也有些太随意了。
　　“你，有什么事？”易先生皱着眉头问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下来。”苏青道。
　　“我看到你招手了。”
　　“那你干嘛把蜡烛熄灭？”
　　易先生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道：“浪费。”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差点把苏青噎死。
　　“我想和你谈谈紫陌的事。”苏青没有让易先生进屋，而是蹲坐在门槛上，然后招呼他也蹲在旁边。
　　易先生走到苏青身边，看了看她旁边刻意为他留下的半边门槛，犹豫再三，最后也学她的样子，坐了上去。
　　“不能等等紫陌吗？适当的把生意往后推一下。”苏青小心地措着辞。
　　“你与紫陌相识不过数月？为何这般难以割舍？”易老板不解。
　　“我也不知道，就是单纯地害怕失去。”苏青把脑袋埋在臂弯里，她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人是属于自己的，就拿客栈里的人来说吧，也只是苏青自己一厢情愿的把他们当成家人。
　　“紫陌并没有与客栈签下永久的协议，她随时可能会离开，客栈里的工作不能因为等她而一直拖着。”易先生的解释让苏青无话可说。
　　“你似乎异常感性。”易先生看她不言语，开口道：“总是试图去改变一些事。”
　　“我想去改变的都是需要去改变的事。”
　　“什么是需要改变的事？你靠什么去判断？”
　　“当然是靠心中的公理。”
　　“你有没想过你的公理也许是片面的？”
　　“什么意思？”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息，没有一件事物是脱离其他独立存在的，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杀死，那也是各种因素互相关联导致的结果，只不过是杀人者先抵达了那个关键时刻，然后事物就顺着他的方向发展了，反之，如果是被杀者先抵达了那个时刻，那么他就会变成杀人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干预其中。”易先生道。
　　“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我只知道，这世上有的人做错了事却不被处罚，就必须要改变。”苏青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就像秦小雅的丈夫，否则，孩子跟着他也会受苦。”
　　“如果我告诉你所有情况，也许你就不会这样坚持了。”易老板看着苏青狐疑的表情继续说道：“秦小雅的丈夫并非是你想像中那样杀妻弃子十恶不赦的恶人，他只是个不会调节妻子与母亲之间关系的懦弱男人，妻子的死亡威胁把他逼到了那个点上，那一瞬间一念成魔。”
　　“那你怎么解释客栈里发生的事，他那样狠烈地诅咒着他的妻子。”苏青愤愤道。
　　“因为他害怕了。”易老板道。
　　“害怕，还不是因为他做了亏心事。”苏青笃定。
　　“你说的没错。”
　　“那你为什么说我的公理是片面的？”
　　“因为还有另一件事。”易先生继续说道：“秦小雅死了，她的丈夫被抓，两个孩子在父亲故意杀害母亲的事情发生后，理所应当地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中，可是，秦小雅的父母已经年迈，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照顾两个孩子。”
　　“不是说她有个妹妹吗？”
　　“听我说完。”易先生似乎很不喜欢苏青打断了他的话：“照顾孩子的重担落在秦小雅的妹妹身上后，她简直变成了未婚妈妈，孩子所有的生活细节都需要她去操心，这些事几乎把她的生活都填满了。她没有时间谈恋爱，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等到孩子们长大，她人生的黄金时间也结束了。这样，你还觉得只有秦小雅的丈夫十恶不赦吗？”
　　“你的意思是？”
　　“秦小雅作为一个母亲就没有半点错么？”
　　苏青现在才明白当时的秦小雅为什么毫无反抗地走进了死门，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吧。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杀人的人不需要接受应有的惩罚，只是想告诉你，所有的事情都有它存在的必然性，无需强求。”易先生道。
　　苏青点了点头。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就早点休息吧，你的身体说到底也不能直接放任自流，还是需要保养。”易先生说着站起身来，整理着衣衫。
　　“那个，还有件事。”苏青犹豫着开口。
　　“什么？”
　　“客栈里有许多植物，能不能也养些动物？这样更有生气些。”
　　“动物？比如说？”
　　“比如说，松鼠。”苏青指着院子里的松柏：“这样一来，那些松果就不用白白掉落在地上了。”
　　“客栈里没有这样的规矩，罢了。”说完，易老板离开了院子，只剩下苏青一人发呆。
　　还是被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