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客栈》司徒祝由

4、第 4 章

　　（四）
　　没有客户的时候，日子过的很清闲，每天一日三餐，然后就是在客栈里闲逛。
　　苏青发现接待客户的二层小楼里，每个房间都是有编号的，按着一天的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又按着天地，将两层楼的二十四间房子都编齐了。
　　东方樱的厨房在最外面的大院，苏青常常坐在琼树下的石台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东方樱。紫陌也会偶尔站在树下与东方樱拌嘴，看见苏青也不说话，斜睨一眼，十分傲娇。
　　苏青抬头看着郁郁葱葱的琼树，枝叶十分茂密，阳光只能努力地向下渗透，投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光影。她眯着眼睛，几乎要睡着了。
　　秦小雅的事过去约半个月后，苏青被通知又有一笔生意谈好了。
　　当天的晚餐桌上，苏青见到了玉婆婆下手位上的堇先生和许久不曾露面的易老板。
　　苏青和堇先生打了招呼，并且将泠的谢意转告于他。堇先生只说了句：“应该的。”便不再多说什么。这是泠唯一的嘱咐，苏青以为泠对于堇先生是特别的存在，可是看他的样子完全没有任何异样，苏青觉得心里有些空空的。
　　“苏青，堇先生会重新布置后院，布置好后，你就搬进去吧。”易先生面无表情地说道，也不等她回答，直接端碗吃起饭来。
　　苏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见她点头，其他人也放下心来，这个丫头太有主见，如果再次冲撞了老板，只怕要被赶出去了。
　　晚饭后，苏青跟着紫陌去熟悉今天的客户，在天字酉号房间。
　　“是一个老婆婆，想见她以前的闺中密友。”依旧是一卷玄色手卷。
　　“那应该是一位老人吧？”苏青猜测。
　　“不知道，卷上也没有写明死因。”紫陌仔细地又将手卷的内容看了一边。
　　“好，那，我先回去准备了。”
　　“嗯。”紫陌答了一声。
　　苏青沐浴的时候玉婆婆又将衣服和香炉送来了。衣裙依然是纯白无暇，上次与秦小雅纠缠时染上的血污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苏青换好衣服前往生死门，路过蔷薇花圃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堇先生。
　　“堇先生？”
　　堇先生抬头看了看了苏青，点了点头，慢慢开口道：“我把曼殊沙华移到这里来了，开的还挺好的，全部扔掉可惜了。”说着拍了拍手上的土。
　　苏青借着月光看到了蔷薇花架旁大片的曼殊沙华，她又想起了泠。曼殊沙华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情，泠也有埋藏心底的爱情吧。
　　“青姑娘，您该走了。”堇先生很客气地提醒苏青。
　　苏青道声再见，飞快地跑向生死门。堇先生望着苏青远去的方向，脸上露出了笑容，喃喃道：“她与你不同。”
　　苏青到生死门前时，易老板还没下来，她迅速整理好衣服，双手捧着香炉等在那里，大约十五分钟后，她听到了易先生的脚步声。
　　将犀角香点燃后，生门缓缓打开。茫茫一片之间苏青看到了她的第二个客户，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苏青愣了一下，这个意思是老婆婆的闺中密友应该许多年前就死了。
　　“转过身去。”易老板道。
　　苏青赶忙转过身，背对着生门，然后又是同样的感觉，越来越寒冷，直到冰冷刺骨的感觉仿佛附在背上，易老板道：“走吧。”
　　天字酉号房门口，紫陌在那里等待，看到苏青时也有些诧异。
　　进入房间后，苏青看到了紫陌说的老婆婆，花白头发整的一丝不苟，衣衫简单却很整洁，她坐在椅子上，似乎很紧张。将香炉置于案上，然后退到一边，房间里依旧是，苏青，一人一鬼。
　　老婆婆站起身来，微微有些颤抖。慢慢开口道：“小桐，真的是你啊！”
　　鬼女看着老婆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从苏青的方向看过去，烛光下的她有些异常的美丽，白净的脸庞，清丽的五官，乌黑的头发，一件长长的白色衬衣到膝盖的位置，完全不像是一个女鬼。
　　“小桐，当年的事是我错了，我后悔了四十年啊！”老婆婆在离鬼女一步远的地方跪了下来：“是我听信了谣言，以为是你散播了我的事，如果我不那样做也许你也不会死。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后悔，日日吃斋念佛，为你颂了无数的经文，希望你在那个世界里好好的。可是我依旧无法原谅自己，现在我求求你原谅我吧，不然的话我死后会下地狱的，我求求你了，求求你…”老婆婆竟然磕起头来。
　　苏青正要去扶老婆婆，却听见鬼女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叶心，你还是原来的样子，总是执着于一件事无法释怀。其实这四十年我没有离开这里，就是想等着有那么一天你会想明白当时的事不是我做的，会觉得我依然是你的好朋友。既然你说你对不起我，那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不是我做的，我当然会原谅你。”
　　鬼女的声音有些飘渺，却很温柔，苏青能想象得到，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会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吧。
　　“谢谢你，小桐，谢谢你。”老婆婆一直在磕着头，地板被撞的咚咚地响。
　　苏青看着可怜伸手去扶她，鬼女也伸出了手，想要将她扶起来。不知是不是苏青的错觉，老婆婆非常灵活自然的地躲开了鬼女伸来的手，将整个身体倚在苏青身上。
　　鬼女停顿了一下将手收了回去。
　　老婆婆被苏青扶起来后半天都没有再开口。鬼女一直盯着她，也没有再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苏青看着她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终于，紫陌推门进来，对老婆婆道：“您的时间到了。”
　　老婆婆听罢，甩开苏青的手，快步朝着门口走去，及至门口时，停了一下，说了句：“小桐，谢谢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苏青看着鬼女，发现她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小桐，我能理解你心里的苦，你可以向我倾诉。”苏青看着她，心里很难受。
　　鬼女看着苏青，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开口道：“叶心曾经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的家庭不幸，父母离异，我跟着父亲长大，他天天酗酒，对我动辄便是打骂，慢慢的我患上了抑郁症。自杀过很多次以后，大家都认为我是神经病，同学们都不愿意接近我，只有她，对我好，把我当做普通人对待。有朋友可以倾诉，加上药物治疗，我的病情有所好转，其他同学对我的态度也越来越好，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快乐。有一天，我撞破了叶心的一件丑事，然后她多次向我倾诉，还让我替她保守秘密。后来，那件事还是传了出去，叶心认为是我没有信守诺言，把她的秘密泄漏出去了。就这样，我俩分道扬镳，形同陌路，见面连话都不说了。渐渐地我又一次被所有人孤立，他们明里暗里都叫我神经病，其实，我知道，是叶心，她始终认为是我把她的秘密说给别人听，所以她到处对别人说我神经有问题，说的话都是疯话，不可信。我的病又严重起来，终于，我自杀成功了。”说着，小桐举起了她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条深深的伤痕，还有许多颜色深浅不一的疤。
　　“我死了以后，灵魂离开了身体，天天跟在叶心的身边，我想着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个将她的秘密说出去的人不是我，她会向我道歉。可是，有一天，当有人告诉她，当初的事是那个男人为了甩掉她，故意透漏给别人的。她十分痛苦，我一直一直的陪在她身边，她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我知道她是说给我听的，我很开心。后来她毕业了，结婚了，却生下了一个畸形的死胎。尽管医生再三告诉她是因为她的工作长期接触放射性物质的原因，但是她并不相信，她开始幻想是我的鬼魂害死了她的孩子。我也害怕起来，怕真的是自己害了她的孩子，只好离她远远的，躲在角落里看着她。后来她加入了教会，天天沉迷于宗教活动，辞了工作，又过了三年，生下了一个男孩。我以为她终于可以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离开了。可是，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她依然在害怕我。”小桐很沮丧，她难过于自己唯一的朋友竟然一辈子都以为自己的鬼魂害的她不得安生。
　　“是她自己的愧疚感在作祟，她被自己的恐惧支配了一辈子。”苏青道。
　　小桐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她的愧疚早已化成了一种执念，甚至强迫自己认为得不到我的谅解，死后会坠入地狱，其实是她自己没有原谅她自己。”
　　“那你为什么还来见她？”苏青问道。
　　“我想帮她解脱，同时也解脱我自己。”小桐轻轻将脸上的泪痕拂去。
　　苏青不明白。
　　“我一直对叶心误解我的事耿耿于怀，死后还一直跟着她，何尝不是是一种执念。”小桐说道。
　　苏青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紫陌开口道：“送她走吧。”
　　苏青点点头，将案上的香炉端起，带着小桐来到死门前。黑色的门已经打开，小桐朝着苏青和紫陌鞠了一躬，转身向里面走去。
　　“小桐，等等。”苏青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其实我从不怨恨，只是觉得难过。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小桐回头对苏青报以微笑：“谢谢你，小姑娘，别小瞧人生，即使很短暂。”
　　小桐坦然地走进了那扇黑色的门，消失不见了。苏青突然明白了这种交易存在的意义。她回头看见了倚在门边的紫陌，对她笑了笑。
　　紫陌看见她的笑容吓了一跳：“丫头，干嘛对着我这样笑？”
　　“紫陌，我有点明白了。”苏青道。
　　“明白什么？”
　　“这个客栈存在的意义。”说完，苏青独自走进了大厅：“又有好吃的夜宵吃。”
　　“没礼貌的小丫头，至少该叫声姐姐吧？也不看看我长你多少岁。”紫陌追了上去。
　　“这个点心太好吃了，东方樱的厨艺太棒了。”看着张牙舞爪的紫陌，苏青故意不理她。
　　“不就是橘饼吗？没见过市面的丫头。”紫陌也夹起一块放在嘴里。
　　“食不言，寝不语。”易老板面无表情道出一句。
　　紫陌不再说话，瞪着苏青，苏青心里暗暗地笑着。她吃着美味可口的点心，望向黑色大门的方向，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小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