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 ...
-
花样滑冰世锦赛现场。
下一个出场的是韩国选手姜荷凛，她穿着一身雪白镶着水钻的costume，黑发高高盘起，右侧耳边缀了两片洁白的羽翼，剪裁良好的考斯腾贴合上身，晶莹雪白的裙尾自然地摆荡在腿间，她此刻正站在冰场的入口处。
观众席上满是呐喊助威声，无数横幅高高拉起，各种公仔在坐席中晃动，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国旗，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姜荷凛，加油！！”“你是我心中永远的公主！加油！”“荷凛啊！我在这里等你凯旋！”热烈的加油声瞬间点燃赛场。
姜荷凛在入口处，即将上场，即使是将节目练习了千百遍，她还是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音乐和对应的动作点。
此次比赛的曲子选用了Andrei Machado的《Sobre a brevidade da vida》，这位来自巴西的作曲家善于用极简的钢琴声勾勒情绪，没有复杂的迂回，所有的思绪都融入了轻敲的键盘中，优美孤寂、哀愁悲伤的情绪慢慢扯动着心弦，谱写着与巴西这个热情国度完全不相符的乐章。
姜荷凛喜欢他的曲子，或许是这迟来的发育关给她带来的冲击，为了找回状态，她一直在加强练习，清晨最早来到冰场，最晚将冰场的大门落锁，别人睡觉的时候她在滑着，别人吃饭的时候她在反复看着拍摄视频修改动作，当听到这首曲子，竟然意外地符合这日日夜夜的心境。所以，这次比赛她义无反顾地排掉教练选好的名曲《辛德勒的名单》，重新编了这首曲子作为自由滑的曲目。
《辛德勒的名单》过于悲痛，听在内心是浓稠的一团绞死的肉泥，未有艰难经历而大彻大悟者不能充分表现出来，现在她的心绪只是浅淡的哀伤。
每个花滑女单都要经历的发育关，多在十八岁左右经历，发育前体重很轻，各种技术跳跃以及角度抓取都会格外轻松，但发育期间，骨骼生长，体重增加，精力也不太集中，身体的平衡能力特别不好把握，刻在脑海里的发力方式和技巧已经不适应目前疯长的身体，各种存周错刃现象频繁出现，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好强的运动员们心灰意冷，十八岁就退役的运动员大有人在。
发育关是女单的一道坎，过了之后力量上去，会让以前轻盈的动作格外干净利落，随之进入更高一层的黄金时期，过不了，就只能暗淡退场。
而姜荷凛的发育关迟到了，以为是自己的骨骼和肌肉异于常人，悄无声息地平静度过了，但没有想到，这道坎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姗姗来迟。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接受，努力加强训练就好了，但没想到让无数强者凋零的关口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身体的不适应、不分昼夜的练习让她的身体格外疲惫，但更为疲惫的是一次又一次被打击的心。
连最简单的跳跃动作她都不能跳稳。
姜荷凛叉着腰，低头看着眼前的冰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一方天地，透彻的冰仿佛要无尽地延伸开去，直至世界的尽头，呐喊声仿佛很遥远，她深吸一口气，朝观众鞠了一躬，推开挡板滑了进去。
此刻，这是她的战场。
对手并不是场外焦急等待的各国运动员们，唯一的敌人，只有她自己。
就在她站在冰场中央做好准备姿势时，前一秒还非常狂热的观众席瞬间安静，然后，静谧空灵而又沉静透彻的钢琴声响起……
似乎有一人在湖边的黑夜中起舞，迷雾环绕，肉身永坠湖底，孤独的灵魂自由起舞，这首曲子没有所谓的高潮，所以只能由动作表现出看似安静实则挣扎的心绪，这种安静类的曲子由于没有那些有明显起伏转折的曲子那么好表现，往往PCS得分不高，特别是PE。
其实她的表现分往往不高，从来都是靠是技术总分TES拉分，现在选了这么首曲子，说服教练的过程也是极其艰难，不管教练如何劝说她还是选了，像是不信命一样，并否决了教练提议此次比赛降周、去掉阿克塞尔跳等降低难度的建议。
即使是艰难时期，她相信自己依旧可以将技术总分的答卷答得完美。
音乐响起的瞬间，她淡淡地牵起嘴角，颊边的小酒窝俏皮地旋了起来，眼眸下垂，鸭羽遮住眼底荡起的微波，线条分明的侧脸在赛场的冷光下凝成一座希腊雕塑，似沐浴着湖边的月光，一朵白蔷薇悄然绽放，干净又妩媚。
她双臂高举就是一个回旋，然后弯腰、手臂自然下摆，昂起下巴滑了出去，这首曲子给她蓄势的时间短，轻敲的钢琴直接将情绪直呈出来，她贴合着琴声，沉浸于旋律中，在冰上流畅地回旋，肢体优雅舒展，徜徉在快速滑行带起的风中，雪色短裙也跟着旋律在空中绚烂舞动。
接着，左腿抬高过髋，身子下倾并微侧，双臂向两侧纤长舒展，一个优雅的燕式步在冰面展现，姜荷凛将灵魂中的自由展现了出来。
动作结束，几个转三和括弧步蓄势，合着逐渐加快的琴键，荷凛进入了第一组技术跳跃。深吸一口气，发力的瞬间在冰场带起一股劲风，左后内刃起跳逆时针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后内结环跳（Salchow jumps），她在跳跃过程中尽力将柔韧度和力度结合，配合着现在的身体状况，但落冰还是有些不稳，她没有时间想那么多，马上保持好身体重心，缓冲良好后，快速滑行然后右足刀齿点冰，左后内刃起跳，这是一个标准的飞利浦跳（Flip jumps）的起跳动作。
明明是非常常规的技术跳跃动作，可就在起跳的那瞬间，她感觉到了不对，动作有问题，腾空快转的瞬间条件反射想要调整身子，但本来非常轻盈的身体此时格外沉重，她有些慌乱，无数次的训练告诉她，现在可能转不了原定的三圈了，可是，作为一名专业的花滑运动员，宁摔不存！
一圈、两圈、三圈，在空中不存周地转了三圈，而就在她落下的瞬间，身子晃动，狠狠地摔向冰面！
观众席也看见了这一幕，开始惊叫，挡板外，教练倏而沉了脸。
姜荷凛很痛，坚硬的冰面摔得她骨头像是散了架一般，她马上爬起来，慢一步进入原定的莫霍克步，然后一个拖刀，双臂展开的瞬间，她昂起下巴，抬眼看向赛场的上方，冷光晃入眼睛。
这是原本她随手就能跳出的动作，明明已经竭力练习了，为什么会这样？动作继续，但她的内心持续震颤着，不行，冷静下来，要集中。
运动员的素养让她仍然在冰面上保持着流畅的滑行，各种接续步连接后，她肌肉崩起，快速发力用右足刀齿点冰，左后外刃起跳，配合音乐来了一个勾手三周跳(Lutz jump)，这次没有摔，但落冰的瞬间并不干净。
教练在场外看到，摇了摇头。
姜荷凛在落冰的瞬间颤了颤眼，幽深透彻的音乐在赛场弥漫着，密不透风地将忧伤遍布每一寸可以呼吸的空间，慢慢地、静静地，用无尽地浩渺调子对姜荷凛低语，诉说着她此刻亲眼目睹的下坠。
不……不要。
她忍着泪意，竭力保持面上的沉静，回想着无数次练习后才获得的从容，她还没有输，她还有最擅长的阿克塞尔跳（Axel jumps），姜荷凛从前就是靠着这个拥有极高成功率的动作，配合着流畅的节目编排，斩获一个又一个的大奖，让无数冰迷为她喝彩。
一段蛇形接续步后，姜荷凛向前滑行，到了地点后，深吸一口气后，腿部深屈，身子绷紧，左前外刃向前起跳，身体旋转腾空！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过于迅速，观众只看见了猛摔在冰面的人，静默，然后爆发出强烈的惊呼声，喧哗响彻赛场，怎么回事？姜荷凛3A失败了？！
姜荷凛大脑中一片空白，但此刻音乐没停，她就不能停，不能留在半路，死也要死在最后一个音符上，她紧咬着牙，用手肘撑起身子，快速起身，但起身的瞬间右脚不稳地晃动了一下，脚踝应该是扭伤了。
音乐已经进入了末尾，她继续着原定的Twizzles，捻转进冰场中央，手优雅地举起，进入快速的联合旋转，最后接一个贝尔曼，从快速到缓和。
但是，如果看过她以往的旋转就会知道，由于脚踝受伤，这个贝尔曼的转速根本就没有提起来。
最后，音乐慢慢停下，她也停止了旋转，保持着结束动作钉在了赛场中央。她昂着头，喘着气盯着观众席，结束的掌声传来，听在耳朵里，仿佛格外遥远。
无数人影还在前方的观众席中鼓着掌，或许有很多冰迷在哭泣，但她一个也看不清，一声也听不清，所有的东西，灯光、观众、横幅还有日夜为伴的冰面都在眼中虚化，化成了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像素，时间静止，又在这一瞬间无限延长。
汗水慢慢地从鬓边滑下，胸膛起伏不止，为配合音乐入戏的浅淡哀伤早就不见了，只有沉重，乱线搅在心头，下一秒，她的思绪腾空，灵魂逃离□□飞至赛场上方，旁观者一样漠然看着这个中央的人影。
她清楚地感知到，此时此刻，她在下坠。
不，或许还要更早一点。
《Sobre a brevidade da vida》，翻译过来为《关于生命的短暂》，真是一首好曲子，不是吗？生命如此短暂，而一位运动员的黄金时期又是如此短暂。
在阿克塞尔三周跳失败的那刻，她就在不可避免地下坠了。
摔向冷硬的冰面，摔向自己掘开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