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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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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棋盘。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那人眼里是和第一次见时一样的——让人心生恐惧的狠厉,和杀意。
“记住这个盛世中的长安吧,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了。”
他语调中带着十足的轻蔑,似乎是觉得靠的离狱门太近了,往后退了几步,作势扫了扫身上的并不存在的灰。
“小世子,是非对错,早些分清或许还有条退路,若是执迷不悟,等着你的只会是绝境。”
……
他说的我没心思去管。
阿离的状态并不好,我真怕她出什么事。
被丢进这里时我还是清醒的,但他们动了刑,我知道自己身体素质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点弱,棍棒相加一套下来我撑不过一天就晕了过去。就是不知道阿离怎样了……
师父知道我们被抓了吗?
知道了会很担心吧……
越想师父心里面就有些委屈起来,他怎么就丢下我自己走了呢。
真是……够狠心的。
居然就把我这么扔下了……
再见到他一定得好好气几天,起码得半个月不理他,他不道歉就继续不理他,要是他还不道歉——那就……算了,弈者要有宽宏大量容纳百川的胸怀……
我坐在墙角,突出的一块砖硌得肩膀疼,我也不敢挪动半分,整个后脊像是被拆了一样,一动就散了个干净,还像有几块断骨戳着内脏的那种疼。
今早是被狄仁杰来时的动静吵醒的。他像是不知道狱部的动了刑,最后发现时扬声质问那些人:“你们动了私刑?!”
听听,私刑。
他来是问师父行踪的,想必把我抓来也是为此。真是,我怎么知道师父在哪——他走的时候没说,我憋着口气也没问。
他又不肯说阿离的下落,我也只问了两次,他不会说的。这个人……有点可怕。
那种狠厉和挂在脸上的四个字“我都知道”让人看了不爽,又会发自内心的抵触和恐惧。
他漫不经心状看我一眼。
“弈星,明世隐跟你提过楚奕吗?”
“你真是……跟他太像了。”
“——尤其是这种是非不清天生反骨的性格,简直一样。”
“……楚奕是谁?”
幽暗的牢狱外,狄仁杰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他不至于这都不告诉你。”
心脏像被人狠抓了一把。他确实,确实没说过这些。
“看来他还是不够信任——”
他让人不爽的目光直透黑暗穿过来,“他从来不信任何人。”
心中突增的重压压的我喘不过气。我以为我已经忘了,已经忽略了这些事实,我以为我已经足够喜欢他,喜欢到我可以不在乎他的态度他的隐瞒和他的欺骗,但是没有,依旧很在乎……
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心里纳不了百川,放不下其他,放一个他就够了,接受不了那些他带来的令人压抑的情绪。
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我会胡思乱想,因为那些都和他有关。他的一切哪怕他不在意的我都在乎——他看向哪里我在乎,他走哪条路我在乎,他什么态度我在乎,甚至这些在我未清楚心意之前就成了习惯,我一直很在乎。
我也试图触碰他,也试图去了解他的过去,也试图参与他的以后……
但他,他从来不信任何人。
他有心。
他是一个无情的人。
我或许知道,或许不承认,或许不相信,但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我不问,他不说,他就在我身边,可距离就是这么远。
直到狄仁杰甩袖离开我也没有缓过来,只看着狱门外一闪一闪微弱的跳动的烛光。
我没力气去管了。
我只是喜欢他。
让我再糊涂些吧。
我只是喜欢他。
……
“你能把天下当做一盘棋吗?”这是狄仁杰再次见到我时说的第一句话。
养伤养了七八天,狄仁杰派人将我接到狱外的茶楼里,还是当初一起喝花茶的那栋楼。
“……一盘解不开的死局。黑白棋子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但我其实根本看不清棋盘两侧坐着的都是谁。”
“不是师父和女帝么?”
他笑道:“不是。”
“尧天背景很深,武帝从未真正插手过这些事。下棋的人谁能说准呢?也许并不只是两个人……”
“狄大人何必费心想这些,何不将时间都用在伸张正义上?”
他不理我的暗讽,说:“我是这长安城的治安官,是这一国的丞相。”
“……知道。”你不用显摆。
“有时候长安城不需要对错。”他阖上眼,“武帝就是规矩,对错的定义一直在变,但我只能站在武帝这边。”
“北长城塌了。”他道。
他盯着茶叶尖在杯子里打璇儿,再抬头用他依旧盛着一半杀意的眸子看我,那眼里还有一半的无奈。
最后我策马穿过依旧喧闹的洛阳外郊,脑海里回荡着狄仁杰似笑非笑的那句——“武帝无后”。
——『视角切换』——
长安城内。
茶楼。
狄仁杰看着眼前一脸错愕的少年,心里失笑:是我高估他了。
然而下一刻少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是微颤的声音出卖了他将信将疑的心理:“你让我走?”
“对,放你走,不派人跟踪也不会下令捉回逃犯。”狄仁杰觉得自己已经敛够了戾气。
少年依旧是满脸的不信,就差在他脑门上再挂个牌子,上书“信你才怪”四个字。
狄仁杰见他一直挑战自己耐性,也直截了当的说了。
“武帝无后。”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对面人一震,是被他这疑似大逆不道实则正是事实的话吓到了?
“你……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年依旧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字面意思。话撂这了,人也放了,走不走向哪走怎么选择都是你的事。”狄仁杰曲起食指轻扣着桌面,看向茶楼隔间的窗外——热闹的花市。
少年显然还在犹豫,并不多信任他。狄仁杰皱着眉头,手下的频率加快。
面无表情实则心里痛批明世隐那心机鬼是怎么能把人当初一温良无害的小孩儿给养成这么多疑的……
怪不得磨十来年也没……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就不想赶紧找着你师父赶紧完事回家过你俩的小日子去?!”
少年脸上肉眼可见蹭的一下涨到通红,最后气若游丝的“嗯”了一声。
可算是……没想到这心机鬼名号这么好用……狄大人心累。
少年脸上虽然依旧挂着丝不信任,但还是领了人送来的马,晃晃悠悠骑了上去,别别扭扭道了谢。
狄仁杰送走了人又回了茶楼,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孩儿不好糊弄啊……
哦,除去他家的小孩儿。
想到他家的小孩儿,狄大人喝进去的茶都变得甜滋滋的。
包厢门被人推开。
正想着他家小孩儿的狄大人看着来人一笑。
想谁谁来。
“大人。”
“喝茶吗?”
“不……苦。”少年在他对面坐下,低头看盛着绿色液体的杯子,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不苦。我喂你……”
“咳……大人自重。”
狄大人眯着眼看对面小孩儿涨红的脸和红透了的耳朵尖,心里头一痒,还忍不住一嘚瑟——
啧,明心机,我家小孩儿可比你家小孩儿可爱多了!
狄仁杰怕真吓着他家小孩儿,不动声色将话引到正题上。“元芳,你觉得武帝会插手这件事吗?”狄仁杰慢吞吞喝了口茶。
李元芳盯着他的杯子,道:“武帝不是无理之人。”
狄仁杰注意到他家小孩儿眼里滑过一丝失落,一口茶堵在了嗓子眼。
狄仁杰:我刚刚为什么不坚持下去?我是不是错过了十个亿?
……
人人都盼望一个盛世,百姓如此,武帝亦然。长安城就是偌大的一盘棋,众人走不出去,长安也只能黑白分明。对错又是什么?这世上没有对错,但世人需要一个对错来束缚他们,于是便有了条条框框的规则,规则不是对错,规则是判笔,是惊堂木,狄仁杰做的是否正确他不知道,明世隐所追求的是否正确他也不知道,但唯一确定的是——人人都想要一个盛世太平。
武帝凌驾于规则之上,是规则触及不到的地方,但武帝亦无权干涉规则。
狄仁杰他是臣,忠臣。
武帝为君,也必须是一个明君。
对错不清,那么武帝就是对,狄仁杰是众臣之首,那么他就需全心全力去扮演一个狠厉之人,红脸的角色由他来唱,扔出“斩立决”的也必须是他。
天上天下唯皇独尊,是非对错切不可轻下定论。
狄仁杰敛去笑意,问李元芳:“扰我大唐太平者,结局如何?
“元芳,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