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圆舞曲 ...
-
许如意相信，一个人的性格和她成长的际遇有着很大的关系。
她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自己的过去，但淡漠薄凉已是对她最好的评价。
21岁，《良言写意》杂志的记者，素颜马尾，衣服永远跳不出白和黑。她静静坐着的时候，仿佛就是一张氤氲久远的黑白照片。冷清的让人难以靠近。
她负责人物采访的专栏，因这个栏目最需要冷静。她常采访一些青年才俊，那些人往往年少成名，倨傲自负，回答问题咄咄逼人且出言犀利。以前的记者总是做不长，不是当场被反问的说不出话，就是录到的回答尽是些没有重点的废话。许如意的平静和淡定倒很适合这个角色。骄傲的人害怕更骄傲的人。每次采访她都是不示弱的模样，因儿总可赢得一个不错的结果。
“这是采访对象的资料，你好好准备一下。记得准时交稿。”主编苏女士把资料夹丢在她面前，苏女士年过四十，打扮却很妖娆，甚至比20多岁的许如意更有少女气息。
“恩。你放心。”她接过资料转身回到办公桌。
沈以沫，“梦之坊”发廊的首席发型师。美发界的剪刀手爱德华。美国常春藤名校的建筑学硕士。一双巧手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许多名人都邀请他为自己设计发型，那些独特而优美的发型后来就出现在各种时尚晚宴和演唱会上，一度还引起过网络热议。
资料图片是他侧身回望的半身照。背景是渐行渐远的白桦林。柔光里他淡淡微笑，面庞俊美，眼眸澄澈。
许如意阖上资料，在A4纸上划了些零碎的问题。说起来，她对时尚完全没有研究，和那些整天在时尚杂志里□□的同事没半点相似。她既是不感兴趣，也是没有心思。每天熬夜赶稿，写好了，天也微明。爬起来胡乱洗把脸，有时连镜子都懒得照。何况再美也无人欣赏，没有悦己者，女为谁容？
沈以沫她也只是听过，以前有同事在午饭时说到他，她们讨论的热烈激昂，她却是埋头猛吃。只破碎的听到几句“是么？”“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可惜什么，她记不起来了。
正无头绪，打算要去网上搜一搜，手机就响了起来。
“我是许如意。”
“我是湘北派出所的陈警官，你弟弟许如风聚众打架，现在被拘留了。”毫无感情的宣告。她淡淡说了声“哦，我知道了。”缓缓放下电话，对着电脑屏幕沉默了许久。
很快，她走进洗手间，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冷水扑在脸上，她也不知道淌下的到底是水还是泪。
擦干脸，随意的绑了绑头发，望着镜子里缺乏热情的面庞，不免感到泄气。
回办公桌拿了包和资料，下楼步行去公共汽车站。小记者的生活并不都如电视上那般风光，采访车，摄象机，一个个糖果似的漂亮麦克。他们杂志记者往往都是自己坐车赶去采访地点，行头多半只是录音笔和一个速记本子。
“梦之坊”是规格很高的理发店，以价格昂贵品质一流著称。光看气派的装潢就可以知道。何况在繁华地段，年租近百万，并不是随便哪家店有这样的信心和勇气。
许如意走进去，打扮时髦的女店员上来招呼。
“请问你找哪位师傅理发？”
“我是来采访的，我找沈以沫。”
“哦，我带你去吧。他在二楼的专署区。”
跟着店员。她上了二楼。很自然，她见到了那个时尚界天才分子。
他正坐在转椅上为一个胖胖的女生剪发，动作优美娴熟，充满了灵性，镜中映出那女孩子飞扬的神采，显然这个发型让她觉得幸福。
一架黑色运动型轮椅静静的停在转椅旁边，许如意微微吃惊。
但剪发的男子眉宇间却是明朗而安宁的，这与他的坐骑似乎格格不入。
“沈先生，这位小姐说是来采访的。”
他继续专著的剪发，“哦。请等我一下。”
许如意找了一张沙发坐下来，随手拿了一时尚杂志翻了翻。
如风的事还在她脑子里转，这是第几次了？打架，闹事，集结小团伙，除了不杀人放火越货贩毒，她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
“你喜欢风信子？”温和淡定的男声，她回过神，看到自己正巧随手翻到插花版，这期介绍的正是风信子。
“不喜欢。这花太伤感了。”风信子的花语，悲伤的爱。
他笑笑，她注意到他已坐在轮椅上，但人却依然挺拔。
“我是《良辰写意》的记者，许如意。”她换上记者严肃的态度，表情单调而又冷静。这才是真正的许如意吧。
“这么正式。”他牵动嘴角，“我是‘梦之坊’的沈以沫。我们是不是应该互道‘幸会幸会’。”
不得不说，他是个看起来心情很好也会把好心情不负责的到处传染的人。
“我们开始采访吧。”她打开录音笔，看他也稍微换了个认真点的表情，“你在常春藤名校念的是建筑，还取得了很多国际建筑大奖，为什么会想要回国做个发型师？”
“我觉得做发型也是建筑的一种。而且头发是有生命的，和那些冰冷的材料完全不同。”他顿了顿，露出微笑，“何况我想做建筑界最会剪头发的，时尚界最会盖房子的。”
许如意认为这个答案倒也很妙，但听上去又很玩世不恭，“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
“让每个客人都可以幸福的走出去。”
“你平日有什么爱好？”问这些无聊而又八卦的问题是在降低她的专业品位，但如主编苏女士所言，“问题的高雅程度与销售量无关，但读者的感兴趣程度却决定了杂志的生死。”
一个人想要安稳的日子，稳定的工作，就得学会妥协。
“看热血漫画，打网络游戏，偶尔也会弹弹钢琴。”女店员送来两杯纯净水，沈以沫喝了一小口，“我也很喜欢运动。篮球也打的不错。真的很不错哦。”
他的笃定让她为之一震。这样激烈的运动和自己面前的他，仿佛是有很远的距离。
不想，她表情的变化却被他觉察，“你肯定在想，打篮球这个动作是过去时还是虚拟语态吧。轮椅篮球可是为我量身订做的。”
她无法从他深潭似的的眼眸里读出他真实的表情。他讲的云淡风情，讲自己的故事，却带着与自己无关的神情。
“你父亲沈畅雄是KEY—Z珠宝集团的总裁，他对你做发型师而不去接替他的位置这件事又有什么看法？”提问不可太温暾，她毕竟不是娱乐杂志的记者.
“在我爸眼里，我是个彻头彻尾的JUDAS（叛徒）。”他淡淡的说，“不过你不用担心KEY—Z的未来，我姐姐可是非常棒的继承人。”
许如意把洒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我不关心KEY-Z的未来，我也买不起他们的珠宝。不过要是它真的倒闭了，我说不定会买一条限量版的链子来拴狗。”
谈话还在进行。许如意的速记本下潦草的写下了他喜欢的卡通人物是哆拉A梦，喜欢的食物是拉面和苹果。喜欢的颜色是彩虹色，但平时不会把自己穿成一棵圣诞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可以象蜡笔小新那样，有一个脾气不好但很细心周到的主妇妈妈，一个有点好色但很顾家的上班族爸爸。
他说这些时单纯快乐的仿佛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许如意甚至觉得自己老成干瘪的象个大姐姐。
“不早了。就到这里吧。谢谢你沈先生，希望你可以继续支持我们的杂志。”她的语气很客套，说的是流水线上的结束语。
“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他微笑，把杂志卷成话筒递到她面前，“许小姐喜欢什么花？”
“向日葵。”她说。
葵花常常要在开阔而又阳光充足的地方生长，植株高大，插花时也很少会选它，因与那些柔嫩娇媚的小花比起来太过突兀了。看似热烈又开朗的花，其实很是落寞冷清。说不上为什么，她只是爱怜。
“我先走了。你不必送了。”她站起身，向楼下走去。
远远的，听他的声音飘过来，悠悠的，轻轻的，“许小姐如果把头发散下来的话，会更漂亮些。”
她没说什么，只是加快了下楼的速度。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圆舞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