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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卷五及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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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与亓岚辞别了道观,便驱马车去皇城。九城将疆土分作九块,皇城在中心,以树木河流做遮蔽,皇极山立于此间,宫阙依山而建。
亓岚拍拍我交叠在膝盖上的手,“夫人怕吗?”
我看着手腕上的九城令,玄玉道长用符纸传书通知了九城寂军,三日后待马车行至城下,寂军攻城,天下便再归一。
我听见千军万马从身后奔来的声音,尘埃在远山墨色中染上一片灰霾。
“亓岚,为何九城令,香玉要给我?”我这样问他,他的马与我的马并蹄立于城门前。我从他腰间拔出宝剑,用戴着九城令的手高举起来,转身对着身后潮水般涌来的士兵大声说道,“九城将士听令——取篡位者首级,杀篡位者血脉,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九城连,四海一,尔等助岚殿下一臂之力!”
二十七万大军的铁骑从我与亓岚的肩侧越过,冲入城池,那是一首乐章,用兵戎相见的交戟刺耳声,彻底击碎这个混乱的朝代,忸怩的历史。
“夫人,方才的答案,我也不知。”他拉着我的手,“或许我娘想告诫我永远也不许丢下夫人。”
我总觉得香玉姐姐不是那个意思,我低着头,心下正琢磨着,亓沄被压了出来,看来那懦弱老头要当缩头乌龟了。
亓岚问他:“亓洪呢?”亓洪便是亓霖的弟弟,亓岚的叔父,那个垂涎他人之物的皇帝老头。
“亓岚,别以为你有个什么九城令就能赢!”亓沄跪在地上,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如亓岚一般好看,长得比亓岚嚣张许多,穿着玄紫色金丝蟒袍,腰间有一掉玉坠,我熟悉的很。“你且去问问一朝文武大臣他们答不答应!”
我下马蹲在他面前,双手抱着胸撑在膝盖,看着亓沄。“如玲姐姐与伊玲姐姐,你可认得?”
我说伊玲姐姐四个字时,亓沄的眼神黯了黯,我便知道下杀的是那坏皇帝,“这玉佩,如今还带着,有何用?”我伸手拽下那玉佩,“伊玲姐姐当宝贝戴着,不是希望有一天,有一天,”我还是没控制好自己的眼泪,当着这个混账男人的面无声的哭了,“不是希望有一天,戴着玉佩的腰间,与念着玉佩的心脏,身首分离!”
他张大了嘴巴,就那样瞪着眼睛看着我,要哭,嗓子只发出干哑的嘶吼。“山河里长眠着你心爱的人,你却为了山河再不配她流连。”
“沄殿下自便吧,千里山河好去处,殿下可有勇气去找找,何处是归处?”
我起身转去时,亓沄抽剑了断了。我将玉佩放回他手上,心里与他说,去到归处,与伊琳姐姐好好道歉吧。
我翻身上马,不过上的是亓岚那匹。我对坐着与亓岚说,“亓岚,香玉给我令,正是那句话。”
“且问问满朝文武答不答应?”
“嗯。”亓岚总是这般聪明,“满朝文武要的不是明君,是一个可以安定九城的霸主。”
“夫人,亓岚断不会舍你,若满朝文武要我留令而舍你,我便不要这个天下。我娘应就是这个意思。”
“不,香玉不是这个意思,”我拉住他的手,将九城令轻轻一套,便到了他的手腕上。
“夫人这是为何?”
“方才我号令众将士,最后用的是你的名义。香玉姐姐要我选,选这天下是归我,还是归你。”我拉过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选天下归你,你归我。”
一炷香的功夫,群臣不负所望地将老皇帝拱手让出,那老皇帝尚坐于龙榻,可早已无人庇护,一朝文武立于两侧,为首的那个开了口,“岚殿下若要登太极,还要舍弃红尘事。”
我今日穿的,是香玉姐姐当年摆在我嫁妆里的杂裾垂髾宫装,一如当年她进宫时的模样。我拉拉亓岚的广袖,“那为首的老头好糊涂,还说我是红尘事,我看这一殿荒唐才像红尘闹剧。”
亓岚对我笑了笑,“亓某不才,一介红尘凡夫子,惟你,却是我的红尘事。余下的,皆是沧海一粟的虚妄罢了。”
“你在此处等等我,我上去与那坏老头有话说。”
我的绣花鞋踩过须弥座绕着蟠龙的金台阶,那老皇帝眯着眼睛看着我,问我:“你也是那玉山仙?”
我上前,抽出身边侍卫的佩剑,“你为何想做玉山仙?”我拿剑抵着他尚在起伏的胸膛。
“可坐云上观四海,可越春秋命无绝,可享千金做衣裳,皆是群玉山上仙。”
我瞧见他这幅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模样,“水中月,画中仙,独住蓬莱境,无友亦无亲,无父亦无子。人人乞怜求于仙,何人曾问仙何求?”当所有人都只是有求于他,却再没有人真的在意过他。这就是成仙。
我改主意了,我不想刺他的胸膛了,那里跳动着欲望,我不想这脏血污了金銮座。我叫他站起来,抬头看见大殿北墙上挂着好大一幅东海潮日生图。两边养着两笼鹦鹉,是葵花冠首的。
侍卫捉着亓洪下了须弥座,叫他跪下。
“你的命,是替香玲、如玲与伊琳姐姐还的。”我将剑刃抵住他的脖颈,摁住他的头,用力划开。“你日夜拜佛求仙,可曾想过仙人去你性命?”
我瞧见他死去,鲜血顺着剑刃如娟如瀑般滑落,染在大殿的金砖沿缝里。半年前我也这样站在血污中间,瘫坐在地上接受亲近之人的离去。如今却能号令兵马,手刃血敌,我从锦安躲回山里,本是再不愿理红尘事,如今凡心有属,红尘颠覆,我在其中,独有一方位。
我将手中带了血的佩剑丢给那为首的文臣,“老头,治国理政这事情,我一女子不学无术,委实帮不了什么忙,麻烦你替我好好辅佐我的夫君,等他收拾完这缠身虚妄事,还麻烦你助他修缮后宫,东眺沧海,西观日落,北倚群山,南看九城。”
我走到亓岚身边时,群臣已经跪下。“阿岚,我去东海一趟。”
“夫人想要什么做聘礼?”
“亓家九城,太平天下,亓郎一人。”
【十五】
我骗亓岚啦,我就是不想面对这一屋子的老头子,一个一个满手杀戮满脑算计,这些人叫亓岚一个人去对付罢。我从小便山野间逍遥惯了,怎可能让自己囿于这金銮囹圄,何况我瞧见那东海升日的壁画,我直觉我该去那一遭。
我刚出了皇城,便见玄玉道长杵在马车边。
“老头你怎么来了?”
“老道上一回接你从锦安回群玉山,”他拂尘一甩,甩在我脸上,我拨开尘穗,“怎的?这一次你送我去东海?”
“哼!香玉那丫头居然敢瞒过我六百年道行,我非要找她算账不可!”
“香玉姐姐真的没死?!”我就差开心地抱上那老头了,但我可不想抱他,所以我开心地抱住拂尘不撒手,“老道士,你可会那腾云驾雾?”坐马车多慢啊,我可不想摇摇晃晃地颠簸到东海。
“小丫头,你可真是个享福的命。”他将我从拂尘上抖漏下来,“去马车上坐好咯,老道给你变个法术。”
我乖乖坐在马车里,忽然觉得好像飞起来了,便慌忙拉开车帘子去张望,“丫头不畏高啊?”
“我爬树时摔下来你怎么还关心我废膏药呢?怎么,你还知道担心我呢?”云上的风景可真是好一番别致,是我没见过的云海斜阳,底下山川河流奔忙。“老头,这能教我吗?”
“让你香玉姐姐教你去!”他拿了壶酒喝起来。
“老头,那句月下错琼莱,你可是算错了?”我逗他。
“哼,老道不曾算错。”
我从锦安入皇城马车走了十天,从皇城飞去东海不过三刻钟,马车稳稳当当落在海边礁石上,我下了车,海水漫过我的绣花鞋,冰冰凉凉的,浪花卷着白沫翻涌交织,“老道士你怎么不飞了。”
不过我可以来东海看看这番景象,当真是美极了,我想亓岚也来看看。
“哼,你不知道那香玉设了结节,一会你还能瞧见她派一仙童过来要咱俩报名字给他听呢!”听起来做神仙可真气派。
“老道儿,你什么时候才能做这气派神仙?”我踢了一脚他垂着的拂尘。
“我这百年修为,可腾云驾雾,我还需要当什么神仙,我早就是神仙了。”
我对着海浪说,“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做神仙?”
我的脑袋被拂尘敲了一下,有些疼,我气地要去打他,“你这丫头凤凰命,去了枝头就能成仙,你信不信?”
我想起来他从前先是说我命不好,诓了我那混账爹好多钱财。后来他又说我命好得很,还硬做媒人似的撮合我与亓岚。总归叫他都算准了我的,可到头来我觉得他是算了我的觉得好,处处还是帮着我,借着我的好运自己也好,毕竟,若不是当年他点了我上山,亓岚也不会遇见我了。
等好一会儿果然来了个挽着朝天髻的小仙童,脆生生的问我们:“门外何人?”
这哪有门?我偏头看向老道士,他朗声答曰:“玄玉已带许鸳来,还望仙子备热茶。”
这人怎么在门口还喊主人准备东西的,好生没礼貌。那小仙童说,“仙家媳妇有热茶,老道六根需清净。”
“哈哈哈哈!”我登时便笑了起来,“老头,你没茶喝!”
他拂尘一甩也不给我脸色,见海中开了条路,我随他迈进去,果真是门!我回头瞧见这门里头能看见方才的沿岸礁石,垂花门缀着桃花盛开,当真是极美。
穿过荷花浮桥回廊,我见那有个年轻男子在喂鹦鹉,模样与亓岚很是相似,我猜是亓岚的父亲,便走过去想去行礼。
“别,”是香玉姐姐的声音!
我转身奔过去,“姐姐!”当真是她,我瞧见她的脸,我又想起了当时医馆的模样,眼泪就像方才那没了我鞋袜的海水般滚滚涌出,“姐姐我当再也见不到你了!”
“鸳儿果然没叫姐姐失望。”
“姐姐好狠心,就这般欺负我!”我装作生气,心底里确实欢喜地很,我自是知道香玉姐姐此番用意。
“那姐姐哄你,送你份好礼物。”她叫我闭上眼睛,我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流进了我的身体,“姐姐,是什么?”
“如此,你也可以像那老道士一样腾云驾雾了。”她压低了声音装作故意叫那老头听不见的样子。
“咳咳,你不设禁声咒,是故意装给我看看吧?”老道在荷花池边摘了只莲蓬招待自己,“行了,这媳妇我也送到了,茶也没我那一口,我且回观里去了。丫头,成仙了回来记得带点好发器,旺旺养你的道观香火。”
我拉着香玉姐姐自是有好多话要说,她叫亓霖去煮茶,我忙拉拉香玉姐姐的衣角,“姐姐,我是不是得叫他爹啊?这茶是不是该我煮啊…”
“你喊他爹是可以,那你喊我娘吗?”她朝我挤挤眼睛,“你管他叫爹,管我叫姐姐,我觉得也没什么问题。”
“好姐姐,您的热茶。”亓霖端着茶水走过来,给香玉姐姐倒了一杯。
我笑的可开怀了,不过突然想起来这是我爹,又赶快收了声。
我在蓬莱仙宫的日子过的可比群玉山快活,到底是仙境舒坦,姐姐还教会了我许多神仙本事。有时那老道来做客,说亓岚已经统一了九城,用群玉山的金矿储备繁荣了贸易,百姓生活幸福,一片和泰景象。
果然过不了几日,海边来了位红衣牵马的新郎官。我算着我又该出嫁了,便拦下守门仙童,叫她带我一块去。
到了垂花门,亓岚站在门外的海滩上,规规矩矩,拿着礼盒的手,一如那年我要下喜轿时扶过来的那双,温白如玉。
我将自己变做童子打扮,背着手朗声问他:“门外公子衣翩跹,不知何事登此间?”
亓岚迈了步子要跨过来,我忙开了道莲花浮桥,他登桥朝我走来:“群玉山下人间客,策马九城来此间。”
我抬手止住他,叫他站在垂花门下,“人间尽是亓家地,不知郎君有何念?”
“亓岚仍有红尘愿,上云楼间玉山仙。”他笑地给我戴上他手中盒子里的九城令,“还于夫人,还请夫人笑纳亓家天下。”
我低头,施了法,手钏还是变成了红豆模样,“此作相思结,亓岚生生世世与许鸳永不相离。”
【尾声】
我与亓岚总是差了两拜,如今在蓬莱仙宫里有了天地,有了高堂,终是成了神仙眷侣好夫妻。
那人间的皇宫我住着好没趣,我不爱听大臣们教唆皇后仪态当母仪天下,那后宫山水也没群玉山与东海的好看。便生下亓逸以后勉勉强强到他能即位了,就撺掇亓岚拱手让了天下,不过让给儿子,应该不算为了美人弃江山这般没气节吧?
我那儿子倒是比他爹不守规矩的多,他为了巩固统治,居然把自己爹娘的故事改作话本在民间流传,于是太上皇娶了玉山仙,逍遥人间多快活的故事我和亓岚在茶楼里都听到好多个版本了!
里头好几个话说我总是叫亓岚端茶倒水的,此刻楼下的说书先生赶巧讲到这段,亓岚拿着我要的凤凰奶走上楼来,还多给我买了个糖人儿,可我当年还给他剥过瓜子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