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说话》翊玦

1、第 1 章

　　刚打上课铃，附中高一六班门口，班主任童芷正对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滔滔不绝。

　　“……我也知道你的情况，你呢，也不要怕。咱们学校以前也招收过你这样的，虽然我是头一回带，不过童老师跟你保证，咱们班上一定没有欺负你的。”童芷说着停了一下，看对方只是迟钝地点点头，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哟，我给忘了，我话说的太快你是不是有点没明白？”

　　姜啸洋从校长室出来以后就跟在这位女老师身后，她一路走一路说，几乎没停下来过。童芷讲话温和，声音不大，语速又快，到现在姜啸洋还在琢磨她在校长室门口说的那几句。

　　不过他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模模糊糊又听到她说不要怕之类的，觉得这是个好人。虽然一头雾水，姜啸洋还是乖乖点头，仔细想想，从自己贫瘠的词汇库里拼出来一句话。

　　“谢谢，童老师。”

　　童芷今年三十多岁，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儿子，看见姜啸洋乖巧的样子就忍不住母爱泛滥，她也是第一次带这种学生，之前确实是有点紧张。想到这里，童芷讲话的速度也慢下来。

　　“童老师带你进去，跟着我。”

　　童芷说完就推开门，之前老师没来，本来有几个学生正在聊天，估计是从某位同学那里听说今天有插班生来。童芷进来之后声音小了些，但看到她身后的姜啸洋之后，嘀咕声又起来了。

　　童芷带着姜啸洋走到讲台上，本来插班生应该没这么多事，但姜啸洋是个特例。就算上面打招呼让她不要特殊对待，她也得给班上这帮小兔崽子紧紧皮。

　　“安静！”

　　童芷把教案摔在讲台上，几个嘀嘀咕咕的终于收了声。童芷扫了一圈，让姜啸洋站在讲台下面。

　　姜啸洋有些不安，他不习惯正面面对这么多人的注视，背着手微微低下了头。

　　“这是咱们班的新同学，姜啸洋。姜同学之前家里出了点问题，现在才过来，你们别仗着人家生面孔就欺负他，听见没有？”

　　下面没人吱声，童芷皱眉，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好事的男同学开了腔。

　　“童老师！他跟我们不一样！”

　　童芷瞥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之前调查的时候咱们班没有魔人歧视吧？”

　　那男生继续道：“不歧视！我就是想起来魔人体能比人类好，他一个人能打我们十个！”

　　姜啸洋模糊听懂了几个欺负、打之类的词，看向说话男生的方向，正好和对方对视了一下。那男生愣了愣，没等童芷说话，又接着说：“但是我觉得姜同学这么好看一定不会打人！”

　　童芷也是一愣，想笑又忍住没笑出来。

　　“别跟我贫，姜同学比较内向，你们几个闹事的平常别老招惹人家，明白了吗？”

　　下面又是大声说好。

　　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后，童芷四下看看，对着姜啸洋道：“靠窗户那边还有一个位置，你先坐那里，过两天要是和同桌相处不来我再给你调。”

　　姜啸洋点点头走过去，坐下的时候他看到了他的同桌，只有一个后脑壳。早上这么好的太阳，他的新同桌正趴在桌上睡觉。姜啸洋猜测对方应该睡得不错，刚才那个男生声音那么大也没把他吵醒。

　　讲台上童芷已经开始讲课，她教的英语，姜啸洋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听不懂的地方，从包里摸出另一本厚实的硬面书慢慢看起来。

　　下课之后，童芷又看了眼姜啸洋，最后还是一句话没说，拿着教案出去了。她走之后，班上安静了一会，姜啸洋抬起头茫然地左右看看，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没等他找到刚才看到的那个字，周围一下子围了一圈人。

　　林棹一早上睡得很不好。

　　附中住校生允许带手机，他那个不靠谱的妈大半夜打电话跟他讨论魔人和人类的生殖隔离问题，硬生生从十一点多讲到凌晨三点，他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爬起来上课，困得不行才趴在桌子上补觉。结果刚上课的时候没睡安稳，现在边上又吵吵嚷嚷的。

　　林棹被吵得脑子里嗡嗡响，满肚子火。人还没清醒，先一脚踹在桌子腿上。

　　哐当一声，原本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姜啸洋在被同学围上来的瞬间就把书盖了起来，他没有感觉到恶意，但人多嘴杂，好像每个人都有问题要问他，他这句话还没听懂，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盖过来。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找不到有效的方法来应对同学们过了头的热情。

　　直到他的同桌发出一声巨响。

　　围着的人堆一下子散开，他们好像在小声讨论什么，但姜啸洋没听清，他和他的同桌对上了视线。

　　林棹这才看到他多了个同桌，还是个魔人。脑袋上顶着一对盘羊角，下面是看起来毛茸茸的尖耳朵。头发应该是染的，虽然乍一看是黑色，但发根能看到一点长出来的红发，再仔细看那黑色就没有那么纯了。最不一样的还是眼睛，金色的瞳孔里有一道细细的黑色瞳仁，像猫似的。

　　林棹仔细回想，昨天班上好像在传今天要来个插班生，如果消息无误，他身旁这个魔人应该就是新同学。他那点被吵醒的起床气散了七七八八，对着长得还挺漂亮的同桌拉出来一个笑脸：“同学你好，我是林棹，你呢？”

　　他语速很慢，姜啸洋听清了之后歪歪脑袋，回答：“我是，姜啸洋，你好。”

　　林棹听姜啸洋说话顿顿的，想起以前他妈说过有的魔人胆子小，适应能力差。又看着姜啸洋的耳朵抿了抿，觉得可能他是在新环境没安全感。林棹因为父母的工作对魔人挺感兴趣，现在也有耐心帮助新同学，于是他看着姜啸洋桌上的书，打开了新话题。

　　“你在看什么书？”

　　但姜啸洋却没有回话，他耳朵一抖，按着书往外挪了些。林棹看出来这是排斥自己接近，既然对方不想多接触，他也没有跑去贴人家冷脸的兴趣，从包里摸出下节课的书，没再多说什么。

　　不过林棹偶尔还是分了点心思在姜啸洋身上，发现对方一整个上午很少听课，大部分时间是在看那本书。林棹瞥了几眼，姜啸洋却把书护得严严实实，他就只能看到封皮，还包了一层书衣，也不知道在防备什么。

　　打了午休铃，班上的人都跑去吃饭，姜啸洋一下课就站起来挪到外面，好像生怕当了林棹的路。林棹看他那个样子，没说话，跟几个朋友去食堂了。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姜啸洋一个人，他才把书在抽屉里收好，从校服口袋里找出了本便签。便签上是姜妈妈在他临走前特意给他写的注意事项，写了好几页，还画了学校的平面图。姜啸洋仔细翻看，按着上面的指示准备先回寝室。

　　附中午休时间是不允许回寝室的，但姜啸洋是新来的，童芷跟宿管打过招呼，正好今天值班的是那个好说话的阿姨，学生证都没看就把姜啸洋放进去了。寝室分四人间和双人间，附中这两年招生杂，有不少砸钱进来的，学校才特意给这些公子哥准备了条件更好也更贵的双人间。

　　姜啸洋这种特殊情况，要不是寝室不太够，他可能住单间。

　　他的寝室在走廊尽头，双人间有空调和暖气，独立卫浴，床是两张一米五的单人床，还有单独的书桌和衣柜。上午的时候已经有人把他的行李搬进来，只是还没安置，午休一共有两个多小时，够他收拾完顺便吃点东西了。姜啸洋动作很快，差不多一个小时就整理了七七八八，他的午饭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干草。

　　魔人和人类的习性其实差不多，普通的食物他也能吃，但他更偏爱植物多一点。而且学校人这么多，他去打饭的速度应该又很慢，还不如先把储备粮吃完再说。

　　下午还是正常上课，高一晚自习是选上，五点半下课以后就是自由时间。姜啸洋下课以后去食堂看了一眼，人还是很多，他决定等六点半以后其他两个年级去上晚自习之后再去食堂。他回到寝室，行李箱里还有衣服没有拿出来。

　　姜啸洋自己不会挑衣服，除了贴身衣物之外都是姜妈妈买好收进来的，在这之前他还没有看过。三月份的天还很冷，行李箱里大多数是毛衣和羊绒衫，姜啸洋一件件拿出来叠好放进衣柜，突然发现其中混进一件长度不太对的衣服。

　　有些魔人会在受到排挤的时候以弱者的状态和人相处，从而减少可能受到的伤害，讲白了就是无法适应的时候会装弱。姜啸洋在来学校之前和姜妈妈说了好几遍，自己是不会用这种方式的，而且他也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但是姜妈妈最后还是放了女装进来，姜啸洋不知道应该高兴姜妈妈关心自己，还是应该想方法让她不要过分溺爱。

　　衣服是按照姜啸洋的尺寸买的，吊牌都没剪，以他的审美来说其实还挺好看的。反正现在没有别人，姜啸洋站起来想着自己要不然试一试，拍张照片给姜妈妈看看好了。

　　然而就在姜啸洋脱掉校服，把针织裙套到身上的那一刻，他想起来自己的室友还没回来、他还没锁门。同时，一直安安静静没有反应的门被推开了。

　　姜啸洋和推门进来的林棹四目相对，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啪的一下变成了拟态。

　　林棹晚上放学之后被童芷喊到办公室去了，反正他也是不去上晚自习的那一挂，一时半会也不急着去吃饭。本来他以为是校外打人的事儿被童芷知道了，正低着头准备听训，没想到童芷和颜悦色地叫他坐下。原来是新来的那个叫姜啸洋的魔人被安排和他同一间寝室，林棹觉得这也不是事，跟童芷保证自己会带姜啸洋熟悉学校。

　　当然姜啸洋领不领情就不关他的事了。

　　从办公室出来以后林棹就打算回寝室，他忘带钱包了，午饭用的朋友的饭卡。这会估计他们几个不是出去吃就是吃完了，他得回去一趟把卡拿着。

　　林棹中午没吃饱，肚子有点饿，心里就想着吃饭，还没走到寝室门口就把童芷说的事忘了个干净。推门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有个室友，是不是应该敲敲门，谁知道一抬头就看见姜啸洋身上正穿着女装。在那一瞬间，林棹至少想了四种解除尴尬的措辞，正准备随便拿一个出来用，就看到和他四目相对的姜啸洋砰的一下不见了。

　　林棹记得，魔人虽然外表和身体构造和人类都大差不差，但他们有一种非常不科学的拟态，是魔人的隐私，也有学者说那才是魔人的原型的。总之说法很多，但真的见过的人类很少，因为很少有魔人会把隐私面暴露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林棹愣了一下之后走到姜啸洋的床边，在那件一下子瘪掉的衣服里摸了摸，掏出了一个练习册那么大的玩具羊。

　　玩具羊好像僵直了一下，随即四只小蹄子不安分地晃了晃。

　　林棹半信半疑地开口：“姜啸洋？”

　　玩具羊：“咩。”

　　林棹差点笑了，还真是个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