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七个小矮人

3、第三章 朝朝不见日（二）

　　五
　　未来歇在榻上的这些天，宁夜宫真可谓门可罗雀，上至皇太后下到嫔妃无人问津她的病况。身为皇后，她要守的规矩却实在很少，要不是皇太后差人来传唤，估计她这辈子都可以不用去给夜熔的婆婆请安问好。这天一早，未来就在何冬的陪同下去了景寿宫。
　　皇太后苏轻涪端庄高贵，倚靠在上等檀木雕花方榻上显尽一国皇太后的威仪。望着皇太后岁月都不舍留下痕迹的面容，未来的脑中忽然掠过自己母亲的脸。谁能相信同是三十多岁的人呢，母亲的脸早已是“沧海桑田”……未来略略低下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苏轻涪的脸上祥和隐去，眼中不经意地闪过一丝怨毒。而此时未来正低头敛绪自然毫无所觉。苏轻涪再难自持却还要极力克制，隐在袍袖中的手指恨得发颤。夜宴，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吗？真是越发得像你了！盯着眼前这张将锦瓯的绝世风华与夜宴的清冷淡漠融汇得恰到好处的脸，苏轻涪心上翻腾着一股将滚烫茶盏甩掷未来脸上的冲动。然而，有人却适时地紧按下了她攥紧茶盏的玉手。
　　苏轻涪抬头，正对上儿子清明的笑脸。
　　“儿臣见奴才通禀母后不传就自个儿擅作主张进来了，”罗迦依旧笑得一脸清明怡然，却似有深意地看了苏轻涪一眼，“母后，可好些了？您喉头有点炎，不宜喝过烫的参茶，可记得。”
　　不知为什么，罗迦分明笑容潋滟，未来却觉得他的笑未达眼底，带着浓愁深怨。这对母子也显得分外生疏，语毕，竟一时无话，气氛异常压抑。之后，皇太后也就只对她交代了几句，无非是“明日的家宴尔等好生操持”“皇后病体未愈，且宜玉妃从旁协助，切不可操劳”之类云云。未来心下暗忖，你这面上关怀备至，实际是想削我的权呀。而那冷面皇帝只是站在一旁，未置一词，从头至尾就没正眼看过她。末了，未来也禁不住一脸恹恹，既然这么不被待见，就早早地告退了。
　　从景寿宫回来，时辰尚早，未来便坐于院中摆弄起何冬给他讨要来的这些盆草。草比花韧，不刻意，不张扬，蓊蓊郁郁一派泰然。未来羡慕它的活法。夜熔素来不喜摆花弄草，院落里也只种了屈指可数的几株玉簪花，难免显得冷清了些。未来城西母亲的“豪爽”对这些女儿家的玩意也是懵懂无知，虽然面对这些个草她是一个名字也叫不出来，但是这些绿已给宁夜宫注入的生气她却清楚感知。何冬眼里也陡然有了笑意。喜鹊也乐不可支地在一旁忙着浇水洒扫。
　　“皇后娘娘，金安。”忽见一俏丽女子行至未来身前站定，恭身福了福。女子福礼完毕，只听得何冬与喜鹊异口同声“玉妃娘娘万福”，与此同时是两道作揖、福礼的身影。
　　哦，她就是丹凤名人玉妃啊。未来毫不避讳地细细打量起眼前女子。弄玉眼角眉梢含笑，如玉如珠润物无声，岂止一个“俏丽”了得。侍寝的妃子次日要向皇后请安，看来昨夜是玉妃伴驾。接连数日，未来见识了罗迦的多为后宫粉黛，却都不是那个“兰儿”，然而个个不输兰儿的美貌，如桃花瓣娇俏若柳絮般轻扬，一肌一容尽态极妍。未来一边替夜熔叫苦不迭一边又忍不住暗暗庆幸自己只不过孤魂一缕可以不为红尘俗世缠身。
　　“皇后娘娘好雅兴。”弄玉用绢帕掩唇而笑，仪态万方。
　　未来瞧着自己满手摆弄盆景沾上的污泥，面上尴尬笑着，心下更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谁叫夜熔孤僻“成疾”，整个宁夜宫就只有何冬、喜鹊和她，没有奴才事先通禀害她丢人，能怨谁呢？
　　未来起身向殿内快步行去。喜鹊会意地尾随而去。等未来洗干净手出来，弄玉仍在院中，只是竟赏起草来。她真是“随意”，是“欺”我没有皇后的威严吗？未来也索性洒脱地往院中石凳上一坐，随意地端起石桌上的花茶呷了一口，似想到什么，便吩咐喜鹊入内再去倒杯花茶出来。有客无茶，岂是待客之道。
　　片刻，弄玉已坐于未来对面端茶而抿，又是一个仪态万方。只见她眸光中闪过喜色，笑问：“娘娘，不知这是何花所泡制的，为何会如此清香爽口？”未来本欲摆个谱却瞥见弄玉十分兴致堆悉眼角，当下了然，都是一个惜花之人，便开口道：“我素喜草，不甚爱花，惟玉簪花，我偏爱非常。它春秋之际盛开，丛丛绿叶之中抽出串串白花，显得素净、典雅。玉妃可知，‘临风玉一簪，含情待何人?含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说的便是这玉簪花？”弄玉听得津津有味一脸神往，却左等右等等不到下文，急道：”还有呢?”未来噗嗤一口茶水喷出来，哈哈大笑出声。弄玉‘唰’一下满脸通红，眨巴眨巴眼睛，掏出绢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水渍，再强撑不住垮了张小脸儿。未来勉强收住笑，只好忙不迭地赔礼道歉，俨然一女土匪占了人家小姑娘的样。一入侯门深似海，未来万没有想到弄玉竟这般孩子心性。而因未来从头到尾用的是一个“我”，弄玉对她的好感猛地赠进不少。
　　姐姐，她说，可有兴致陪妹妹去挽秋园赏菊透气？
　　不过区区一杯茶竟捡了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未来得了便宜便卖起乖来，嬉笑一句，那就忙里偷闲赏妹妹个脸吧。
　　弄玉先是一愣，随即畅快地笑了起来，省了绢帕遮掩，何等樱唇皓齿明眸善睐，连笑容都暖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