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曼小姐》戈日图

2、第 2 章

　　Prof.Leo的办公室距离西门不远，我离了剑桥后一路向南行进至密西小镇，那里有我订的便宜旅馆。韩佳电话里为我忧愁，何不在剑桥附近找一所住下呢，天黑了可不方便。我笑话她没有时间感，离开时也不过是正午，难不成偏僻一点的小镇要走上我一个下午？她被我堵得无言，叮嘱安全后便挂了电话。
　　我常常反思自己何以对韩佳刻薄到这番境界，却又常常安慰自己，在此处刻薄，便在另一处温暖。就如同她在此处温暖，却在另一处刻薄。我们彼此不欠谁。
　　下午落起了雨，我在街道边的咖啡馆落脚，向那个从学校出来跟了我一路的男人示意，不如坐下谈谈天。他似乎很拘谨，略显局促地坐下。
　　不是个见美趋之的浅薄人，倒多的是稳重忠实的气质。我有点不解。
　　“我们认识吗？先生”
　　“不认识，小姐”他不抬头看我，只双手放在膝盖上摩挲
　　“那你跟着我是？”
　　“保护你”他一脸真诚，他的鼻梁是那种山脊一样的立体具型，不是断木一样呆滞地生硬立着，也不是英国人特有的看上去显老的鹰钩鼻，而是流畅的自顶端凸起下凹后自然成型，在山根顶端左侧有一处细小的疤痕，鉴于肤色凑近了才看得到。
　　英格兰真是个好地方，我能遇见出门带保镖的衣冠不凡的绅士，也能碰上个腰间别着把半自动的半路骑士。
　　若非自知之明是我的优点，我定会怀疑这是他搭讪的方式。
　　我问为什么，他不多言。我有点忧虑，转念又觉得可笑。便自顾看起手机。雨下的不是很大，咖啡店前的大伞下就坐着我们一对客人，我一边伸手让清凉的雨滴落在掌心，一边看着远方雾蒙蒙的街景。我是个触景伤怀的人，说白了就是感性，再说难听点，就是矫情，很多年后我不记得当时想到了什么而开始落泪，不记得流泪的程度是抽泣还是大哭，只是对一瞬间从心间窜到鼻尖又刺痛眼睛的酸楚感记得牢靠，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
　　“你叫什么名字”我怕我再不说话，对面不知所措的骑士要焦灼至掏出那把手枪来。
　　他见我擦了泪开口，急于张口却又迟疑不止。
　　“给我买枝花可好？对面花店橱窗里的花修剪装束得很漂亮，我喜欢玫瑰花”我还没收到过男人送的花呢，想来也是觉得不甘心，我这么年轻，却独自踏上异国他乡的旅程，在陌生寒冷的雾都里承受已知与未知的风暴……
　　“我叫，宋诚”他缓缓开口，略带羞涩的，从黑色夹克里取出钱包后起身向对面走去，我抬眼看见半晴的天空，时候不早，要回去了。
　　旅馆前台是个抹了蓝绿色眼影的牛仔girl，她冲我wink时我下意识回头，看到身后走来一个胸肌发达的似乎来自中东地区的扛水桶男人，在两个人长达十分钟的热情拥吻后，男人总算是带我办完登记上了楼。
　　包里的电脑充上电又歇了半小时后我决定下楼填饱肚子，牛仔girl热情地邀请我一起用餐，我们一起品尝了加了超大份芝士的热狗和煎蛋，回来的路上牛仔girl还向我吐槽了这条街里的同行竞争以及她那位叫Nike的男朋友睡觉时聒噪的呼声。我们聊得很愉快，Lisa是个热情大方的女孩儿，她和Nike恋爱一年在这里经营旅馆，并计划年底结婚，我后来很怀念那个夜晚，我们两个年级相仿，来自截然不同背景的年轻小女孩一起在街上毫无顾忌地畅聊，对着街边橱窗相顾大笑的夜晚，提着等待在家的恋人的晚餐，一路脚步轻快得回家的夜晚，那种幸福是凌驾一切的。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一个道理，快乐都是短暂的，不会超过一个月，一周，一天甚至是一秒钟，有的时候，往往在下一秒，人们就要被迫去面对悲伤的到来。

　　我听到枪声的时候是在楼上，还没来得及开门进入房间，
　　Lisa痛苦的叫声传来时我下意识往走廊深处跑，躲在楼道里的行李寄存间控制不住得大颗大颗掉眼泪。后来上楼的脚步声和四处逃跑呼救的声音淹没了我沸腾的脑神经和剧烈跳动的心跳，我在横扫一切的枪声中近乎昏厥，残存的意识告诉大脑
　　我在剑桥郡乡下小镇，遇到了恐怖袭击。

　　空气中漂浮的残留的火药味和混杂的血腥气息证实，没错，这是切切实实的恐袭，混乱持续了似乎二十分钟，旅馆很小，共计不过十余间客房，全部在二楼，在这个非节假日的时节，当天入住的也不过我一人。我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逼近的时候，颤抖着往一堆用过的水桶后蜷缩，等被人一个猛力揪出来时，我用好久才反应过来，“宋诚！”我几乎是惊吓到只剩下了作出口型的力气。
　　“快跟我走”他收了那把半自动，手里拎着我那破旧的单肩包
　　“我的电脑呢？”我接过后问他
　　“被人拿走了，包括U盘”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看里面的东西了吗”
　　“没有”我颤抖着擦眼泪“Prof.Leo说回国后给老师，我就还不敢看”
　　宋诚不再说活，拉着我出门时被我一把推开。Lisa和Nike躺在前台冰凉的地板上，我不敢上前摸一摸他们应该还是温热的尸体，我又不忍心就这样冷漠的一走了之不回头，我只能无法自己地害怕、颤抖、流泪，这种悲伤是如此单薄又无力。

　　宋诚将我拉进车里关上门后，向我手里塞了一枝玫瑰，看上去新鲜又脆弱。
　　他说，拿着，也许你能不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