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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黑白(三) ...

  •   “来人!范进,立刻去大牢,将于谦放出来,他若有半点闪失,办案的官员和看守的狱卒提头来见本宫!另宣通政使李锡到午门候着见驾,本宫倒要听一听,他哪来的底气,他难道是于谦肚子的虫,能言之凿凿一口咬定于谦怨怼朝廷!”
      被扣上“怨怼朝廷”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十有八/九是冤案,是于谦得罪了人。这种罗织罪名杀人诛心的风气不刹住,往后还不知要冤死多少忠臣良将。
      范进屁滚尿流地退出殿外,叫人备马,一路狂奔而去。
      我向来脾气温和,祁钰难得见我暴怒,受惊不小,整个身形都缩起来,怯怯道:“娘,您为何……”
      我火冒三丈:“人命关天,正三品的朝廷命官说下狱就下狱,说杀就杀?你说他‘怨怼朝廷’,是诛心之言,可有实据?且不说于谦所作所为是否有罪,有没有冤情,纵然罪名成立,区区‘怨怼朝廷’,其罪至死?娘平日里怎么教你的,难道你尽当做耳旁风?竟然草菅人命!况且判了兵部侍郎这样的要员死罪,竟瞒着我自作主张就这么定了?若不是我今日问起,你是不是就打算悄无声息杀了他?”
      祁钰见状慌忙跪下道:“儿子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
      祁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一个字都不敢回。
      若在以往,有人在旁劝着也就罢了,小莲在金桔那还没回来,范进出去办事,于是殿内殿外服侍的宫人乌压压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怒气久久未消,狠狠将祁钰训了一通。因在气头上,音量大了些,最后是范弘出来赔笑和稀泥。他指了指里屋,压低声量叫了声“娘娘”,示意不要惊动皇帝。
      若黑蛋知道,定然也生气,对身子不好。我便听了范弘的劝,收了声。
      范弘又道:“小主儿这么做,定也有个缘故在里头,娘娘不如听一听小主儿怎么说?”
      我看一眼祁钰,见他满脸涨红,眼圈儿也红着,知道他在宫人们面前丢面子,便道:“你起来回话罢。”
      祁钰跪得久了,腿麻,猛然起身,身子一趔趄,好在范弘眼疾手快搀住了。
      我看在眼里,虽然心疼,却依旧板着脸。
      祁钰打量着我脸色,小心翼翼道:“儿子并非轻视人命……况且娘以前提起过于谦几次,说他好,儿子都记在心里。只是这次接连几个大臣在此事上弹劾他,儿子想着,若一两个人诬陷他,还有可能,这么多人参他,想必是平日确有其事……”
      “你幼稚……什么叫‘结党营私’?人多并不等于占理。等等,你说‘好几个大臣’?”我挑眉看着他:“娘是要放权给你,可既然是多人弹劾他,说明兹事体大,你竟然一份相关的奏章都不给娘送来看看?”
      祁钰嗫嚅道:“儿子原也拿捏不准,是大伴儿说……”
      我越听越气:“是你监国,还是你大伴儿监国?”
      祁钰低下头不说话了。
      范弘在旁劝道:“娘娘,虽然此事小主儿做得欠妥当,但终归小主儿还年少,范进做大伴儿的,是有教导之责。此事也是范进的疏忽。万望娘娘莫苛责小主儿。”
      我消了消气,叹道:“你倒是大公无私的心,不因范进出自你名下,就护着他。”
      范弘道:“皇爷和娘娘信任奴婢,奴婢不敢存私心。”

      于谦的案子,我欲追查到底,看看到底是谁要害他。
      身边范全等人不太认字,怕他们被人糊弄,我便叫范弘:“此事干系重大,其他人我不放心,你去罢,将内阁凡是提到于谦案子的奏章,有多少拿多少,全数拿来。”范弘领命去了。
      我招祁钰近前来:“给娘看看,膝盖可曾跪青了?”
      祁钰耷拉着脑袋,轻声回道:“不曾。”
      “怨娘为了区区一个外人就对你发这么大脾气,让你在众人面前没面子?”
      祁钰被我戳中心事,脸红道:“儿子不敢。”
      “钰儿……”我轻抚着他的鬓角:“寻常人家的孩子还不懂事时,你小小年纪就要监国,不容易,娘知道,娘也心疼你。可谁让你是爹娘的儿子,生在帝王家,享了旁人享不到的福,就得担起旁人担不起的责任。天下万民辛苦劳作供奉着你,凭什么?你得将国家治理得好,才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你坐的这个位子。现在娘看着你,盯着你,骂你,你不喜欢,但至少娘能保你不出大错。将来爹娘走了,留你一个人做皇帝,万事都要你一个人做决断。做皇帝比做太子更难,娘不逼着你快些变强,到时走得牵肠挂肚,怎么心安?看你做得渐渐上手了,刚要放权给你,你就出了这样大的纰漏,一个治世能臣险些折在你手里,你说娘能不生气么?”
      “娘,儿子晓得了……’”祁钰伏在我膝头,嗓音黏糊糊地说道。
      等范弘取奏章来的空档,我便细细地将这件事掰扯给他听:“首先,你要知人善任。于谦是个怎样的人,你知不知道?他精明强干,且清正廉洁。你若知道这一点,再来看他上书举荐他人取代自己职位,会怎么想?”
      祁钰道:“他不贪恋权位,是以国事为先。”
      我说:“这不就对了?你要召他来跟你说话,再看他做过什么事,不要只听旁人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像于谦这样清高无私、不结党的人,在朝中本就势孤力薄,你还不支持他,让群臣看了,谁还敢像他那样清白做官?”
      祁钰道:“可朝臣那么多,儿子都像这样一个一个去了解,怎么了解得完?”
      我说:“你在朝中,挑出几个信得过的人,如南杨(杨溥),委以人事之权,再时时请他们品评人物——但也不能尽信,你要多听几个人的不同意见,还要自己派人去查。否则你当锦衣卫是做什么用的?但锦衣卫听命于东厂太监,其中或许有利害牵扯,所以锦衣卫的话,也仅供参考,最后还是要你亲自拿主意……朝臣虽多,你只需将六部九卿等要职安排好,就行了。这些关键人物办事得力,那些低阶的官职,他们自然会帮你去找合适的人。”
      祁钰点点头:“儿子记下了。”

      “再说于谦这罪名,说起来都好笑,‘怨怼朝廷’也算有罪?且不说这等罪名多半没有证据,有证据也多半是伪造的,就算真凭实据钉实了他确有怨怼之心,难道朝廷待他不公,还不许人‘怨怼’了?委屈了人,难道还要人感恩?为人君者,不能将所有过错都委于臣下,凡事还需自省。再想深一层,咱们立法治罪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杀鸡儆猴。你将他治了罪,朝野服不服你?那些心里对朝廷有怨念的,难道从此不敢生怨?照样有怨气,只不过憋着不说出来罢了。长此以往,下情不能上达,你对下头人的心思一无所知,这龙椅将来怎么坐得稳?”
      祁钰委屈道:“儿子自问,爹娘和儿子对他不薄,听人说他竟有怨怼之心,儿子自然心里不平。”
      我叹道:“钰儿……皇家的人,不能这样任性而为……你一念能令国家兴隆,一念能令民生凋敝;一念能生人,一念能死人。就算他真有怨怼之心,只要他为国效力,只要他为民请命,你就要留着他。不但留着他,还要对他施恩,用这样的法子化解他的怨气,而不是扔进大牢里。你是为百姓做主,不是为你自己做主。你若管不住你的私心,将来总有一天,这份私心会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他们挑拨、煽动,让你一怒之下杀了不该杀的人,就像今天的于谦。”
      “这么活着真累,娘……”
      我怜爱地摸摸娇儿的面颊:“但是娘相信你做得到,嗯?你爹爹十二岁开始监国,也是这么一路走来的。爹娘都陪着你,别怕。等你再大些,这些事情做得熟了,就好了。”
      “爹爹真厉害。”
      想起他爹当年监国时的模样,笑意不自觉地爬上我嘴角,我笑道:“你爹爹是很厉害。不过虎父无犬子,你也不会差,你说是不是?”
      祁钰偎在我膝上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范弘带了奏章回来,装在麻袋里,由兴安带人抬着。
      看得出范弘老成谨慎,连抬奏章的人,都挑了稳重嘴严的。
      奏章数量之多,让我不免吃惊。看了祁钰一眼,祁钰似乎也有些讶异。他见我看他,自知做得不好,又低下头去。我没再说什么,叫范弘将奏章放在桌上。
      随手翻了几本,不看不知道,一看,奏章中并非只有弹劾于谦的,还有为于谦喊冤的。
      我将御史顾佐等人为于谦鸣不平的奏章挑出来,亮在祁钰面前,问他:“这些奏章你可曾看过?”
      祁钰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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