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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   第九章 

      我领着小堂弟,走在前面。
      陛下和叔父并肩,走在后面。
      回头的时候,我总见陛下瞧着叔父左顾右盼的脸,含笑。
      不说他是怎么跟来的,当今天子要做什么事,又有谁能管得了。
      他就这么大剌剌跟来了,还紧紧地拉着叔父的手。
      平时素来面薄的叔父,在大庭广众之下却没有挥开他的手。任皇帝握着,也不挣扎也不恼火,只有脸上,淡淡地笼罩着一层飞霞。
      看到了糖葫芦,叔父就想买。
      而问了糖葫芦的价钱,他摸摸口袋,却是一脸无奈。
      果真如裴元度所料,他没有带钱。
      叔父的脸色有些失望,陛下这时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我就见,叔父笑了。
      而后陛下跑去前面,追着已经离我们有些距离的糖葫芦小贩。
      这时我问他,为什么现在任陛下握他的手。叔父分明很窘,不是吗?
      “我不想伤害他,既然他喜欢,就任他握吧!他为我做了这么多,我总要回报他一些的。不过小小一点让步,换来他一天的开怀,有什么不好!”
      这时小堂弟插嘴。
      爹爹是不是很喜欢坏人?
      在小堂弟的眼里,跟他抢叔父的人,就是坏人,其中又以陛下为最。
      叔父听了小堂弟的话,蹲下身子摸摸他的头。
      “是啊,爹爹很喜欢他!”
      那时我见叔父的眼里有淡淡的光芒,如琉璃一样。他现在的笑容很幸福,在背后谈起那个人的时候,叔父微笑的容颜很柔和。
      于是我知道叔父其实很幸福,只要在那个人的身边。
      纵然他们是男人,纵然这世间并不承认男人之间的爱情。
      后来陛下回来了,他买了所有的糖葫芦。回来的时候,见叔父的微笑,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
      叔父递了一枝糖葫芦给小堂弟,小堂弟很开心。第二枝糖葫芦叔父递给了我,我连忙推辞,我不是不爱吃这些,可是我不能那么幼稚,吃糖葫芦是小孩子才做的事。
      而我,自认为已经是大人了。
      叔父见我推辞,却很坚持。
      旭儿,别对自己要求的太严厉,你也只是个孩子。孩子本来,就该有孩子的样子,即使在外人面前要做大人,但是在叔父面前,还是做个孩子吧!
      我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我也突然体会到,大哥为什么当初会义无反顾的跟着被逐出家门的叔父走,连家业都不要了。
      叔父是个好人。
      那时我真心的希望我的叔父能够幸福,见我的神情,陛下也笑了。他也抽了枝糖葫芦,不是给我,也不是给小堂弟,却给了叔父。
      叔父摇头说自己不要,他已经成人了。
      陛下却言道。
      你在我眼里,一直都只是那个,汉山之上的少年……
      闻言叔父只是微笑,微笑着拉起陛下的手。他什么也没说,又象什么都说了,他的眼睛里其实有着千言万语,只是我无法解读。
      但我并不以为憾,叔父眼里的话,只要有人能看懂就行了。
      而那个人不是我。
      其实我真正的了解我的叔父,就在这一天。
      即使,那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
      叔父是个善良的好人,他想吃烤肉,于是陛下便给他买。但买了他却把自己的那份烤肉给了端烤肉来的人。
      结果满酒楼的人都在笑,只有陛下没有笑,他只是忙碌地瞪着那些笑话叔父的人。
      即使是那个端烤肉来的人都无法理解叔父的举动,而叔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哪里有成天烤肉的人,不知道烤肉的滋味呢?”
      满座皆静。
      回宅之后小堂弟才告诉我,那个端肉来的人,看着肉,很想吃。
      叔父察觉了,满足了他的愿望,却没有伤害那个人的自尊。
      在我也觉得叔父很傻的时候,只有陛下支持着叔父。
      也许世间,最懂叔父的人,就是他了。
      我以为幸福就是这样,平淡的就象流水一样的日子。发生的虽然都是平凡的事情,但却是融融带着春天的气息。
      但我忘记了,他们不是平凡的男人,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为宰相。
      他们的日子,注定是不会平凡的。
      ***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战争开始的缘由其实也可以这样荒谬。
      那日我正在叔父的房里,看着他与陛下下棋。
      窗外是朗朗晴空万里,听雨榭前沿着回廊而植下的垂柳,已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冷湖里新种下的墨荷,这时也长出了点点的荷钱。
      叔父的居所视野很好,就象现在,眼前到处都是初春的盛景。
      但这时候能够欣赏这样美丽景致的人也只有我,叔父与陛下正忙于下棋。
      虽然说起来对叔父有些不恭,但他下棋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才看了两盘棋,我就知道叔父的棋艺着实不佳。即使每局陛下都让了他五子,叔父的棋依然败得很惨。
      每下一步,叔父总是苦苦思索,而陛下,总是闲闲如若进无人之地。叔父每下一步都要考虑好久,还老是赖皮地要悔棋。我想陛下或许以前吃过很多次亏,要不为什么每当叔父那淘气的手一伸到棋盘上,就被虎视眈眈的陛下毫不客气地打回去。
      那双美丽的蓝瞳,即使再哀怨,陛下似乎也不以为意,坚决不妥协。
      这样的时候我总想笑,但是当我微微露出想笑的神色,陛下的眼就会朝我瞪来。而这一切,叔父无所知。
      于是每当想笑的时候,我就把头朝向窗外,装做自己在看风景。这个时候,我看到裴元度匆匆的走了进来。而我没有想到,他会带来这样的消息。
      “陛下,玄冥的国史、典籍、律令已经运抵中都。此外,会州八百里急报,西颢守军有集结动向,望陛下下旨,该如何处置。”
      闻言,陛下与叔父的神色都未变,各自慢条斯理的在棋盘上落了一子,陛下才道。
      “是吗?看来朕的推算无错,西颢是有攻击我朝边境的打算。让会州刺史孙起行注意着点,也就罢了,虽然西颢有心攻我朝没错,但我朝先出兵,反倒落了他的口实。”
      陛下说话的时候看了看叔父,叔父却全无反应,我看他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不禁怀疑他刚才是否有听到裴元度的说话。而此时室内四人之中,惟独裴元度神情紧张,我不紧张,则是因为我尚未了解情况。
      “陛下,就为了这批没什么价值的典籍,而挑起我朝与西颢的战争。陛下认为妥当吗?”
      战争?
      为什么会挑起战争,听到裴元度懊恼又不解的话,我一惊。
      “错了,元度,玄冥的典籍可不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
      陛下话音刚落,另一个柔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当年汉高祖刘邦占领咸阳,手下诸将皆争夺各处金帛财物,惟独萧何先收集秦丞相御史律令藏之。刘邦之所以后来得知天下要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皆赖萧何所藏之秦典籍。及至汉立国,建新法,也赖秦之典籍。元度你说,具有同样价值的玄冥典籍,怎会不重要?”
      笑呵呵的回答裴元度问话的人,是叔父。而裴元度听了他的话,却不这么认为。
      “即使有价值,也是对玄冥有价值,与我中略又有何干?再说玄冥为何要将自己本国的烫手山芋丢给我国,陛下又为什么同意收容他国的典籍?人人都知道西颢原先被玄冥所灭,而我朝却收容强邻西颢敌国的典籍,这样的做法,岂不摆明与西颢为敌?”
      “朕自然有朕的理由,而这个理由,朕目前不想说。元度,你若无事,就退下吧,朕与谢令的棋,还没下完呢?”
      敢怒不敢言的裴元度是跺着脚离开的,看他远去的背影陛下倒是很乐。心情看似大好地正欲招呼叔父继续下棋,却看到叔父正定定地瞧着他,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干嘛这么看朕?”
      “臣也不懂陛下收容玄冥典籍的理由。”
      陛下眉一挑,却什么也没说。
      “陛下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陛下从来不做。玄冥如今的做法,说明它快要亡国了。为了以后能够复国,所以预先将朝廷的史籍、典制与律法先交由我国保存。这臣能理解,可是陛下为什么会同意呢?玄冥皇室虽然与我朝皇家同出一族,但现在这情势,陛下也不会轻易伸出援手。这般说来,您与玄冥景王,可有交易?”
      垂下的眼睛依然看着面前纵横交错的棋盘,叔父缓缓言道。
      陛下也依然挑着眉,但不同的是,这次他说话了。
      “你说的没错,玄冥有兵之利器,民之本,朕与他条件交换,倒不吃亏。日前景王给朕来信,朕答应替为玄冥保存典籍,玄冥用丹阳冶铁技术,通济渠的图纸,还有玄冥近年来才发明出的自动灌溉机来换,这不用朕多做解释吧!”
      “丹阳冶金技术又称为青锋淬火,锋利为天下第一。通济渠贯通玄冥全国,为第一水利大动脉,既能沟通全国河流渠道,又能使沿岸地区变成千里沃野。灌溉机能大大节省劳力。器乃兵之本,民以食为天,玄冥以倾国之力研究而成的秘密技术,如今却双手奉上。玄冥要付出的代价,可真是大啊!陛下这算不算是趁火打劫?”
      叔父叹气,不太赞成地瞄瞄陛下的脸。我也觉得陛下真的很狡猾,虽然这样的想法很不敬。
      “这怎么叫趁火打劫,玄冥有求,朕应之,自然它也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两相情愿,再说了,朕可是顶着战争的强大压力帮助玄冥,代价难道不大!”
      轻轻地点了一下叔父的鼻尖,陛下不太甘心地嚷嚷,叔父打下他的手,微笑。
      “我看陛下心情倒是很好,一点也不为打仗的事发愁。圣上不是顶着压力,而是真心欢迎之,毕竟中略已经和平的太久,需要一些事情,让朝野上下居安思危了。陛下是不是这样的想法?可战争毕竟不是好事,况且打起仗来,情势并非都能在我们掌握之中,能少些还是少些吧!”
      “这朕知道,但是为什么朕的想法每次都瞒不过你。”
      “陛下既然知道这点,为什么每次都对臣故做神秘?”
      叔父又微笑,而英明伟大的陛下呢,泄气的低语。
      “有趣啊,君阳你气呼呼的样子很可爱,可你在外边每次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多无趣。”
      虽是泄气,但陛下看叔父的眼睛,始终含笑,而叔父撇开了头,竟是不敢看他,而我看不清叔父的脸色,却瞧见他的颈,他的耳,慢慢的红了。
      那时风浅浅的,穿堂而过,而室里,宁静的气氛,轻轻流转在我身边。
      那时我以为世上的事情都很简单,那时我以为战争也会如此,就在那两个人的谈笑声中,灰飞烟灭。
      那时我不懂战争的残酷。
      我以为叔父会呆到云阳墨荷盛开的时节,但他们终究没有看到那样如火焰一样的花朵。
      一个月之后,西颢侵犯我中略,轻取边境八城,玄冥未灭,中略的烽烟已起。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带着叔父回京去了。
      而父亲始终没有让叔父认祖归宗,叔父那么辛苦的回来,算是白来了。
      虽然父亲在送行的时候眼光那样亲切而诚恳,但我已经不相信他了。但即使父亲这样对待叔父,叔父的神情依然那样的温和。他对我的父亲,眼里依然有着依恋与爱戴。
      也许,父亲在他的眼里,与在我眼中的父亲是不一样的。可是我觉得叔父很笨,为什么他要相信父亲,父亲根本就是不值得相信的人。
      而与不认叔父不同,父亲想让大哥--谢奇认祖归宗,却被他拒绝,大哥说他只跟着叔父走,至于这个家,他不要了。
      那时我很佩服大哥,我只希望我能够快快长大,和大哥一样,早点离开这个虚伪的家。
      ***
      重煦十四年,西颢攻我中略,一月中取边境八城,情势危急。
      获会州刺史孙起行急报的重煦皇帝独孤炫立即结束南巡,赶赴西疆重镇松漠四镇指挥,中书令谢默、兵部尚书毕引等朝中重臣随侍。
      同年七月,陛下回京,举大朝仪,斋戒沐浴行祭天礼,拜镇守南疆的“信王”独孤贤与左金吾将军曹达为帅,率三十万大军往西疆作战。
      从而,揭开了这场历经十年之久的战争序幕。
      重煦十五年,战势僵持,西颢军与我大军对峙于沙州镇,西颢帝萧景之亲临,局势一触即发。
      在京城中都的皇帝将朝政托于本代“影王”独孤净,太子独孤令监国,自统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途中,陛下将以中书令谢默为首的随行文官三十二人安置于“松漠四镇”之首,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安州县,以避战乱波及。
      重煦十五年四月,我朝大军在距沙州县四里外力克西颢军,斩西颢军首级四万余颗,俘虏西颢军三万余名,并全虏西颢沙洲指挥大将。
      此一役大快我朝人心,鼓舞我朝军民士气。皇帝也极为高兴,下旨全国解夜间宵禁,欢庆三天。
      那道颁行天下的圣旨,据说出自于在安州处理公务的叔父亲笔。
      这些消息,来自于京城发出的,每日记载朝廷大事,分发各州、县官员的条报。
      我家本来是没有条报的,裴元度却叫人偷偷地给我家送了一份。于是我知道了如今的战况,我也知道了叔父的情况。
      有时叔父也会给父亲来信,信中不曾有几次说到战争,反倒是家常话比较多。只有一次。叔父信中说起他如今所在的安州,有几分忧心。
      “安州县乃镇西都护府所在之地,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武艺高强,有勇有谋。副大都护支世有武勇,于计谋上却不在行,倒有些让人担心。幸南金治军有方,与支世通力合作无间,安州守备现在不成问题……弟在这里很安全,阿兄请放宽心!
      安州为西域大镇,处来往西域与中略的关口,城市极为富庶,有‘沙漠明珠’的美誉……每天闲暇时在这里看看夕阳下的沙漠美景,读读书,倒也很不错。
      安州郊外多野兔,近月天气也好,弟与兵部侍郎潘琅、元度有空总爱去打猎,三人之中惟独弟收获最少,阿兄素知弟于武艺方面甚差,弟也不怕阿兄取笑。如果阿奇也在安州的话,也许情况会不一样。
      弟之家眷已托季常兄和阿奇在京城照应,庭儿虽然淘气,但有聆音与阿奇照管,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阿兄请放心。
      倒是阿奇与旭儿,还请阿兄多费心,弟虽不才,却也觉得阿兄父子之间,心结甚重。弟虽有心开解,奈何无力,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阿兄忽略他们太久,解这心结的人,除了阿兄也再没有别人。
      ……
      ……
      前方战事吃紧,沙洲之役过后,大军或可乘胜追击。陛下一时尚不能返回京城,弟大概也得在安州呆上一段时日。如无意外,我朝与西颢的对垒将很快结束。小弟回京之后再寻机与阿兄把酒言欢。
      弟谢默顿首再拜!”
      父亲看信的时候,我正随侍父亲身边,在父亲眼里,我一向是不需要他操心的好孩子。他不知道我竟也会偷看叔父写给他的信,而看信之后,父亲微笑,他什么也没说。
      起身的时候,父亲的嘴里才冒出了一句呢喃。
      “阿奴还去猎兔子?真说不准到底是兔子猎他,还是他猎兔子?明明自己心肠软,还是嘴硬不肯承认,你武艺虽差,箭法却不差啊……!”
      我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望着父亲悄然远去的背影。
      叔父那样的诚心诚意,即使身在前线,也担心着父亲与子女的关系。而父亲,心却象是冷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有提到叔父的时候,眼里才会有微笑。以前娘曾经告诉过我,我的父亲,其实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他唯一的弟弟。
      如今,我真的懂了。
      有时也恨他,有时却又不恨他。年轻的心总是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矛盾,在这样的心情中,日子一日又一日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连叔父,在信中,也如此认为。战事持续进行,进展看起来也很顺利,但事实出乎众人预料。
      重煦十五年五月,距沙州大捷仅仅一月之隔。西颢军侦悉松漠兵内调,守备空虚,遂发动攻势。会州、贝州两州先后沦陷,两州刺史皆自尽于城内,而联系松漠四镇与中略的贝州州治所在白川城被西颢奇袭攻破,中略通往西方之路遂断。
      “松漠四镇”从此与朝廷失去联系,音讯无法相通,成为孤城。
      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叔父与那三十二名朝中重臣也被困在了安州城中,无法脱身。消息传来,朝野大哗……
      重煦十五年六月,西颢军破与安州城相临之关镇简城后再攻安州,被安州守军击退,镇西大都护孙南金战死。
      重煦十五年七月,信王独孤贤率大军十万,攻松河,欲重新打通中略与“松漠四镇”的通道,解安州之围。惜被西颢军统帅申弘农所阻,无功而返。
      重煦十五年八月,“松漠四镇”余下三镇中宾城与漠城相继失守。
      这时我已与父亲来到了京城,京城是个很美丽的地方,气势宏大而壮阔。尤其是城中凌空飞架的重重复道,象飞虹,环绕着整个城市。
      大宁的京城中都,又被称为“虹城”,如今,我才知道这个美丽名字的由来。可我无心欣赏。
      我总想着安州城,想着它的命运,
      “松漠四镇”已有三镇失守,唯一剩下一个,没有支援,剩下的最后一个城池,能撑多久?
      十天、或者是二十天、再或者是三十天?
      安州怕是坚持不久了吧!出门去的时候我总能听到这样的话题,连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乐观,更不要说其余的地方了。
      全国都被悲观的情绪所笼罩着,而我家中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身陷孤城的叔父,死生未卜。
      象他们这样的朝中重臣,被围困在孤城里,除了投降就是死,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如他们不能为西颢所用,他们还有命在吗?
      可若投降了西颢,他们又该如何面对世人。
      镇守西疆重镇的镇西大都护,孙南金已经身亡。现在指挥作战的应该是副大都护支世,叔父说他没有谋略,照现在这样的情势,怎么叫人不担心?
      而这时,我才发觉父亲对叔父的生死有多关心,可是他依然不提让叔父回家的事,这让我很失望。失望的情绪越积越深,到了后来,我都不想再见父亲的面了。
      父亲想亲自去救叔父,可是没有办法,所有通往安州的路都被西颢军封死了。
      只能听天由命,我们以为很快能听到叔父的消息。每一天总想着今天安州城还在吗?
      但情况还是出乎众人的预料,本以为很快就会陷落的孤城,一年过去,依然坚守。不知什么原因,连安州大批的百姓都得以安然的转移出城。虽然他们在西颢的统治之下,但生命却可确保,实是万幸。
      朝中依然得不到安州城内的消息,可这个孤城的坚守,却奇异的鼓舞了众人的心,对未来的信心渐渐的又开始活动,
      也许,这场战役我们可以打赢。
      也许,安州可以坚持到我们打赢的那一天。
      ***
      重煦十六年的七月,在安州城坚守了一年半后……
      朝廷里终于得到了安州城的消息。唯一的一个自称从安州城突围而出的副大都护支世的长史,来到了京城。
      那个人叫做厉文道,而他带来的,是叔父死亡的消息,安州城沦陷了。
      那一天我出门去了,傍晚刚到家,就见父亲在哭,崩溃了似的,嚎啕大哭着。什么顾忌都没有了似的,只是不断的流泪。
      我不知道什么事情会让沉稳的父亲会失态成这个样子,而父亲身边站着一个人,他的脸上也有泪痕。
      这人我熟悉,他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宦官,姓高,名世宁。
      “高翁,怎么回事?”
      我低声问他。
      “安州沦陷,谢相去了。”
      短短的八个字,里面只有一个信息--
      我的叔父死了!
      我不记得当时我的反应,我只是呆呆的转过身,看着伤心到了极点的父亲。我不知道父亲也可以这样的苍老,在这一日,父亲象老了十年。
      众人走了之后,一个人依然在流泪的父亲,我觉得这时的他才象是无伪的他。
      在一个人的时候,他是不用骗人的。
      那一日晚上,父亲在祖父的灵位前不停地磕头,他说自己有罪。即使父亲的额上已经都是血,他依然不停地磕头。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弟弟,所以他有罪。
      父亲嘴里喃喃地只有这么一句话,那夜父亲在祖父的灵前自语了一夜。而后我才知道,原来叔父是不应该存在的孩子。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的妹妹,我的姑母--谢琳早亡,就不会有叔父的出生。而叔父出生的时候,祖母已经因为姑母的死亡,而呈现半疯狂的状态。
      叔父在祖母眼里,只是她疼极了的姑母的替身。而祖母已经半疯狂了,她失神的时候把叔父当成姑母,对他总是很好。而神智正常的时候,祖母却讨厌叔父,因为叔父不是她所期待的孩子。所以她经常把叔父身上掐得遍布青紫。
      而叔父那时虽然很小,却什么都不说。父亲在给叔父上药的时候,叔父一声也不吭,只是有时他很困惑,会小声地问父亲:
      “阿兄,阿奴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娘娘不喜欢默儿!”
      可叔父从来也不曾说过祖母一声的坏话,他记得的,只是祖母疯狂的时候,对他的好。
      虽然很淘气,可是叔父从来都是一个乖巧的孩子。
      而后叔父六岁那年,祖母一次打断了叔父的腿。父亲说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的身体,倒在地上。叔父明明眼里都是泪水,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即便腿已经疼得他说话都困难,可他却在竭力安抚自己的母亲。
      晚上的时候,父亲去看叔父,在叔父的房里却找不到他的人。后来找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叔父躲在床下。
      叔父的眼神怯生生地,对着父亲,他小小声地说他害怕。虽然也知道该让祖母开心,可他真的害怕。
      阿兄,以后不去娘亲那里,行不行呢?
      明明心里这么期盼,可说完之后,叔父又摇头。
      不行,那样娘娘就太可怜了,爹爹和阿兄也难做。默儿要懂事一点才行。
      有时候娘娘对默儿很好,可有时候也很不好,默儿好希望娘娘能多喜欢默儿一点……
      阿兄,你说娘娘喜欢不喜欢默儿呢?
      父亲说他那天哭了,为了自己小小的弟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却饱受折磨的弟弟。而他年幼的只有六岁的弟弟,却伸手抹去了他的泪水,对他微笑。
      后来虽然接上了骨头,叔父走路走得却很慢了,虽然能跑也能跳,却再也跑不快,也很容易累。
      祖父一直都很疼叔父,和父亲一样,父亲说他们无法不去怜惜叔父。因为叔父很懂事,也不求什么,叔父是个好孩子。
      而其实外表光鲜的,犹如天之骄子的叔父,幼年的时候很惨。
      那夜我就守在放置祖父灵位的灵堂外,听着父亲的自语。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走针路时那样决然的叔父,为了一个临终老母亲想见儿子的心愿,付出多大代价都愿意的叔父。
      其实祖母对待叔父并不好,如果父亲说得是真的,那叔父的举动,是不是他一直都在想望母亲的关爱。
      看到一个母亲惦记着自己的孩子,他想像中那个孩子就是自己,假使能够被母亲所关爱的自己。因为想,因为太渴望,于是他走了针路……
      因为他渴想母亲的关爱。
      所以他想完成一个垂危母亲的愿望。
      叔父的想法,我忽然有些体会。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肤浅,对叔父那样的我,很肤浅。
      其实最苦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再后来我得知叔父确实的消息,来自裴元度,安州城里另一个生还的人。
      已经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和以往的他完全不同的人。
      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而他带来的,是一颗半融化的金印,一个七彩镏金熏香球,还有一只小小的布老虎。
      而他给陛下带来了叔父确实的消息--
      叔父死了。
      陛下为此大病了一场,虽然对外只称,偶感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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