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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第三章

      更深露重。 
      很多人都已经睡了,厅堂外有一个雪白色的人影,依然静静地跪着。 
      陛下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 
      可是他不得不走,因为很多的国事需要他去处理。 
      于是那双温润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远去。后来叔父也叫我走,他说小孩子不要熬夜,那对身体不好。 
      叫我走的时候,我见他的眼睛,也已经很疲倦。有些不忍心,可是又不想他担心,走了半晌,吃了饭,拿了件披风我又绕了回来。 
      院里多了一个人。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样的场景。 
      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努力地往那个人的身上披衣。 
      而注视着孩子的男人,温和的蓝瞳里有着喜悦而自豪的光芒。那样的眼光,是一个父亲的眼光,属于父亲的对孩子慈爱的注视。 
      曾经我以为,世间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不会有这样和蔼的目光。而他的目光,却让我在这样的冷天中觉得暖。没有理由,可我明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与我的叔父血脉相连。 
      这孩子,必然是他的孩子。 
      夜极静,空中有落雪。我见他,握住了那孩子的手,呵气。 
      此时此刻,正厅外只有他与那个孩子。于是,他们的对话,我尽收耳底。 
      “庭儿,手暖和了吗?暖和了就快进去,外边风大,小心着凉。” 
      “爹爹,爹爹冷吗?爹爹和庭儿一起进屋去,庭儿不要一个人进屋去……” 
      随着稚嫩的声音,那个小小的男孩,正使着劲,小脸也红红的,想把地上跪着的那人扶起。 
      “庭儿,你进去就行了。爹爹犯了错,还不能起来。” 
      叔父笑着,抚抚小男孩的头,柔声地对他言道。而那小小的男孩,一脸疑惑。 
      “爹爹这么好,也会犯错吗?爹爹又犯了什么错呢?” 
      “庭儿会犯错,爹爹也会啊!爹爹平时有对庭儿说过,知错要改。爹爹这样对庭儿说,爹爹自己也要这样要求自己!庭儿,你说是不是?”
      看小男孩乖巧地点头,叔父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爹爹不要摸庭儿的头发,会乱掉啦!”气咻咻,叫,小男孩又道。“那--爹爹要在这里跪多久?爹爹好没用,老是生病,庭儿担心爹爹。” 
      看着身边的孩子一脸老气横秋的模样,叔父大笑出声,把那孩子搂进怀里。 
      “放心,放心。爹爹的身体虽然不好,可是啊,也还没差到这样的地步,庭儿大可放心!”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爹爹,你不乖!!” 
      突然,小小的男孩一脸气愤,嚷嚷。 
      “爹爹怎么不乖了?” 
      白衣男子含笑,亲了亲那孩的左颊,看到孩子羞红脸,他的唇角上扬。 
      “爹爹都没有回答庭儿的问题,爹爹为什么要跪在这里啊?” 
      听到这句话,我见抱着他的叔父微微叹气。 
      “爹爹想回家,也想让庭儿堂堂正正做人,所以爹爹一定得跪在这里。” 
      温和的蓝瞳里,突然出现一抹坚毅的神色,再细看,又是温文的笑颜。 
      “爹爹,我们的家不是在中都吗?为什么,要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呢?他们欺负爹爹,庭儿不喜欢。” 
      小小的孩子,声音突然低了下来,那样黑白分明的眼里,属于情绪的色彩是郁闷的。 
      “庭儿,中都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云阳,这里才是我们的家。爹爹是在这里长大的,以后,这里也是庭儿的家,他们不会欺负庭儿,有什么事,爹爹会替庭儿担下来。庭儿只要好好的做人,好好的读书就行了。” 
      “爹爹不要庭儿了吗?为什么爹爹一定要带庭儿到云阳来呢?为什么爹爹一定要娶个女人进门?家里有爹爹和庭儿不好吗?为什么还要多个外人,庭儿不喜欢。” 
      小小的男孩子,脸上的表情很受伤。而叔父并没有象方才那样哄他,我所见,那个如雪般的男子,幽蓝色的眼里有着淡淡的忧郁与迷惘。只有他的声音,如旧。 
      “爹爹怎么会不要庭儿呢?庭儿是爹爹的宝贝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改变。可是只有云阳,才是真正属于谢家人的地方,只有依靠的家族的力量,才能保护你不受人欺负。庭儿,现在你还太小,有的事你不懂,可是爹爹要为你以后做好打算。如果有一天爹爹不在了,庭儿也能过得很好,那才是爹爹的希望……” 
      “爹爹不会不在的,爹爹答应过庭儿,爹爹绝不会离开庭儿。爹爹不能骗人。” 
      “好好好,爹爹答应你,不离开你。你这孩子,怎么老是不相信爹爹的话呢?爹爹的信誉,怎么说也没有这么差吧!” 
      温柔的伸手,点了点怀中男童的眉心。温秀面容上淡淡的笑意越发浓了,只是笑容里面,似乎还是安抚的成分居多。而他怀中的孩子,依然惶惑不安。 
      “爹爹老是不见了,晚上庭儿睡醒的时候,总也看不见爹爹。爹爹房间的门,经常闭着,就算庭儿把门推开,里面也没有人……” 
      “傻孩子,爹爹晚上通常都不在家。找也是白找啊,夜深人静的,你一个人在那么大的庭院里走,岂不害怕?” 
      “可是庭儿想爹爹,为什么爹爹晚上经常不在家,爹爹在家陪庭儿啊!庭儿一个人,很害怕--” 
      低低的声音,小小的孩子撒娇的将自己小小的脑袋埋进叔父怀里。 
      “因为,有一个人,晚上也很寂寞,爹爹要去陪他--” 
      温柔的笑颜轻轻扬起,叔父的唇角,又浮现那夜我所见浅浅的笑容,带着春天一样的气息。只是那个孩子,却是一脸的恼。 
      “庭儿对爹爹一点也不重要,庭儿要爹爹陪,爹爹从来不答应。” 
      小小的脑袋沮丧的低下,成功的博得了父亲爱怜的垂顾,轻柔而温和的声音象暖暖的春风一样,在我的耳际荡漾。同时,我也见,那在叔父怀中撒娇的,小小的男孩子--带着一点点狡猾的眸光。 
      这孩子,似乎吃定他温柔的父亲啊! 
      而那个看上去异常年轻的,我的叔父,却是未曾察觉的模样,语气越发的温柔。 
      “现在有聆音了啊,你还太小,需要人照顾。光靠爹爹一个人,还是分身乏术。不能好好的照顾好你,爹爹很抱歉,可是爹爹还有很多事要做,庭儿啊!你能体谅爹爹吗?” 
      “能啦,虽然庭儿好可怜。”小小的嘴角撅起,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那孩子大声言道。“庭儿是男子汉,才不需要别人照顾呢?再说家里还有大堂兄和堂嫂啊在啊!庭儿讨厌新来的女人,庭儿不要叫她娘!!” 
      “庭儿,你叫不叫聆音娘亲,爹爹就不管了。可是,聆音非常的聪明,你啊!对上她多半还是会吃亏,早点认命,会少吃点苦头!再说庭儿还小,而谢奇和他那娘子都很粗心大意,他们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爹爹怎么放心的下他们照顾你。聆音是个好姑娘,尽量好好和她相处。答应爹爹好不好?” 
      叔父还欲往下说,在他怀里的孩子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已是惺忪。可从我的角度看去,他的眸光依然水灵灵。 
      或许,那个孩子只是不想回答叔父的问题。 
      “爹爹,庭儿困了。” 
      “那你进去睡吧!” 
      “不要,庭儿要在这里陪爹爹。” 
      “好好好,那你就在这里陪爹爹。” 
      一会过去,那孩子象是睡着了,叔父解下自己身上的大衣,小心翼翼的披在他身上。 
      天依然是冷的,而他的目光,注视着那孩子的目光。 
      是暖的。 
      ***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了。 
      未久,地上堆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天寒地冻,叔父依然静静地跪在地上,任凭凛冽的风飘飞起他单薄的衣袖。而他的儿子,正盖着他的大衣,在他的怀抱里酣眠。 
      叔父把那孩子抱得紧紧地,怕那孩子着凉,可是他自己的身体,却在寒风里微微地发抖。 
      我本想出去,把手上的大衣给他披上,可脚步怎么也迈不出去。 
      瞧着叔父凝视那孩子的笑颜,我怔怔的。叔父看那孩子的眼神实在太温暖。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我,眼前的场景如梦,让我情不自禁有些憧憬。 
      没有人这样看过我,可看着这样温暖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满是慈和与温柔的目光,我从中可以得到一点幻想。父亲也许,在我睡着的时候,曾经也这样温柔的看过我。 
      曾经有人说过,天下的父母都一样。也许父亲只是害羞,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表现他慈祥的一面。 
      怕惊了我的梦,我不敢动,即便我知道叔父在这样的天气里很冷。 
      打破寂静的,是一个温婉的女声。 
      “庭儿睡了吗?” 
      出现在我眼前的人,是位陌生的女子。她的长相极为平凡,只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无时无刻似乎都有星芒在闪烁,粲亮如天上的繁星。 
      叔父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孩子,轻轻点头。 
      “聆音,你怎么来了?” 
      聆音? 
      她不就是叔父新娶的女子,位列“山东五姓”之首--赵郡李氏的大小姐。 
      虽然人们都说,这位名门出身的女子相貌平凡,可如今我看,这相貌也实在太平凡了些。而在她身边的叔父,有如谪仙下凡,那样的飘逸出尘。 
      真是一对不太般配的夫妻,看得我直摇头。 
      而我眼里十分平凡的女子,和叔父在一起时却无一点的不自在。她将一件纯白的狐裘披上了叔父的肩头,叔父抬头看她,女子淡然微笑。 
      “天冷,你也不会进屋去歇着。我想还是拿衣服来给你比较合适。” 
      出乎意料,叔父看着她,唇角的弧度渐渐大了,说出口的却不是感谢之辞。 
      “聆音,你气什么?” 
      我瞧瞧我该称作“婶婶”的女子,面容如初,温婉依旧。着实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叔父怎么会这么说? 
      “我是在生气,气得是你信不过我。” 
      微微的扬高了声调,叔父朝她竖起食指,轻轻的摇头。年轻的女子看了看在叔父怀里熟睡的孩子,又放低了声音。 
      “聆音怎么会这么想?” 
      叔父闻言很吃惊,温和的蓝瞳清澄如水,淡淡地看着他面前女子,语调里不带一丝微澜。 
      “你回来绝不只是因为和陛下赌气,你回来也绝不只是仅仅只为想念故乡,想让庭儿认祖归宗这么简单?人家都说‘谢郎’为人温厚,我却知道我家相公生性猾头,人虽善良却不会被人欺,做事也周到--说到底你信不过我李家,才回来的,对不对?” 
      话中之意语咄咄逼人,听上去却无强横之气,仍是轻柔有加。这小婶婶看上去也不太简单,虽然听话我如堕云里雾里,可我对她的看法,却有些小小的改观。 
      只是我听不懂,婶婶到底说得是什么。而和婶婶相反,叔父的话却无一丝恼,他的神色也如旧,而唇角的笑意越发的浓了。 
      “我是信不过李家,聆音!你不也是信不过你家的家人,才嫁我吗?” 
      “可李家始终是我的家,李家人始终是我的亲人。聆音怨恨大哥为了家族的利益想将聆音给卖了,可是聆音始终还是李家的人,相公这样不相信我的家人,聆音很难过。” 
      “傻丫头,世事多变,唯一不变的是亲情。我身上流的,是云阳谢家人的血,庭儿身上流的,也是云阳谢家人的血,你念着自己的家,我又何尝不曾念着自己的家呢?不错,我娶了你,赵郡李氏即与我有了姻亲关系,可是这只是利益关系--” 
      “不是,我不是看相公是中书令,才许嫁的。而且大哥虽然势利,可对相公却一直都很好啊!” 
      看到婶婶急急地摇头,叔父失笑。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你大哥却是看中我的官阶才应允的婚约。而他过去对我一直都好,是因为他知道我与陛下有一层特别的关系。可是聆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或是有一天我被贬官了,他还会这么欢迎我吗?” 
      “相公怎么会不在,相公又怎会被贬官?” 
      虽然一脸不想承认的表情,可我见到,婶婶的脸色渐渐昏暗,似是想起了什么。见状,叔父朝她笑,温和的眼色里有着暖暖的光华流转,看得我心也放下了几分。 
      “世事难料!有什么事能说得准,我娶了你,就要尽心照顾好你。聆音,你是个好女孩,我怎能让你受委屈。有云阳谢家的羽翼保护,无论将来我发生什么事,你和庭儿都能过得很好。你大哥也许不会如我所想那般待你,可身为你的相公,我至少也得未雨绸缪,是吗?” 
      “相公所想的,不仅仅只有这些吧!” 
      “怎么说?” 
      “聆音觉得相公这么拼命,不仅仅是为了我和庭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相公的家族。谢郎重情义,这话说得不假,而谢郎心思之深,外人却不知。你做事,向来都不和人说明白。可是你为聆音的知音人,聆音也想为你分忧?可是相公却总是距人于千里之外,相公不觉得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担负下来,很累吗?” 
      我只看得到婶婶的侧面,神情很忧伤,那忧伤的对象象是我的叔父。而叔父默然无语,不答,可我却见到叔父的唇角,有一线的笑。 
      那样温温和和,开怀又浅浅的笑容。 
      “我赵郡李氏乃山东高门,随太祖凤皇帝起兵定国,声势虽不如蓝家显赫,关系却与皇家最为亲近。相公择婚,怕是不仅仅因为聆音想逃离家族的枷锁,也是出于这个原因考虑。” 
      “是吗?我的另一层动机又是什么?” 
      “因为相公要保护自己的家族,云阳谢家的名声实在太响亮,云阳谢家是南方士族的领袖,北地士族看到谢家人也要礼让七分,谢家怎会不是陛下心中的一根刺?相公想借自己的联姻将与皇家关系最为亲近的李家,与谢家联系起来,好降低陛下的防范之心。所以相公这次回来,一定要认祖归宗,相公,聆音说的可对?” 
      温言软语,这女子知我叔父甚深呐!惊讶地看着那个平凡无奇的女子,我顿时对她肃然起敬。 
      可是对叔父,我却越来越觉得他象迷,外表看上去他那样柔弱,可是为什么,在别人的言语里,他却是个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人? 
      我好奇。 
      “聆音你说得不错,和李家联姻,至少能保谢家两代子孙无忧。只要李家与我谢家同气连枝,那谢家就不用担心灭族的命运降临到自家头上。聆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我不必这么累,因为有陛下在,是吗?” 
      “有陛下在,相公又需要担心什么?陛下真心喜欢你,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 
      “聆音,万事无绝对。陛下如今宠我,自然我的家族也无事,可是你不知道,陛下一直都防备着我。谢默是权臣不是庸臣,谢默是他的左右手不是他的玩物。有一天,当陛下的戒心大于对我的喜欢,或是有一天有人更能赢得陛下的欢心,那时我该如何?纵然我不在,可家族的根基稳固,陛下无法动我的家族,你与庭儿生活才有保障。我不怕一万,我只怕有万一。” 
      “我不相信有这种万一,相公,你没有说实话。陛下不会对你薄情,我虽与陛下相处不深,我看得出他恋你极深!陛下会保护你的,相公我不懂,你到底在怕什么?你身为中书令,位极人臣,上有陛下为你护航,下有不计其数的忠心下属。为什么你总是愁眉不展,为什么你老是这么杞人忧天?我不懂。” 
      叔父看着远处的白梅,目光悠远。 
      “聆音,我没有你所想象的那样柔弱,我不需要人来保护我。而你有点说错了,陛下不是因为喜欢我,才让我在朝中大展拳脚。陛下为人君者最为称道之处,不是勤政爱民,而是用人不疑。他在朝中放手让我做事,不是每个帝王都有这样的雅量,可是,陛下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雅量。” 
      顿了顿,叔父又轻声言道。 
      “聆音,你再聪明也是弱质女子。庭儿还很小,我若不在,你们能如何?弱子寡母受人欺,你以为陛下会管你们吗?陛下喜欢的是我,虽然照你所说,陛下真的喜欢我,可你看陛下可曾对庭儿有过好颜色,对你又何曾搭理过。你说,我能不为你们的未来早做打算吗?阿兄虽与我有心结,但我始终是他唯一的弟弟。无论如何,我的妻与子,阿兄必会勤加照应。再说,西颢与我中略,今年可能就要开战了。” 
      听话至此,我诧异的看向叔父。叔父说完只是冲着婶婶微微一笑,而他的神色镇定自如,可聆音婶婶的脸,却白了。 
      “你打算上战场吗?” 
      “也许,我要陪在他身边。如果他要亲征,我肯定会跟着他去的。” 
      我不知道打仗和叔父有什么关系。
      可对于目前的局势,多少我也知道一点,我所生活的国家中略,为中洲五雄之一。西边的邻国“西颢”早年被“玄冥”所灭,近年来虽然听闻西颢皇子萧景之重新起兵复国,并称帝,其势如破竹。可西颢的强大与否,与我中略宁朝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打仗,又与身为文官的叔父有什么关系。 
      再笨我也知道,叔父职守与上战场无关。 
      可为什么婶婶会那样慌乱?叔父的话又有什么涵义? 
      没有人能回答我,待到婶婶抱着小堂弟走。我以为院落中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正想迈出去见叔父。 
      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人。 
      我想象不到的人。 
      那人是我的父亲,只是他的神色轻松得很,半点没有黄昏时我所见的严肃。 
      而叔父唇边,那一直浮动着的淡淡笑意,如今却带了几分浅浅羞涩和小小的兴奋。那双梦一样的蓝色眼瞳,看着我的父亲,叔父依然微笑。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与外人眼中的他们,有所差别。 
      父亲总说我还年少,而成人的世界,对如今的我而言太遥远。 
      似乎,真的如此。 
      他们的处事方式,我真的不懂。 
      *** 
      此时与父亲相见的叔父,似乎是不一样的他。 
      父亲,也不象平时我眼中的父亲。 
      父亲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看着前方的人,他的脸上满满都是笑。而我眼中温弱文秀的男子,如今显出的才是应该属于他的本色。 
      翩翩风雅,属于晋时的士族遗风在飘摇的落雪里,有着远离世俗的气息。 
      世人都说我的叔父象两晋六朝时的贵公子,纤细的身形与漂亮的容颜,绝好的文字与潇洒的举止,即便在市井言语中叔父也于俗人的世界很远。 
      父亲与叔父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同为东晋第一豪门谢家的子孙,有着“芝兰玉树”的雅号。人说我谢氏一族,如芝兰玉树生于阶庭一般,世代长青,香馥满堂。
      提起先祖谢安丞相,谢家人便为之自豪。我们,皆是谢家的嫡传子弟,先前我总以为东晋的士族指的大抵就是父亲那样的人物。 
      在我的眼中,已经久远了的士族与父亲,该是一体的。那时我听说,当朝的中书令谢默君阳才是士族中的第一人,对此我嗤之以鼻。 
      而今,当叔父站在我的面前,与父亲相对的时候。我才发现,世人的说法,才是对的。 
      即使血脉相通,父亲与叔父却决然不同。 
      父亲虽然雅正,却少了一份灵韵。那样飘逸而略略带点野性的气息,只有在叔父的身上,我才能见得到。 
      可是现在的叔父,与我看来却很纤弱。和父亲的高大相比,他显得那样玲珑。 
      幽蓝色的眼睛如今看去,是微蓝的颜色,浅浅的带着温和的笑,又带着一丝丝淡然的淘气。 
      “阿兄!” 
      “你这小鬼头,还真跪啊!” 
      父亲笑笑,走近他,拍拍叔父的肩。 
      父亲从来不曾这样待过我,而我记忆中向来严肃而沉默的父亲,对我的叔父与对我,竟是完全不一样。
      那时不知怎的,心里便淡淡升起一阵怨恨,我忽然对叔父有些嫉妒。 
      “阿弟知道阿兄需要借口下台,当然得努力为阿兄制造机会啊!” 
      左顾右盼,发现此时真是四下无人。叔父从地上爬起,我发现这个对旁人而言十分简单的动作,叔父却做的很是艰难。他的身子摇摇晃晃,而父亲扶起了他,轻轻地掸去身上沾染的雪,笑道。 
      “阿奴,别淘气,做戏可得做得认真一点。要是现在露了馅,岂不前功尽弃。” 
      闻言叔父笑而不答,父亲只是叹气,却不曾责备于他,疼惜地又拍拍他的肩膀。 
      我听父亲这样说,心下诧异。 
      难道那些事情都是伪装,如果父亲对叔父看似绝情的举动是伪装,父亲为什么能够做到滴水不漏? 
      他对叔父比我,要好上太多太多,父亲疼叔父如疼自己的孩子,可我并没有得到他的疼爱与眷顾。现在想起来,父亲平素的温文有礼,对我的关切,竟然是全无温度的冰冷。 
      暖意从不到他的眼底,父亲看人的时候,我一直觉得怪,现在才发现原因。 
      一切竟也只是虚幻,父亲的情分,在我看来都只是虚幻。父亲与叔父都有伪装,只是父亲的伪装,此刻让我觉得寒冷。 
      所谓真实是什么呢? 
      是现在的父亲对待我叔父的样子吗,和叔父相类的脸,温暖的笑颜,只为那个人而绽放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算什么? 
      我这亲生儿子对父亲而言算什么? 
      激愤的心绪渐渐在心里弥漫,忘却了谢家保持清净心境的家训,我突然觉得累。嫉妒的情绪连自己都难以控制,我竟在心中诅咒叔父,我盼望着盼望,如果他不存在该有多好。 
      如果他不存在,父亲就算不曾关爱于我,可至少,我不会知道父亲关爱的滋味。不知道,不会有期待,心里也很知足。 
      一旦知道,心就会有渴想,而希望,往往如幻梦一场。 
      我早知道这点。 
      厅堂中的两人不觉我的存在,兴奋地小声叙着别情。只有天上的雪。象是知道我的苦闷,越发下得大了。 
      我不知道我的诅咒是否很灵验,那时我只是吃惊。没有任何先兆,叔父在雪中倒下。我看着他,在一瞬间昏迷在父亲怀中,他身上穿着的袄子外罩的白纱,在他倒下的那刻,随着他的倾倒在冰冷的空气中,如蝶般的飞扬。 
      此后叔父病了许多天,在这许多天里,他一直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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