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久弥香》六耳儿

13、妇人之仁

　　看到膝盖和手肘擦破了皮，一弥的头皮不可抑制地发起了麻，疼痛感好像通过关节传到了每一根骨头上……
　　刚洗完澡，一弥穿了条到膝盖的运动裤和短袖的衬衫，所以一弥的血肉之躯是直接与坚硬的大理石接触的。
　　在这么有限的受力面积上承受的是一弥全部的质量……吸气吸气……
　　保持全身僵硬的姿势，站了半分钟，骨头上的剧痛感得到了缓解，取而代之的是皮肤擦破处的外伤的痛，唉……
　　“嘶……”弯腰捡文件夹时，也不知扯痛了哪里。
　　“你们惨了……”一弥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这，这，就不是两顿饭可以解决的了。
　　拖着沉沉的步子，一弥在走廊上研究着地形。
　　来冷清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过每次也就是从电梯出口去她办公室，最多加上个厕所吧。这里，好像没有到过。
　　楼梯门的右边一个透明玻璃门隔开的是一个大大的阳台，左边走道，亮着灯，却空无一人。
　　一弥沿着左边走道走去，眼睛扫到墙壁上挂着的是医院的介绍，以及各个医生教授的介绍，千篇一律。
　　走到拐角处，“我不同意！”
　　是冷清的声音，从一边的会议室里传出来的，一弥停下了脚步。
　　“我才是他的主治医生不是吗？为什么要放弃这个方案？呼吸器，一定要上！还犹豫什么？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椅子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兹”的声音，十分刺耳。
　　“然后呢？”一个淡淡的男声传入一弥的耳朵，相比于冷清的激动，这个声音实在平淡地……有些诡异。“在那之后要做什么呢？冷医生……主治医生。”“主治医生”四个字稍稍加重了点语气。
　　冷清刚才急促的呼吸声此时有些紊乱，“不管，不管怎样，至少可以减少他的痛苦，然后……然后我们可以再研究，我们……还可以请林教授他们一起……”
　　“冷医生……”冷清没有来得及说完，“您，还是医学院的学生吗？您对目前的状况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什么才是痛苦？冷医生，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如果刚刚的声音叫平淡，那么此时应该是冷淡了。
　　“我坚持！这种时候，如果连我们都放弃，那病人还怎么撑下去！”冷清依旧言辞激烈。
　　一弥不经意地皱起眉，冷清……
　　“妇人之仁……”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通”淹没之后，再无回音。门内没有了声音。
　　“砰！”冷清突然从门里冲了出来径直离开，甚至没有留意到站在旁边的一弥。
　　背影看来十分凝重，每一步都踏得急且重。
　　骄傲如冷清，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从来，冷清就是一个果断的人。在外人眼里，甚至是有些冷血的吧。
　　一弥一直认为冷清是个天生的医者，对人对事总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执着到看不到病人的身份，执着到房间里满满的医学方面的书，执着到空闲时间总是和七八十岁的老教授喝茶研究，执着到总是放不下……
　　也正是因为那种执着，一弥又觉得冷清不适合当一个医生。血液科，冷清涉及的领域注定要面对死亡，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执着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事实是必须要面对的，执着就变成了桎梏，摆脱不了的是对现实的无力感，冷清的执着使她在心里的某个地方承担了所有的罪责。
　　该面对的始终逃不了。
　　这样正面的冲突之前应该是没有过的吧，可是……冷清……
　　“嗯哼……”
　　一弥回过神，忘记自己还站在会议室的门口，而门里面其实还有一个人。
　　白大褂，高高的个子，鼻梁上架着细边眼镜，正看着一弥。一眼看过去很有修养的样子。
　　但……即使这样对视着，他的眼睛里还是什么都读不出，漆黑的眼眸好像很深又好像很浅。
　　很漂亮的眼睛。
　　他别开视线，熟练地把手里的听诊器卷起来塞进口袋，见一弥没有开口，“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依旧是淡淡的。
　　重新看向一弥，眼前的人还在看着自己，还皱起了眉。
　　大约五秒钟的时间，“失陪。”他从一弥身边绕过，离开。
　　经过一弥身边的时候顿了顿……
　　一弥还站在原地，那……是错觉吗？
　　可是她分明听到，“你的擦伤，还是处理下比较好。”
　　像提醒一样，一弥突然记得……疼了。
　　呜呜呜，一弥迈开步子继续找冷清的办公室。
　　顾佑文，在他工作牌上瞄到的名字。
　　一弥对他，其实没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即使耳睹了刚才的事件，即使冷清是一弥的朋友。刚刚，只是想小小地给冷清报个仇……
　　当人被莫名其妙地盯着的时候，普遍会有种好奇和恐惧，至少心里会毛毛的吧。
　　一弥只是想让他小小地恐惧下，这招可是屡试不爽的。可是，刚才的效果好像不是很好啊……
　　走了一会，刚好遇到从病房出来的护士小洁，一弥得以找到冷清的办公室。
　　一弥想了想，没有直接开门进去，敲敲门。
　　“请进。”
　　打开门，一弥走进去。
　　冷清没有抬头，戴着眼镜，靠在办公椅上翻着书，老远就感到一股寒意。
　　一弥走到她的桌前，把文件夹放到她桌上，然后往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只脚放到另一条腿的大腿上，穿着拖鞋的脚丫子晃荡晃荡，脚趾上暗暗的，是灰尘。十足的痞子样。
　　“晚饭吃了吗？”冷清还是没有抬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一弥拨弄着她桌上笔筒里的笔，语气里却没有吃惊。
　　冷清终于把手臂里抱着的书放到桌上，拿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除了你，还有谁会这样敲门。”
　　呵呵，一弥敲门很像暗号，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冷清翻开一弥放在桌上的文件夹，“我……是不是变了？”声音小小的，好像不是对别人说的。
　　一弥手指轻轻弹了下笔筒里一支金色的钢笔，“砰”，钢笔弹到笔筒壁，发出闷闷的金属声。
　　一弥没有说什么。
　　“难道是因为老了，呵呵。”冷清淡淡地扯出一丝笑。
　　两手交握于脑后，更深地靠在椅子背上。“你就没年轻过。”
　　冷清笑意浓了。
　　其实冷清长得很好看，只是很少有情绪。朋友很少。与其说不被关注，不如说是因为害怕而不敢靠近。一弥有的时候觉得冷清对自己太苛刻了，太累了。
　　“你跟人干架了？”冷清突然说。
　　一弥揉了揉鼻子，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