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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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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事情做让唐黎感觉很好,从实验室回来的时候有点晚了,唐黎一进宿舍就砰砰砰敲卫生间的门,让费嵩快点出来,自己憋不住了。
费嵩叼着牙刷往外看了一眼,见宿舍全员都在,就说要锁门了。
唐黎站在洗手台前听见这么一句,一瞬间觉得能重活一次真的很好。但等他躺在床上,脑子就不受控制了,想想严静怡,想想李若汶。一会觉得好,一会觉得不好,自己折腾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似的,好半天都没能睡着。
费嵩在对床听见他的动静,悄悄发微信问他:“怎么了这是,高兴疯了?”
是高兴,也有点疯了。但他忽然想起来,费嵩该怎么办呢?
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李教授是李若汶给他找得关系,教授的爸爸就是南大的校长,听说李凯旋脾气不好,做人方面蛮横又霸道,要不是自己老爸是南大教授,早就混不下去了。更别提还能占着最好的实验室和最有前途的项目,发那么多论文了。
唐黎无法对费嵩置之不理,但现在去问,好像是在跟人家炫耀似的。
见他没回复,费嵩又发来一条:“不用担心我。”
大家都睡着了,震动声在寂静的寝室里响着,清晰又隐秘。
唐黎的室友们倒是真的什么都没问,反正大家又不熟悉,唐黎怎么样也跟他们没有关系,而且有关系又能怎么样呢,帮不上什么的。
费嵩断断续续说了点自己的打算,无非就是再去找个实验室打杂,世界上又不只是需要大牛,普通的医生更多,他老老实实做事,不至于活不下去。
“我还是有点羡慕你的。”费嵩最后说:“要是我也有这层关系,就好了。”
唐黎的手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打“别灰心”,还是“改天你也能被馅饼砸到”都删掉了,最后只留下两个字:晚安。
这不是他的馅饼,唐黎想,天上掉下来的要么是鸟屎要么是广告牌,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如同自己面前的富爸爸。
唐黎刚刚消停了没有两天,严静怡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回没架着七彩祥云,提前给他发了消息,约了时间。富爸爸看着精神不是很好,眼里都是血丝,他再次把唐黎约到了海鲜餐厅,似乎是上次唐黎在他面前吃相生猛让他产生了什么错觉,认为唐黎喜欢吃这里的饭。
严静怡这回来的时候明显没有上次那么淡然,唐黎的出现意味着希望也意味着麻烦,他上次趁着周末来见了唐黎一次,确定了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虽然人冲动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好人,起码没有弃妻子的性命于不顾。
但回家之后越想越觉得难过,唐黎既然知道自己不属于原来的家,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怀疑过吗,难受过吗?
严家儒商起家,岳父岳母也都是知识分子,严诚从小教养极好,上的是最好的小学,然后送出国读国际中学,期间跳了几级早早地回了国,说是想妈妈,想爸爸,打算在国内读完了大学再出门学习。
严诚哪里都好,在公司里不张扬,学业上也从没让严静怡担心过,孩子虽然还稚嫩,但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不是妻子忽然生了病,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亲生的。
那么他们这么多年的幸福,是建立在唐黎的痛苦之上的吗?
这种想法日日煎熬着他的心,每次面对妻子的时候他都差一点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他只是告诉妻子,现在有人能够为他们捐赠,妻子反复说一定要谢谢人家,还特意去了解了捐赠过程,看了几篇网友分享的真实经历,心疼得直掉眼泪。
今天他来,是想接唐黎回去。
他从不认为隐瞒能得到什么好结果,现在虽然时机是这么不合适,但既然知道了,严静怡也不觉得自己能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下来。
严诚是他的儿子,养了二十多年,不会变成别人的。但唐黎也已经成了别人的儿子,也叫人家养了二十多年,现在猛然走到他的面前,自己用的还是这么不体面的方式。
好就好在恰如其分,坏也坏在此处。
唐黎却显得心不在焉,他戳着碗里的鱼肉,伸筷子夹了一口肉,浓厚的酱汁在他舌尖化开,咂咂滋味,有点苦。
或许是因为相思,他站在实验室里想李若汶,躺在寝室里想李若汶,去图书馆趴在桌上想李若汶。成天捧着手机等一个陌生号码,结果来的全是问他考不考证要不要兼职,还有一个问他贷款买房吗,现在手续费便宜了。
唐黎狠狠的咬了一口黄油大虾,抬眼恶声恶气的问:“决定好什么时候手术了吗?来通知我?”
严静怡却被他一句话问慌住了似的:“不不不,不是,阿黎你不要这么想,我……”
“哦,也没那么快。”唐黎自己是学医的,当然知道干细胞不是越早越好,他把这事当成平常的事情来说,没有注意到严静怡欲言又止的神情,仍旧保持着好奇:“那今天是怎么了?”
“我把……把办事处挪到这边来了,我妻子也转院到南大医院,我想带你去看看她。”
唐黎倒没有在意他这些叽里拐弯的称呼区别,尽管自己对什么公司啊办事处方面一窍不通,但光是想象一下一个大公司忽然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自觉十分复杂。这才过去一个星期而已,这么快就做到了吗?怪不得一脸疲态。
唐黎文雅地夹了三粒米饭,假装把脑袋埋在碗里,问富爸爸:“那我用什么身份见?”
“就……用你该有的身份见,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商量,需不需要让唐女士也在场?”
那是应该在场的。
可唐黎感到了一丝害怕,那种唐秀珍很弱小的心情在此刻又冒了出来。
他不自觉开始想象唐秀珍知道这事的时候的表情。她是个摊煎饼的农村妇女,生命中最大的事情是有一次城管把她的小车收走了,虽然人家跟她保证了很多遍会还给她,她还是躲在厨房里哭了很久,第二天早晨唐黎起来,发现她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
她现在要失去自己了。
也不知道她的亲儿子会不会喜欢她。
平心而论,谁不喜欢一个体面的知识分子妈妈呢,喷祖马龙的香水,背普拉达的包包,可能还牵着一只吉娃娃。
而唐秀珍,她浑身菜籽油和辣酱的味道,腰上常年系着围裙,围裙外边再围一个破旧的腰包,拉链不太好用了,用一个铁夹子夹着开口,需要找钱或者拿二维码出来的时候就打开那个铁夹子。
她也养过一只土狗,吃鸡骨头噎死了。
光是想象一下就叫人觉得云泥之别,唐黎叹了口气。
唐黎不自觉想为她筹谋一番:“你那儿子,善良吗?看见乞丐给钱吗?在街上吃过大排档吗?”
严静怡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问这个,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他碰见乞丐不给钱,但每年都会捐款,他说乞丐有可能是职业的,算得上善良吧?”
唐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回答。
严静怡看着他的脸色,猜测着后边这个问题的用意,或许是想要亲近?
他试探开口:“吃……吃过大排档,但回来就拉肚子了,他妈妈也说,好吃是好吃,但咱们的胃总是□□细的东西,可能适应不了。”
“哦……”
唐黎喝干净了碗里的鱼汤,鱼肉里都是刺,他不想吃了。他把碗一推,拿起餐巾抹了抹嘴,问:“现在去见吗?”
“明天吧,我们两个准备一下。”
唐黎挠挠头,问:“哦,我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是我和我妻子,我们两个,需要准备一下。”
唐黎忽然哽住,他勉强地抬了一下嘴角,看来他和严董还称不上是我们。
想想还怪自作多情的。
但他从餐厅出来,一抬眼看见理发店,仰头试探了一下后脖子上刺扎扎的短发,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总监一百五,办会员卡得积分,唐黎摆摆手表示不要了。他从没剪过这么贵的头,但前头一周的事情已经让他够震惊了,奢侈一把也没什么,反正是要去见很贵的妈妈。
唐黎坐在镜子前头看着自己,越看越觉得,他好像是跟严静怡有点相似的。在他前二十年的人生里完全没有想过为什么唐秀珍是个单眼皮而自己是个双眼皮,唐秀珍只有一米五四而自己却长到了一米八零,他把一切都归因于自己素未谋面抛妻弃子的爸爸,并在唐秀珍对他的美好描述里逐渐抹去了恨,化成了一种心酸的期盼。
严静怡是很高大的,也很体面,衬衫领子洁白,皮鞋锃亮,请他吃学校附近最高档的餐厅,每次来见他之前都会精心打扮,尽管面色憔悴,头发仍然每一根都待在该在的地方。
这太怪了。
他觉得有点喜欢严静怡。
刚刚见了两面而已,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对父亲的期待转移了。
嘴里说着不听不信我不要你的爱,行动上诚实得很,王境泽定律在他身上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甚至现在,严静怡那句“我们准备一下”里头没有包括他,他还是过来剪头发了。
理发师的剪子咔嚓咔嚓在他耳边响,唐黎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已经失望了一个星期,一边费力地从裤子口袋里掏手机,一边苦中作乐的猜,让我看看是哪个敬业的骗子周末还上班。
[匿名号码:哥哥这样好看,不要不高兴]
唐黎猛地回头寻找,差点被理发师戳到眼睛。
Alex一边捏着他的耳朵把他放回椅子上,一边跟他碎碎念:“小帅哥你干嘛啦,差点——就差一点点哦,你就瞎啦!”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就是……”
唐黎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指在手机上疯狂打字,手机震动一下,消息旁边多出一个叹号。发送失败,可能是用了什么中转,所以自己的短信发不到那边去。
他不死心发句号发叹号发emoji,得到了一整页的叹号。Alex开始用电推子给他修鬓角,然后用小刷子扫掉他耳边的一撮碎发,唐黎茫然开口:“就是长得很好看,但是总是消失的男人?”
Alex把剪子收到手心,双手捧着唐黎的脸,在镜子里看来看去,笑眯眯回答:“哦?那我见过很多的哟,我的每一个前男友都是这样的人,帅哥,不要喜欢那种人,他长得再好看也是渣男,会伤你的心哦。”
唐黎闭着眼睛被他扫掉脸上的碎发,别扭的嘟囔:“胡说什么……他不是……我……我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