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谣》妄仙

5、一片树叶

　　宁忱上完了药，端起东西就干净利落的离开了。留着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傅小将军与太子谢疏在屋中面面相觑。
　　傅聪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口，眉间忧思之色沉重。他拿起放在一边的佩剑，系在腰间扭头就走。
　　“再在这里，呆一日就走。你顺道问问宁先生愿不愿与我们一同走，毕竟迟早会追查到他头上的。”谢疏平躺在床上，听见傅聪动作的声响侧过头看着他，语气平静。
　　听到了这番话，傅聪扭头就要坐回床前的圆木凳上。走了两步他又好似想起来什么，转过身子去关严实了门窗，确认四处无人之后才回了谢疏边上。
　　“殿下，你就不怕......？你往日里头在京城里的警惕性呢？这会子全没了？”傅聪瞪圆了眼睛说他。
　　谢疏摇了摇头，挪了一下身位重新平躺好。他抬眼看着床帘顶上织布机留下来的细微痕迹，那双桃花眼里倒映出制作称不上精良的湖蓝色床帘。
　　他眼前怃然就浮现出宁忱那一晚拿剑在暗处指着他俩的样子。那张脸是冷漠的，面无表情的。他甚至连拿剑刺向傅聪的时候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动作干脆利落。然后这幅画面又变成了，宁忱刚刚给他上药时候看见伤口裂开的眉头紧锁，动作轻柔。
　　甚至，他还能回忆起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腰间残留的余温。
　　谢疏翻了个身子，声音闷闷的道：“无妨，你刚刚不也纵容宁先生亲手给我上药了吗？与宁先生一同走也算是有个武艺高些的助力，以免你路中因为我而分心。况且，我始终觉得，我与宁先生是见过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盲目的信任。总归他是觉得宁忱对自己有用的，目前看来是利大于弊。
　　傅聪盯着谢疏那半张侧脸看了半天，见他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心中知晓是说不动他了，只得起身离开，依着他的意思去办。

　　傅聪找着宁忱的时候，宁忱正坐在一处破旧屋舍的院落里头的一棵槐杨树下，抱着一卷书在看。他穿着月牙白的袍子格外显眼，傅聪在门口一眼就能瞧见他垂眸不语认真翻阅的模样。
　　宁忱其实生得完全称得上一句美男子，标准的三庭五眼，五官成熟端正，剑眉星目。笑起来的时候，还能露出两只尖尖虎牙。
　　“宁先生。”
　　当宁忱的书页翻过一页，傅聪终于出了声喊住了宁忱。望着那一双眼眸，傅聪肚子里的话在喉间打了个转，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与他开口讲。最终他别过脸咳嗽了一声，想到了一个较为妥帖的说法。
　　“日后可有所打算？”
　　宁忱垂下头，又翻了一页书。
　　一片槐杨树叶从枝芽掉落，缓慢的随着微风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了宁忱覆在书上的那只手的掌心。宁忱觉得有些痒痒的，但又不是掌心，好像是心底。他翻手将槐杨树叶握在手中，用手心娇嫩的皮肤去感触树叶的棱角边缘和叶脉的纵横交错。
　　他又抬起眉眼，认认真真注视着傅聪那双黑色的眼睛。
　　“是，太子殿下让你来问的吗？”宁忱微微一笑，直接了当的就开口问，半点圈子不绕。
　　傅聪本也没想着要瞒着他与他兜圈子玩，他当即就点一点头承认了宁忱的猜测。
　　宁忱眼睫轻颤，手间的力道加重了些许。当他再展开手时，叶肉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还有一些还悬挂着连接在结实有韧性的叶脉上。
　　他轻轻吹了一口气，将那些破碎的叶肉吹走，吹落在他身前的土壤上。掌心只留了那一片槐杨树叶的叶脉，脆弱且孤零零的。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宁忱在问这话时，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来，他将叶脉又展开，动作轻柔地抚平它，看着它慢慢舒展开，从一团乱麻一样的东西变成一片树叶的样子。
　　然后，他将它夹进了自己的书里。
　　傅聪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暂时，还未决定下来。只是确定了明日便要走罢了。”
　　“明日？”
　　宁忱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被傅聪的话惊到了。他立马从地上起了身子，手里捏着书走到傅聪的跟前，左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傅聪也知理亏，杵着就让他直勾勾的看。
　　左右宁忱也瞧不出什么来。
　　“行踪暴露了？”
　　宁忱收了视线，背过身子坐到了院内的大理石圆凳上，他手中的那本书也被他随手搁在了桌面上。
　　傅聪回答道：“这倒是没有，但我揣测着估计是快了。我与太子殿下消失在这院落附近，他们迟早会一间间摸查过来的。早些走安全些。”
　　“但你有考虑到太子的伤口吗？”宁忱以手支着头，侧眸看着傅聪。“这才什么时候，伤口就裂了一次。刚刚换药你也瞧见了他身上血肉狰狞的剑伤。如此仓皇出城太过不妥当，对于太子的身体也有碍。”
　　傅聪的嘴唇稍稍有些张起，他想说他何尝不知，但碍于此时已经不是同谢疏争执的时候，他将话压回了肚子里去，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下头，向宁忱拱手：“宁先生可有什么高见？”
　　“高见称不上，只是要劳驾太子殿下受些委屈了。”宁忱将手放下，神色也肃穆了起来。“太子殿下扮作体弱多病的女娥，傅小将军和我扮成太子殿下的兄长。这样出城去北边建安还是下南方都不易引起什么猜疑，一句为小妹求医就可打发。何况太子殿下身上的血腥气要用浓郁的药气盖住，叫人闻见了也难以起疑与太子殿下联想到一处去。”
　　傅聪脸上的神色俨然就是不太同意宁忱的方案：“这......有辱太子殿下的名声。怕是不可。”
　　宁忱也不气恼，他将书又翻到了自己被傅聪打断的那处，轻咳一声准备继续看下去，不欲与傅聪争论。
　　“我不过是提供一个建议，傅小将军赞不赞同并不作数。小将军还是回去问了太子殿下的意愿的好。若是殿下同意，我今日午夜就去成衣坊窃一套女子装束和胭脂水粉回来，明日就可启程。若是殿下不同意，再从长计议就是。”
　　宁忱再抬起眉眼一瞥，就见傅聪悻悻离去的背影，便唤住了即将出了院门就要离去的傅聪。
　　槐杨树的树叶又落下来一片，盖在宁忱刚刚起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