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星辰》李安渝

21、21

　　周蔚发现沈熠之今天晚上有点心不在焉的。
　　吃外卖的时候，他原本以为沈熠之这种性格的人至少会跟他口头闹两句。这几个月的相处中，周蔚一直把沈熠之当小朋友来看，可能是因为后者入圈时间不长，而且不争不抢，性格也比较单纯，比他这些年见过的三教九流相比还算是个孩子。
　　结果沈熠之什么也没说，接过那一碗绿油油的粥就直接开始喝，一声没吭。周蔚感觉有点奇怪，但也不好开口问怎么了，关心道“身体不舒服吗？”，得到一句有点累的回复，也就没再追问了。
　　晚饭过程完美地践行了“食不言”准则。饭后，沈熠之倒是很主动地收拾了桌子，顺便发出“晚上留下来住吧”的邀请，给出了方便明天继续录音的合理理由。
　　周蔚应下了。

　　“那你还是住客房吧。”沈熠之说，看了眼客厅墙壁上的钟，“我感觉还是有点生病，洗个澡就睡去了？”
　　周蔚：“好，明天早上多睡一会儿吧，片场呆这么多天也挺累了，好好休息。”
　　沈熠之看了他一眼。
　　周蔚：？

　　二楼浴室。
　　沈熠之躺在浴缸里，感觉还是在家洗澡最舒服。热气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被打湿的头发粘在额头，有点痒，但他双手搭在两侧，懒得去拨开。独处的时候一般两种状态，要么放空自我，要么想得很多。他现在处于后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杂念很多，但是细细去追溯，也捋不出一条清晰的线。
　　“嘭！”不小心把沐浴露的瓶子撞倒了，沈熠之漫不经心地捡起，突然想起上次周蔚在这里摔倒的事。
　　那时的他好像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这个人真的好白。现在纷杂的旖旎情绪多了起来，忍不住回想着更多那日的细节，却有点模糊不清。
　　可能是用力过猛的回忆总是混乱的吧。他自嘲笑笑，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回想？

　　一种情愫突然在心脏里生根发了芽，变得莫名肿胀。
　　他现在不是很想继续欺骗自己了。

　　沈熠之忽然想起《乐满西城》里的台词。有点老套的台词。
　　-为什么每天练琴那么苦，还要坚持下来呢？
　　-因为喜欢。
　　换到现在——

　　-为什么要回想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啊。

　　满室的水汽像是突然静止了流动，它们仿佛留在原地，炸出一团团火花，拥挤的气流争先恐后覆住沈熠之每一寸裸·露的皮肤。它们热烈着，拥挤着，让沈熠之蓦地抓住了自己呼之欲出的感情。
　　原来是因为喜欢。
　　沈熠之细细咂摸着这句话，脑海中流转这三个月来的点滴。原本静如止水的记忆像是忽然间拥有了生命，跳动着，鲜活地布满图景。每一段平凡无奇的对话，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在这一刻都被无限放大，细枝末节里竟泛着些许甜蜜的味道。那些平凡的日常忽然亮了，肆无忌惮地在脑海里闪着光。
　　他感觉浴室的温度似乎有些高了。

　　在浴室里飙升的温度直到睡前也没降下来。已经步入夏天，家里也基本不开空调，沈熠之大字躺在床上，有点烦躁地扇了扇风。
　　其实他已经冷静了不少。
　　首先，他考虑了有关性取向的问题。回溯这二十三年的人生，他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直。可能跟遇见的几位比较“难缠”的女生有关，他对于女生向来只有敬而远之，会对她们尊敬，但也绝对不会主动靠近。而且大学时期有男生对他表过白，他虽然没有给出回应，但也是认真地研究过同性间的事情。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就接受自己弯了的事实。
　　其次，他冷静下来的主要原因是周蔚的态度。
　　其实那天剖开内心之后的周蔚就像是放下了什么担子，轻松了许多。以前的周蔚吧，总是感觉有点沉，就算是笑着，眼里也始终有种散不开的忧郁。这衬着他的气质更加地吸引人，长相与才华并存，沈熠之觉得自己弯得顺理成章。
　　他觉得周蔚一定是第一次跟别人讲自己的事，从讲述中时不时的颠三倒四就能看出来，周蔚那副一下就放松下来的神情不似作伪。而且他不觉得周蔚是一个喜欢四处讲私事的人，可能老板也不知道这一段往事。所以沈熠之隐隐抱着点期待：自己在周蔚眼里似乎是有一些特别的。他也自知之明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这样想着。
　　但是他一转念，周蔚的放松也可能是一种跟过去的彻底告别，也许他根本就不想再与别人建立情感关系。就像曾经被公司坑过就不敢再签约一样，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他明里暗里试探几句，但周蔚的态度实在模棱两可。
　　他现在有点担心，周蔚在经历了这些感情上的断舍离后，可能对新的感情有所排斥。倒不是为自己的单恋发愁，就是有点怕他孤独。

　　所以思来想去，沈熠之决定把好不容易冒出来的恋爱苗头压下去，至少现在不该露出分毫。等过段时间再看吧，也让自己再好好想想。
　　沈熠之翻了个身准备睡觉，心想这可是自己二十三年头一遭心动，以前大学室友还怀疑他是个性·冷淡，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反驳他们：
　　我只是春天来得比较晚。
　　他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神清气爽。沈熠之兢兢业业地践行着昨晚的决定，像之前跟周蔚相处时一样，一分不拘束，一分不逾距。好歹也演了一个多月戏，他自认为没有露出马脚。
　　只是偶尔心跳的加速无法掩饰。还好周蔚也看不到。

　　这天很快就录好音了，周蔚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期，发给了公司的专门负责人。不过发之前还是向陆俞报备了一声，这次是两人的合唱。
　　陆俞没有意见，但是提了点意见：“放网站的时候，名字就写沈熠之一个人的？”
　　沈熠之带点紧张看向周蔚，下意识就想反对了，没想到周蔚倒是一脸轻松：“行啊，我也是这样想的。”
　　陆俞也松了一口气。

　　沈熠之问：“怎么不写上你的名字？以前不是……”
　　周蔚开玩笑似的说：“以前我还有一腔热血想拼，现在就比较佛系了。本来也是自己做自己开心的事，也没有必要一定让所有人知道。毕竟这是自由的音乐啊。”
　　沈熠之：“可是这是有报酬的啊。”
　　周蔚：“……”

　　周蔚：“我后悔了，真的。”
　　沈熠之不敢相信：“……你对自由音乐的热爱呢？！”
　　周蔚：“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己还处于债务缠身中，热爱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沈熠之：“……”

　　“开个玩笑啦，”周蔚笑道，“我努力工作几年还是能还清的，也没有很多了。”
　　沈熠之：“这是与公司解约的违约金吗？”
　　周蔚点头：“老总跟我爸是同学，给我打了个折。”
　　沈熠之复杂看着他：“你的前老板……真是又当又立啊。”
　　周蔚一想也是，本来就是公司默许那些事后，他才被迫离开，老板又假惺惺地给他打折，临走前还感叹了他和周君浩的同学情，算得上虚伪至极了。

　　完成新歌，沈熠之又编辑了新歌预告的微博。陆俞看到微博后发来消息：要不要考虑拍组片子，配合一下这套专辑？
　　沈熠之没明白过来：【什么片子？】
　　陆俞：【专辑不是古风的感觉吗，你可以拍一组国风系列的照片来搭配，有兴趣吗？有的话我给你联系一下。】
　　沈熠之虽然有点心动，但是打字打到一半却犹豫了。

　　这是他想要的吗？或者说，他真的喜欢做这些事情，来提高热度，以此得到更多的机会吗？
　　不用扪心自问，他根本不喜欢拍照，从小就躲镜头。
　　如果收到这条消息之前，他和周蔚没有进行那段开玩笑的对话，他大概率会应下。但是周蔚那句开玩笑似的“毕竟这是自由的音乐啊”一下子触动了他。他知道陆俞是完全为他着想的，他想起周蔚曾经说陆俞“他给你接的所有活动都是想给你打出知名度”，他完全理解的。
　　作为一个小透明，他其实没有什么拒绝的权利。但他此刻却无比坚定地回想起了自己是为什么走到了这条路上。

　　沈熠之手指在屏幕上隔着空气摩挲了一会儿，缓慢措辞：现在先不用了，以后再看吧。
　　陆俞倒也没说什么，回复：你心里有数就好。

　　他心里也没底，走一步看一步吧。

　　-
　　请假结束后，沈熠之返回剧组。周蔚没跟他一起，而是留在了这座城市，打算租间房子定居下来。自从那天对沈熠之讲了自己压在心底许多年的过去，他感觉也没有那么糟了。讲出来后觉得自己从某个怪圈中跳出来了，再看也没有那么糟糕。其实已经拥有的也很多，他的过去只是稍微曲折了一点点，可能会有一点难过，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所以他想开始新的生活，离开周君浩所在的那座城市，离开埋葬了母亲和一部分过去的那座城市，来到这个几乎陌生的北方城市。但没关系，他还有未来许多年可以慢慢熟悉。他在这里重新开始，真正意义上地写了一首完完整整的歌，拥有了一份工作。虽然这个工作的开始就像是闹着玩一样，但他决定重新走一遍入职，而不是靠之前的“走后门”。说实话他还是挺愿意在圈子里呆下去的，得到的信息也丰富，他很满足。

　　一个多月后，电影《乐满西城》杀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