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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雪照云寰;绣衣去,锦衣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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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若海棠春晓,静如晨曦微凝,云公子眉尖轻蹙:着水红色粗布衣裙的,除了那位特立独行的“村姑”圣女海棠朵朵,不做第二人想;而那道浅碧色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下一刻,那位色若春晓的绯衣少女便出现在了云公子的雅间。
珠帘半卷,她却连招呼也不打,径自掀帘而入。
分立两侧的四名护卫伸手阻拦,可海棠朵朵是谁呀?北齐最凶的女人。
没有之一!
她白皙的一双手微微抬起,也不见怎么复杂的动作,就那么随心随性、理所当然的轻轻一拂,四名侍卫齐齐后退数步,有一位功夫略差的,竟直接向后倒了下去!
云公子挥手一笑,三柄如风卷雪一般挥向海棠朵朵的长刀骤然而停。
“云公子好威风。”海棠朵朵讥讽。
“不敢,让海棠姑娘见笑了。”云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海棠也不待主人让座,便大剌剌地在云公子对面坐下,翘起二郎腿,“还是叫我朵朵吧,听着比较顺耳一些。”
待醉仙楼的小婢奉上一盏清香的花茶,她品了一口,道声“好茶!”又转身问那婢女,“可有玉露霜方酥?”
小婢茫然摇头。
“是云某考虑不周了。”云容歉意道。
“茶既然是碧潭飘雪,就合该配玉露霜,云公子这么文雅的人,怎么竟连这个也不知道?”
云容似不在意的轻轻一笑,但笑不答。
“若说起文雅事来,云公子平日里也爱听曲儿吗?”海棠朵朵顺着话题说下去。
云容微微点了下头,看向海棠朵朵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探究。
海棠朵朵见他一问三不答,不免有些不耐烦,“得了,我同你开门见山,”她向后略仰了仰,上下打量了一下云公子,又从桌上的果盒里捡出一枚嚼香郁李,吟一口清茶,“这个清吟小班,云公子也看上了?”
云容终于开口,“海棠...... 朵朵姑娘就为这事儿?”
话中,颇有一丝轻描淡写、风轻云淡的意思。
海棠朵朵交换了一下翘着的二郎腿,话锋一转,“我听说你今天在鼓楼东街,遇到了长公主?”
“不过就是几刻钟前的事情,朵朵姑娘果真耳聪目明。”云容奉承一句。
海棠朵朵知道他是拍马屁,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倒也十分受用,语气便不像方才那样锐利了。
“我来呢,也是为了你好,”她道,“买这种清吟小班,到底对云公子声誉有损。”
“而且,”海棠挑高一边眉毛,“长公主似乎对你......”
“长公主只比皇帝大一岁,尚还...... 嗯,云英未嫁。”
她有意不把话说完,不仅是因为此话实不可明说,也是故意要留待一半意味深长,让云容自己去遐想。
海棠朵朵低估了云公子。
云容心里冷笑一声,这姑娘,连个理由都不愿意好好编!
且不说他一介富贵公子,散仙似的人物,在这上京城中,纵然畜养了几个歌姬歌童,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纵使长公主看上了他,大齐满朝文武,太后小皇帝,能把公主嫁给他一个东夷来的远客?
他面上却声色不动。
正好第四轮竞价将开始,云容头也不回,只轻轻扣了两下紫檀八仙桌上镶嵌的青玉案面,自有身后的一名侍从拿出纸笔,写好花笺,封入金盒之中。
“嘿,你倒是油盐不进。”海棠朵朵嘲他一句。
“云某谢朵朵姑娘抬爱。”
“姑娘且先用茶?”
说话之间,一位做男装打扮的小婢捧着一只玛瑙盘进入雅阁之内,盘子上是整整齐齐的堆成宝塔状的八块细巧点心,每块只得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银白如雪,玲珑可爱,酥脆的外皮上沾了糖渍的椰蓉。
正是盛远斋驰名上京城的玉露霜方酥。
方酥之间,还杂放了两摞白蜜印子松饼同鸡蛋印子松饼。
顷刻间,一股好闻的甜香果香奶香酥香在屋内弥漫开来。
而那小婢身上,尚带着些风雪的寒气。
大齐民风开放,不仅崇文,亦尚武,女孩儿做男装,方便骑射、赶路,不算什么稀罕事。
“哟,倒挺有眼力劲儿。”海棠朵朵嘴角上扬。
她想起自己方才提到玉露霜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婢女悄无声息的走出了雅阁。
盛远斋离醉仙楼不算远亦不算近,算算时间,这小婢一趟快马加鞭,倒是骑术了得。
海棠朵朵轻哼了一声。
云容站起身来,从小婢手中接过那玛瑙盘,亲自端到海棠朵朵面前。
“朵朵姑娘且尝尝?”
海棠笑道,“辛苦云公子啦!”
她似是随意地又问了一句,“云公子来上京城多久啦?”
“不过几个月时间。”
“那可惜了,尽赶上我们上京的冬天。”
云容安静地听她说着,唇边挂着笑意,温柔可亲,心里却想,不知道这位圣女又要出什么花样?
“云公子是没见过,我们上京城的夏天才好呢!”
“天气嘛,是不冷不热,又凉爽又舒服,到处都是花儿,开得热热闹闹地,哎,对了!特别是明镜湖那地方,尤其好,远处的山啊水啊,就像那...... 青罗带碧玉簪一般!近处嘛,......”
海棠朵朵细细致致的絮叨着,仿佛在田间炕头与人闲话家常。
云容笑着点头,眼风扫过,见这一轮出价已毕。
一共五只金盒落在了“判官”桌上,除去之前都出过价的四个人,多出的那只金盒,是属于玄字位雅间主人,齐国府小公爷,齐若晗的。
他收回目光,海棠朵朵正说得眉飞色舞。
“但冬天也有冬天的好。”海棠话锋突然一转,“就说一件,新年。”
“云公子初来,一定没去过宫中的新年宴吧?”
“哦?”云容心中一凛。
“那么,今年云公子与我同去可好?”海棠朵朵笑吟吟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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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拿着把大扫帚认真地扫地上的瓜子皮儿。
拍卖早结束了,人都散干净了。有个新来的扫地大妈不认识海棠,直说“闺女,你歇着吧,我来扫。”
海棠一挥手,“别,我来。”
沈婉儿半坐在旁边的一张紫檀方桌上,心情愉悦,浅碧色的裙裾下,穿着青花白绣鞋的一双小脚悬空着,优哉悠哉地晃着。
“就你最机灵。”海棠朵朵一边扫,一边和沈婉儿说着话。
“跟他说什么风评物议、长公主议亲,果然,根本油盐不进。我便提了宫中的新年宴。”
“辛苦朵朵姐姐啦!”沈婉儿剥了个甜杏,递到海棠嘴边。
“这人是个有趣人物,姐姐你说是不是......”
海棠朵朵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甜杏,点点头,“不知道今年宫宴......”
她欲言又止,一双格外明亮的眼睛中,现出浓厚的兴致。
“二位又在说谁呢?”
远远的,有人如此问了一句,尾声上扬,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温柔。
说话这人长身玉立,温文尔雅,一袭墨染云纹的象牙色襕袍,衬得他越发清俊潇洒,端的是一副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的模样。
正是齐国公的独子,齐若晗。
“小公爷。”沈婉儿甜甜一笑,跳下桌子,浅浅施了一礼。
“咱们那时候一同读书的几个都叫我若晗哥哥,偏你总这么生分。”
沈婉儿笑着摇了摇头,“他们怎么叫我不管,在我这儿,规矩不能废。”
齐若晗不再说什么,只凝视着沈婉儿,荡出清浅的一个笑容。
海棠朵朵在一旁看得牙酸了。
这位小公爷呀,明明生了一双明媚如三月春光的桃花眼,明明一垂眸一挑眉、都是风情万种、美若天境中人,他却总能做到对身边的莺莺燕燕一概视而不见,收了眼角眉梢所有的风情,只看那一个人。
偏偏那人如此不解风情。
海棠看得都心急,把扫帚靠在桌边,在沈婉儿肩上轻轻一推。
“几个孩子都在外面等着你呢,去吧。见了沈大人,记得替我讨一声谢。”海棠一挑眉,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现出些英爽俏丽。
“还有啊,沈大人可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她附在沈婉儿耳边,“要不然我第一个不饶他!”
“放心,有我罩着。”沈婉儿笑意盈盈。
阳光温温柔柔地打在她脸上,映得那张娇小的面孔愈加清丽动人。
齐若晗不禁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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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同齐若晗道了别,沈婉儿转进库房,清吟小班的五个孩子正等在那里。
他们不过是被买下的货物,和那些等待着被取走或送出去的珊瑚树、琉璃屏没什么区别。
沈婉儿笑着同他们点点头,几个孩子的确都有一副难得的好相貌,眉目英挺,五官俊朗。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年纪比其他几位稍稍大一些,一双丹凤眼漆若点星,眼尾微向上挑,带着似有若无的几分傲然,目光平静幽深,像一潭湖水。
他走上前来,双手合拢,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沈婉儿温温柔柔地问他。
“玉官。”少年还未变声,嗓音玲珑清透。
“不,我问的是你的本名。”
“我...... 我没有本名,我是孤儿。”
“那你姓什么?”沈婉儿蹙起秀气的双眉。
“我不知道......”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垂下目光,像做了错事一般狠狠咬住下唇。
沈婉儿心有不忍,抬手将少年散落的鬓发拢到耳后。
“我......”少年忽然抬眸,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小时候,班主也曾经叫我做澜儿......”
沈婉儿面色骤凝,一丝凛然之色稍纵即逝,随即,便又恢复了温温柔柔的笑容。
她拉住少年的手。
像握住了一块儿冰,那只满是硬茧的小手十分冷,让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但她却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少年一愣,许是这位姐姐此刻的笑靥太过明媚,如四月春风般令人沉醉,他彷佛看到了自己黑暗人生里的一道光,从此之后,再难忘记。
库房里尽是些古董珍玩,也不怕冻着,偌大的屋内,连个能烤手取暖的炉子都没有,和外头几乎一个温度。
丫鬟给沈婉儿送上一件狐裘披风,她没穿,直接披到那少年身上,盖住了他单薄的衣衫。
待被沈婉儿牵着出门时,少年才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回家。”
沈婉儿回头,一字一句认真答道,眉眼弯弯,笑得极甜、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