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深宫其十二 ...
-
扑蝶会是全场除了戏台子外第二个惹人注目之处,女眷们手持流萤小扇,一个个跃跃欲试。宫女太监们抬出装着五色斑斓蝴蝶的藤条箱子,在众人的注视中打开,一瞬间万紫千红漫天飞出,朝着会场的四处展翅飞去。
章巧毓要的就是这种宛若梦境的效果。
姑娘们拿着手中团扇,开始追逐自己喜欢的彩蝶。
脱离了藤条箱子狭小密闭的空间,蝴蝶们恣意而活跃。有的停留在少女单薄的肩头,有的更大胆些,索性落在她们的手上,细细欣赏女孩子特地染红的指尖蔻丹。
“章姑娘,给您扇子!”
她接过,在周遭少女们的欢快笑声中找寻她特意叫人捉来的紫色蝴蝶。
不远处就飞着一只,慢慢悠悠的,似乎不惧怕这人多的热闹。章巧毓小心地捏着步子,那蝶察觉背后的危险,猛一振翅,落到了一个男子的背上。
蝴蝶虽是停了,可章巧毓的步子一个踉跄,直接撞上了停着的那人。
“姑娘,你无碍吧?”
男子的声音低沉浑厚,刚毅眉眼中带着关切。章巧毓握着扇子呆呆地望着他,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脏跳厉害。
“这是你的吧?小心一些!”男子将手伸过来,是一枚香袋,坠着天蓝色的流苏。
章巧毓接过他捡起的香袋,上面还绣着一个“毓”字。
不知为何,章巧毓浑身都是滚烫的,将香袋紧紧握着,眼神四顾,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谢了!”章巧毓终于是想出来两个字,而后转过身,小兔子一样跑走了。
那个名叫赵攸的男子身上,集合了章巧毓情窦初开时对于男人的所有美好幻想,他是她十九年来最明媚的一抹阳光。
而这抹阳光似乎并不情愿将自己的温暖倾洒到这个小姑娘身上。
“太后娘娘,臣并无续弦的想法。”赵攸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凝重,赐婚一事对他而言是天大的难题。
“哀家的妹妹不好吗?”章君沅语气淡淡的。
“臣不是那个意思,华兰去世才刚满一年,臣暂且并不想再娶妻。”
“你是摄政王,偌大的王府总归需要有个女人照料。巧毓虽说是个单纯没心思的丫头,不过她聪明,可以慢慢学。”
赵攸明白,太后是心意已决。
“此事不急,巧毓出嫁,哀家虽是长姐,但也要问问母亲的意思。这妹妹是哀家看着长起来的,性子活泼无拘,喜欢热闹,又喜欢小孩子。哀家担保,她会对靖儿视如己出。”
赵攸还是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能反驳。
新婚之夜。
章巧毓一袭红衣热烈似火,坐在喜床上,听着更漏在暗夜滴答的声响。
赵攸在前院宴请宾客,此时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环视这间屋子,装饰简单而淡雅,墙上没有过多的修饰,仅仅挂着两幅山水画。
红烛照影,将室内的气氛变得昏暗。
这时,门被推开,她一惊,将红盖头胡乱蒙在头上。
“王爷您可算来了,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身香气的喜婆满脸带笑,蹭到新郎官身边。
“你们先退下吧!”赵攸的声音有些疲惫。
“可还没......”喜婆还没说完,就被赵攸打断。
“本王命你退下!”赵攸哑着嗓子,不怒自威。
原本笑意盈盈的下人们收敛了笑颜,纷纷低下头,转身退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两个人了。
章巧毓紧张地攥着膝上的裙摆,红绸外,淡淡酒气袭来。
赵攸走近,从缝隙处,她望见了他的黑靴。就在晃神的一瞬,红绸被人掀开,她径直地、没有丝毫阻碍地看见了他的容颜。
依旧是俊朗刚毅的面容,不过眼角流露出若有似无的悲伤。
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室内,只有更漏滴水时候富有频率的滴答声。
章巧毓的胸腔起伏,一颗心像小兔子似的乱蹦。
“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赵攸先开了口。
“王爷去哪里?”
赵攸没看她,抬脚就走,敷衍地打发道:“还有些送来的奏章没看。”
“你撒谎!”章巧毓站起,上前拉住赵攸的手腕,“姐姐跟我说,为了让你安心大婚,这段日子的奏章都是她亲自处理。你是真忙?还是说……你在躲我?”
女子做出这等举动,不可谓不大胆。赵攸从她的掌中抽出自己的腕子,转过身来:“家国之事,你不懂!”
“可我懂新婚燕尔之夜,丈夫不屑于正眼瞧上妻子一眼,就是厌恶,就是逃避!”
赵攸终于直视了她,这是一张眉眼酷似章君沅的相貌,可就是越发这样,越令他避之不及。
“你给我些时间。”
章巧毓舒了口气,看着被他挣脱的手,一屁股坐回到床上,委屈而隐忍地说:“你走吧!我自知留不住你,感谢王爷给我摄政王妃这个头衔,妾身能伴在您左右,已然足够。”
赵攸听出了她话中的凄楚,却是在无法背叛本心,转身离去,只留房门重重关上的撞击声。
翌日,新妇回宫给太后娘娘问安。
“新娘子,感觉如何?”
章巧毓盘腿坐着,手中剥着橘子:“王爷并未碰我!”
章君沅并不意外,接过章巧毓分来的半个橘子,掰了一瓣塞进嘴里:“他的心早就死了,跟着苏华兰一起入了土。我早就劝过你,你嫁他,就是跳入一座冰窖,受伤的只是你自己。”
“他的前王妃真的那么好?”章巧毓皱眉,有些不悦。
“王爷念旧,年少夫妻,这么多年的陪伴和磨合,必然情分深重。”
章巧毓鼓着嘴,嘴里塞满了甜甜的橘子:“我不管,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吗?”
“胡话!”章君沅制止她,“德安王妃是我的恩人,你要懂得尊重。不过王爷不是石头,他知冷暖。你要学会关心、照顾他,他自会明白你的心意。”
章巧毓点点头,咽下满嘴的橘子瓣儿,说了一句足够脑袋不保的话:“姐姐,你寂寞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章君沅环顾四处,并无下人,而后低声怒道。
章巧毓穿鞋下地,跪在地上:“姐姐恕罪,是妹妹失言了!”
“你起来!”
章巧毓站起,仍旧瑟缩着肩膀:“姐姐,我有件事,想问又不敢问。”
“问!”
章巧毓四下看看,确认无人之后,才蹑手蹑脚蹭到章君沅身边,咽了口唾沫道:“有传言,姐姐和摄政王的关系不一般。”
“何人说的?”
“风言风语,姐姐不必当真。”
章君沅轻笑道:“我寡居深宫,当真不知外边竟有这样荒诞无稽的风言风语。摄政王乃辰国肱骨,社稷忠臣,你身为王妃,要维护王爷的名望。对于有些嚼舌根子的人,怎么处理,不用我教你吧。”
“这些个混账话,妹妹当然是不信的。姐姐是太后,尽心尽力辅佐陛下,才有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辰国。那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妹妹哪日见了,定要拔了他们的舌头!”
瞧着章巧毓义愤填膺地可爱样子,章君沅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示意她坐回去,而后缓缓道:“不过说实在了,我与摄政王的关系,的却也没有那么简单。巧毓,你既嫁了他,就是他的人。我这个姐姐的话,你还会听吗?”
“你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巧毓当然听姐姐的话!”
“王爷是先皇临终托孤的摄政王,也是目前朝中风头正盛之人,倘若他背叛了我们母子,到时候,你姐姐我会死无全尸的。”
章巧毓拼命摇头:“不会的,姐姐,你说过王爷是忠臣,他怎么会背叛呢?”
“人心隔肚皮,看不透摸不着。我越信任他,他的势力就会越大,倘若他真的图谋不轨,我真的无能为力。”
章巧毓虽然为人直爽,不过脑子也是极其活络,马上问道:“所以,我说喜欢他,姐姐便二话不说为我做媒。你是让我监视他?”
“抛开他孤冷的性子,王爷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既然喜欢他,我便顺势推舟。如今父亲辞官回乡,章家在朝中并无可用之人,你是我亲妹妹,我所能倚重的,惟有你了。”
章巧毓怔了片刻:“姐姐,我不太明白。”
“辰国先前一直奉行‘立子杀母’的制度,正是为了防范外戚干政。先皇为了我废除祖制,又下令太后一族三代不得有人为官,其实目的相同,都是为了巩固皇权的统治。但是我怕啊,我一个单薄的女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怎么走下去?我能做的,就是笼络可信之人,而摄政王,就是最坚固的一面城墙,他的势力能够为我所用的话,我和皇帝才能不被那些有心之人蚕食,才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章大人久在朝廷为官,章巧毓又上过私塾,所以思想比同龄的姑娘要成熟和周全。姐姐不到三十岁成了太后,身边危机四伏,自己是太后的妹妹,理应为姐姐分忧解难。
“姐姐,你放心,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