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十三弦声

43、第四十二章

　　“屈越，”明月臣直直地看过去，向来冷肃的屈越只有在提到南希的时候才会流露出过多的情绪，“这么多年了，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南希。”

　　“我不用了解，检察官和律师，原本所站的立场就不一样，我本来以为感情能填补一切，但一直到南希死，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存不存在所谓的感情。”他讥讽地一笑，“至少，我得到的关注不如你多。”

　　他垂下头，用力握了握拳，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威严冷静：“算了，你答应我的做到了，姜沉斐我会料理干净，咱们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吧？克莱尔选择了你，呵，真的是……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姜皓凭什么呢？南希是这样，克莱尔也是这样。”

　　他摆摆手：“走了，下次再见面，咱俩就不是打一场那么简单了。”

　　他转过身，高大的背影在青灰色的苍穹之下显得有几分寂寥，明月臣突然提高了声音：“屈越，有句话南希当年就跟你说过很多遍，我想再说一遍。”

　　屈越顿了顿，没回头。

　　“公权力是法律所赋予的，你真的觉得，你把公权力握在手里，能永远理智、永远正确、永远问心无愧吗？”

　　屈越什么都没说，大步走了。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是屈越留给明月臣的，隔着晨间淡淡的雾气，克莱尔那双猫一样的眼睛正好奇地看过来。

　　“我一直以为你和屈越关系不错。”屈越走了，萧池有些茫然地看了明月臣一眼。

　　“是不错，我们以前曾经是很好的朋友，”明月臣神情黯淡，“屈越是个真君子，在许多事情上都能保持理智，但在南希的事情上，他始终难以释怀。”

　　再多的话明月臣没有说，也不太好说得出口，但其实萧池能想通，再君子、再认可对方，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爱人是为了对方而死、甚至光就立场而言，面前这个人与南希是统一立场，而身为丈夫的自己，却只能站在两人的对立面。
　　那
　　种失落和酸涩，怕是没有一个凡人能释怀。

　　而想到最后明月臣说的那句话，萧池猛然明悟，明月臣拉着他在这里看这一场日出，根本就不是为了交代什么感情问题，他交代的，是他以后的路。

　　他骇然地看过去，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明月臣不要开口。

　　“萧池，你还记得我喝火锅汤许的心愿吗？”

　　萧池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涌动着熟悉的情绪，像从前很多次那样，被打动、被震撼。

　　这个人比任何人都要坚定，他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完成。

　　他怎么会忘了呢，明月臣说，他想要世界和平，然后所有犯罪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聊南希、聊屈越，不是为了那些低级的感情纠葛，他真正要做的，是完成南希的心愿，捍卫南希所坚持的法律尊严。

　　“那天我跟你说，你可要想好了，我估计你当时什么都没想吧？”明月臣眼里带笑，语气轻松，

　　“再给你一次机会，萧老板，你想好要跟我走了吗？”

　　萧池的目光从眼前人的眉骨、鼻梁、到锋锐的唇线和下颌骨，一寸一寸缓缓划过。

　　我喜欢这个人。

　　所有的蛊惑都比不上这一刻的认知来得强烈而直接，于是他弯起眉眼，放轻了声音道：“跟你去哪儿？”

　　像是提前被告知了□□，明月臣突然就放弃了思考。

　　他怎么会怀疑萧老板的决心呢，这人在别人面前是个刺头，在自己这从来都是软萌好欺的，自己给他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害得他没了农场不得不跟安稳的生活告别，可他还是巴巴地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最多急了半真半假地闹一闹，闹腾狠了摁腿上揍两下屁股就能服服帖帖。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乖？

　　乖得甚至让人想……

　　明月臣压下某种源自衣冠禽兽本能深处的欲丨望，声音压得有些微哑：

　　“去姜家。”

　　“嚯，进度条突然快进？”

　　“所以走不走？”

　　“走不动了，你背我走。”

　　“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撒娇。”

　　明月臣背过身微微弯下腰，萧老板“嘿嘿”一笑，轻车熟路地蹿到了他的背上。

　　“是谁说要给我当爹罩着我的？现在嫌我喜欢撒娇？”萧老板不准备要脸了，把脸埋在明队长暖烘烘的颈窝里哼哼唧唧。

　　天边第一缕阳光在此刻终于刺破了云层，落在两人的背影上，明月臣背上沉甸甸的，心里却一片轻松。

　　像是在黑暗里踽踽独行了许多年，一抬眼，终于捡到了一枚属于他的冷光源。

　　不、不是，萧池不是那样无足轻重的东西。

　　他是月亮，像他的精神图景一样，骤然君临，照亮一切。

　　·

　　这几年，因为空洞的影响，it工业全面衰退，像克莱尔那身设备，如果不是有屈越支持，有钱也不可能搞到，更别说网络接入权限了。

　　曾经盛极一时的全球互联时代早已在几十年前被碾成了渣，甚至，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人类几乎是主动地、刻意地去远离网络。

　　不想、不听、不看，就仿佛那些可怕的灾难距离自己还很远。

　　毕竟，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你即便想了、听了、看了，除了增加更多的物伤其类的悲伤和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正面作用。

　　但是最近，整个杭城基地似乎有了一些信息渠道的松动。

　　纸媒、社区广播、还有极少数精英阶层才有权限的网络平台，都在同步播报着一件事：

　　六号卫星城地下基地特大非法人体实验案。

　　打着码的现场照片不知为何流了出来，街头巷尾都能看见一两张记录着监察中心执法现场的报纸，满屏白花花的人体被泡在淡蓝色的特殊溶液中，像特制的标本那样封装在巨大的玻璃柱中，因为光线的扭曲而使得人体变得有几分失真，甚至给人一种并非同类的错觉。

　　直到有一天，有一对老夫妻拿着报纸在监察中心门口哭喊了半天。

　　他们说照片上那个被放大特写的人体，是他们的独子，于两年前被空洞吞噬。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原以为这些克隆体只是来自于种质库或者华纳海姆的基因培育，没有人想到竟然是曾经活生生生活在自己身边的人。

　　地下实验室的抄底计划还没完成，关于如何处置那些人体并没有得出结论，此事一出，屈越拍板，一个月为期，在全基地范围内排查DNA信息，有符合亲属DNA匹配的，先征求家属意见。

　　监察中心人气空前大涨，有关人权和公理的美名也在百姓口中传播。

　　而与此相对的，是罪证确凿的姜沉斐。

　　屈越说要把他收拾得明明白白的，就真的把事做绝了，没给姜沉斐一点翻身的机会，他如今被监察中心直接扣押在了地下监狱里，连姜炀都见不到他。

　　至于姜炀在地下实验室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屈越没有透露，公众也不会知晓，公众能看见的，是一个年迈的政客在发布会上声泪俱下地鞠躬道歉，以个人以及姜家的名义捐助成立了一系列人权相关的慈善项目，并象征性地引咎辞职，暂时退出一线工作。

　　“这表演功力，搁过去不拿个影帝那都算暗箱操作。”萧池对着屏幕里的姜炀啧啧评判。

　　明月臣正在自己房间里换衣服，闻言走出来一看，顿时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看这玩意儿做什么？”

　　萧池一扭头，明月臣衬衫半开，扣子没系好，领带胡乱挂在脖子上，刚剃完胡子，还有两滴水珠恰好从下巴上低落到锁骨边。

　　配上他那一脸不爽的表情，整个画面显得色气满满。

　　再往下……

　　萧池：……！

　　这混蛋竟然没穿裤子！

　　“你为什么不穿裤子！”

　　矫情的小艺术家萧老板又开始日常炸毛了。

　　明月臣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没来得及吗？再说我这不是穿了短裤的？怎么了？”

　　不怎么！

　　但是自尊心有点受伤！

　　萧老板伤心地想。

　　“嗯？”刚从直男心理转变过来的明大爷突然欺身上前，抬起爪子就把人摁在了沙发上。

　　清新的橙花味儿扑面而来，萧老板面红耳赤地想，原来是须后水的味道。

　　“萧老板这是怎么了？脸这么红，在想什么？”他哼笑两声，“是不是想试试王谦送咱们的礼物？”

　　萧老板：……

　　滚开你个死给。

　　他狠命挣扎了两把，半是羞的半是气的，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尺寸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颗当总攻的心！

　　无辜的明大爷根本不知道萧老板在别扭什么，疑惑地半撑起身子看他，结果萧老板变本加厉，手脚并用竟然想把他反压回去。

　　纹丝不动的明大爷：……？

　　最后沟通无果，放弃思考的明队长不得不故技重施，一只手抄起萧老板的大腿，抬手在熟悉的位置——

　　啪！

　　稳、准、狠。

　　萧老板：……

　　萧老板快哭了。

　　明队长被他蹭得浑身冒火：“你再动，我就真在这让你试试王谦的礼物。”

　　萧老板：……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