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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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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在半山寺只留了七日。
七日后他接到报讯启程回京。
他走的时候大雨刚过,天色初晴,天空像水洗一样的干净。庙堂前有晨扫落叶的僧人,隐隐还能听到传经的小阁间里诵经的声音。
——佛言净心守志,可会至道。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可是人若有志,必有欲求。那么人生所经历的是非苦厄,莫不都是一种宿命?
那日衬着灰砖绿瓦的清风细雨的窗前画面似乎又渐渐浮现清晰。
无情不善于行好在他肯思。
因为有思想才有情感,因为有情感才有苦乐。
——佛说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
——可若离于爱,离于忧怖,也失却哭笑。
无情之所以无情是因为他懂情。
所以他记得。记得那个青灰色衣衫的少年张扬好看的侧脸,半举着他阅过后放置在几上的经卷,那样一字一句犀利的话语。末了转头看向他的那一双眼睛里,幽幽地燃着冷的火。
他说就算是弥久不竭接踵而来的苦难和背叛又如何?
只要活着,无论信人信己却是一定要信的。
没有信念的人,又何以去信奉佛?
人生于世不过瞬息数载,皆由天命罢了。
我们何其所幸,还得哭笑由人。
说着那样话的人,轻描淡写,神色全不似一个青涩少年所有。
那时候无情便觉得,那样的幽凉的火焰,看似温良无害,却仍是在伤己伤人的。
而后他们没有再见。
直到无情离开半山寺,他才听闻那人来此不过是暂住一宿,几天前已经奔赴了小寒山。
而诸葛的信也是那天所传,今日方到。
启程回京的时候,他撩开了轿帘,遥望着藏经阁上的窗几久久不语。
他们背道而驰,各自奔赴的是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前程。
不需要再见,是因为彼此心知肚明。
他们都是太过聪慧的人,相信,也懂得遵从宿命。
无情带着半病的身躯回京,也是金风细雨青红二楼初具成形的时候。
京师的各大势力激潮暗涌澎湃,只在等一个迸发的契机。
他为世人疲于奔命,新伤不断旧疾反复,却仍是凭着坚毅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他素来清瘦,又坐轮椅,一袭白衣掩住的背脊却叫人看了仍觉得高大坚直。
他的心是悬于世间百姓的,像他的人一样清明洁净的立在高处,所以他没有时间倒下,而是一如既往,全数身心都扑在公门公义之中。
这样一过就是六七年。
而后他收到那人回京的消息。
彼时无情已是四大名捕之首,而风雨四楼已成。
那人回来,是要继承金风细雨楼的楼主之位的。好像多年前就可预见的情形,他们定是要站在旗鼓相当的位置的。
那人的回归,也是京城所有积攒多年的暗潮汹涌喷薄而出的开端。
无情在很久以前就知道,那些隐在眸子深处的火种,最终是要随着风势冲涌而出,像点燃的导火索,灼世燎原的。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已经失了少时的清澈坦洌。
一个生在公门,一个谪居草野
懂得为对方好,所以不动声色。
是真的为从守矢志。
也是真正的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