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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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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一片黑暗中。
不是关了灯的那种黑。
黑暗像不断向下流淌的粘腻的液体，从他头上灌下来，带着名为恶意的腐蚀性的刺痛。
“老刘！”
刘成宇睁开眼睛，光又这么突兀而强硬地照了进来。
“身体不舒服？”赵子柠小心翼翼地问。
“没。”
“那就好。你是心情不好吧。我给你拿了瓶可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应该吃点甜的东西。好像是吃了糖后，大脑就会释放什么肽……什么肽来着，咱们以前语文考试阅读做过的……”
“脑啡肽。”刘成宇不知为何自己要被迫答题。
“你居然还记得！喏，给你。”赵子柠将可乐递了过来。
“说了不要随便乱喝东西。”
“那我先喝一口，帮你试试。”赵子柠说着就要拧开瓶盖。
“喂，别犯傻。”
赵子柠在他身边坐下来，扭头问，“那你心情什么时候能变好？”
刘成宇抢过他手中的可乐，放在了床头柜上，防止赵子柠再对那瓶可乐图谋不轨，“嗯，马上就好了。过一会就好了。”
“好。”赵子柠不再作声了，老老实实地坐着发呆，就好像在说“那我就陪你直到你心情好起来吧。”
刘成宇脱力地仰倒在了床上。
他看着那瓶可乐发呆了许久，但很快，他发现赵子柠也在盯着可乐发呆。
“如果你渴的话，我那边的床头柜里还有之前藏好的一瓶矿泉水。”
“没事我的也还剩小半瓶呢。”说到这里，赵子柠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支支吾吾了起来，“我们当初一人拿了两瓶矿泉水，只给了顾小姐一瓶。早知道……早知道的话，我就再多分她一瓶了。结果她最后都连想好好喝水都不行了……”
什么叫“连想好好喝水都不行”，刘成宇瞥了瞥满脸悲伤，难过到不能通顺组织语言的赵子柠，放弃了已经到嘴边的吐槽。
“她肯定是一瓶水不够喝，又半夜去倒了牛奶喝。”赵子柠还在不断添油加醋地将自己置于更加伤心后悔的悲惨境地。
牛奶……半夜倒了牛奶！对！第一天顾明星并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去大厅倒过牛奶，应该是第一天夜里倒的。
刘成宇猛地坐了起来，看着床头柜上的那瓶可乐，“刚才我在大厅里没看到可乐啊，你从哪里拿的。”
“啊？”赵子柠眼眶红红的，五官皱成了一团，这表情丑到有些滑稽，“就在大厅餐桌的前面，放地上了。”
“谁放的！”
“不是我啊……”赵子柠委屈。
“知道不是你。”刘成宇想起了刚在大厅里的争论，“搏斗”“凶器”以及“不在场证明”……他本以为那不过是无意义的争执，但实际上却将案件的矛盾全部摆在了桌上，而那杯牛奶就是最关键的钥匙。
通向必然死亡的结局之路的钥匙。
“跟我来！”
赵子柠和刘成宇回到大厅的时候，大厅只剩下沈经纪人了。
“发生什么事了。”
“本来想继续讨论谁是犯人，结果他们又吵起来了。就散了。”沈经纪人一脸疲惫，“虽然凶杀案已经发生了，但我觉得我还是在这看着凶器为好，他们似乎都不太.安分。”
刘成宇径直走向放满凶器的推车，“能让我检查一下吗？”
“行。但自从这些东西放在车上后，我就能确保没人动过它们。”
“嗯，我知道。”刘成宇在推车上找着什么，没一会，他拿出了六瓶用广口瓶装着的化学药剂，将它们在地上一字排开。
“喂！你做什么！”沈经纪人大呼。
因为刘成宇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直接打开瓶子，喝了一小口，同时喃喃道，“不是这个……”紧接着尝了第二瓶。
“老刘，你在找什么？”赵子柠也着急了起来。
当尝到第三瓶时，刘成宇眼中闪过了一道光，“果然是这样。就是它。”
沈经纪人皱眉问，“这是什么东西？”
“自来水。”刘成宇将广口瓶递给沈经纪人。
沈经纪人接过广口瓶，上面的标签却写着“甘.露.醇”。
“自来水吗……原来如此。”沈经纪人立马领会了刘成宇的意思，“知道是谁了吗？”
刘成宇相当得意，“哦？这你都猜不出来？现在，所有线索都已经摆在你面前了。”
“……”沈经纪人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片刻叹了口气，“好了，我服了。现在能找到证据吗？”
“证据在厕所里。”刘成宇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研究这些试剂的赵子柠，“走啦！”
“哎！老刘，甘.露.醇是什么啊？毒药吗！你为什么说它是自来水啊？”
刘成宇无视了赵子柠喋喋不休的提问，一把拉起他再次走进了女厕所。
“你把顾小姐的裙子盖上，带她走吧，记得给她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一进厕所，刘成宇就如此吩咐道。
在案件现场，尸体最后的价值就是向生者陈述他们最后的故事，所以人们才要保护现场让他们保持凄惨的姿势，在他们周围画上不太礼貌的粉笔线，甚至是将他们运到冰冷的解剖台上用银色的刀将他们割开。
但是……
“谜题已经解开了。她不用再告诉我们什么了。”
但是……现在她可以好好休息了。
赵子柠沉默着将顾明星以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他在沈经纪人惊讶的目光中穿过大厅，来到顾明星的屋中。
赵子柠为她脱去了高跟鞋，将她放在了纯白的床上，温柔地合上了她的双眼，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宛如所有骑士都会做的一样。
……
而另一边，刘成宇凝视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受了折磨似的憔悴的脸。他又看向那面被打碎的镜子，残存的碎片中他的脸也因错位显得怪异且狰狞。
他走向储物间，极其仔细地检查着地面。
拿起了那片，他为之而来的，发光的碎片。
尘埃，落定。
……
“麻烦叫大家到大厅集合一下。”
这句台词无论是在侦探小说还是悬疑电影中刘成宇都已经看了百遍。却想不到有什么新颖的台词可以代替，他这次终于可以使唤沈经纪人了，这也令他越发的心情舒畅。
沈经纪人不情不愿地瞪了他一眼，叫人去了。
七人，再次围着圆桌坐下。
这是最后一次了。刘成宇在心中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幕了。
“喂！听说你破案了，凶手到底是谁啊！”邹司机急不可待地催促道。
刘成宇没有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后仰，翘起椅子，看向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摄像头。
刘成宇再一次，对着摄像头比了个中指。
然后他又直起腰背，看向这群与他拥有这段短暂又诡异的缘分的六人。
“一开始我看到这个案子，除了感到不可思议，还觉得非常生气。”
“因为凶手实在是太嚣张了。”
“你们思考一下，为什么我们会在夜里睡得提心吊胆……因为，我们都认为凶手会选择在夜里进入目标的房间，趁着目标在睡梦中不能反抗，悄无声息地将目标杀死。因为我们都知道这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刘成宇将一根烟立在桌面上。
“而犯人却没有这么做，他选择潜伏在女厕所动手，这样，这不仅要保证顾小姐一定会在夜里来到洗手间，还要确保顾明星在清醒的状态下不能成功反抗或是逃脱。”
刘成宇突然身体大幅度前倾，举起手，指向面前的邹司机，“你觉得犯人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邹司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怔地重复，“为什么？”
“就像魔术师的表演，总有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和噱头。就像我刚才做的一样……”刘成宇又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指了指桌面，他面前的本来立着的那根香烟已经消失了。
“是为了转移观众的注意力，掩盖真正的作案过程。”
说罢，他又从袖子中倒出了藏起来的那根烟。
“然后我就开始思考，凶手他真的在厕所蹲了一晚上吗？他到底是怎么确定顾小姐一定会去厕所的。直到我找到了这个。”刘成宇伸手示意沈经纪人将那个装满了澄清试剂的广口瓶放在桌上。
“这本是一瓶甘.露.醇，是一种强烈的脱水剂，常用于手术前清空肠道，味道微甜，可以直接饮用。根据喝下的剂量不同，效果强度也不同。掺在别的饮品里稀释一下，顶多让人十几小时后不断地想上厕所。而这瓶写着甘.露.醇的广口瓶里，却是自来水。”
“我对比了节目组为我们准备的其他几种药物，要不就是仅与空气接触就能挥发，被人闻到就能发挥毒性，要不就是溶液自身就有颜色。”
“所以，应该是那个人决定上交所有凶器时，又不甘心被剥夺杀人的机会。情急之下，只有甘.露.醇可以用自来水偷梁换柱地保留下来。这些试剂放在一起，也没有人会认真核实里面究竟是什么，估计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打算用甘.露.醇设想他的杀人手法了吧。”
“他第一天分食物的时候也在场，他知道顾明星只被分到了一小瓶的矿泉水，更知道顾明星第一天白天都没有出来拿食物。所以他在当晚将桌上的其余饮料都藏到了桌下，并将甘.露.醇掺在了大厅的自助牛奶里。”
刘成宇指了指身后的用玻璃瓶装的大壶牛奶，“就是我们第一天白天都喝了的这个。”
“夜里，喝完了仅有一瓶的矿泉水的顾明星，只得出来找水喝。黑暗中，她却只找到了桌上的这壶牛奶。可能是因为口渴，有可能是因为无法安眠，她在尝试喝了一小口发现没有不适反应后，用旁边的一次性塑料杯接走了大量含有甘.露.醇的牛奶。”
“对，她第二天是上了几次厕所来着。”邹司机惊讶地打断道，“你的意思是！凶手就在我们上交了凶器的六个人当中了吗！”
“是的。”
“等一下，那我们喝醉的两个人就没有嫌疑了吧，我们那晚醉倒睡觉了啊。”邹司机急于为自己洗脱嫌疑。
“确实啊。”刘成宇顿了顿，“如果顾明星真的是在第二天的睡觉时间内死的话。”
“你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看着她晚宴时离开的吗？”
“是啊，她说要回屋休息了，但在睡觉前喝了这么多脱水剂的她必定会想上厕所。而且，为了不要冒险在晚上起夜去厕所，她会直接过去。”
沈经纪人霎时变了脸色，“你的意思是……所以她才穿着高跟鞋！”沈经纪人显然也早就注意到了顾明星脚上的高跟鞋。
“对！她晚宴离席后，直接进了厕所，然后被杀死了。”
“不可能，那时候我们都在大厅，如果是厕所里发生打斗还打碎了玻璃，我们一定能听到的。”曾记者否定道。
沈经纪人叹了一口气，“没有发生打斗，顾明星是被一击毙命杀死的。对吧？”
“没错。”刘成宇点点头。
沈经纪人冷笑一声，“现场破绽还是挺多的，血迹是从厕所前延伸到洗手池前的，没有飞溅。而且她身上除了致命伤只有两处淤青，对于一个殊死搏斗后的人而言太少了。而且一处还在腿肚，实在无法想象怎样的打斗会伤到她那里。这两块伤更像是人死后刻意弄上去的。”
“谢谢你耐心替我讲解。”刘成宇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言下之意就是——请别再抢我风头了，我谢谢你全家。
于是立刻抢话道，“死者的瘀伤、击碎的玻璃还是折断的扫把，都是犯人自己布置的，为的就是将我们破案的思路引导为‘这里发生过打斗’，这也是为什么现场留下的是扫把不是那杆拖把，因为实木杆的拖把他敲不断。”
“他在第一天夜里就已经布置好了女厕所的，并且将碎玻璃片和扫把等都藏进了储物间里。顾明星在第一天白天并没有上厕所，加之我们之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她即便是第二天发现厕所里有一面碎镜子，也不过会以为是节目组的过失，而且她一死，便死无对证。”
“那凶器是什么？”沈经纪人问。
“玻璃。稍微大块的，某片玻璃，之后应该被清洗过了丢在了地上。我之前不是和赵影帝去过一趟男厕所调查吗，男厕所的储物间里除了扫帚拖把还有一块大的抹布。应该就是用那块抹布包住玻璃划开了顾明星的脖子，也正因为那块抹布，顾明星的血才没有飞溅，他才能再次像个没事人似的回到餐桌吃饭。”
“证据就是我刚才在储物间里找到的玻璃碎片。毕竟是玻璃，他也没法保证一个不留地移到洗手台前。”刘成宇拿出了他刚才从储物间地板上找到的玻璃碎片放在桌上，“再仔细找找估计还能找到。”
所有人都回想起了那天的场景，那天，在顾明星离席之前，李导演说要去厕所抽根烟。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向了这个面色铁青的中年男人。
“不，不是我！就算你猜对了手法，也没有证据表明一定是我吧。”他颤抖着歇斯底里地喊着。
刘成宇正在思考着所谓“坦然宣布别人猜对了手法，也不承认是自己干的”其中的逻辑。
沈经纪人又将一沓纸摆在了桌上，“这是展场务在顾明星的房间里找到的。”
是早上展言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手里拿着的纸。
“我也才知道我们房间里藏着这种东西，应该就是我们的隐藏信息的线索。”说罢他才意识到什么，又尴尬地将最底下的那张纸又放回了口袋。
应该是顾明星和沈经纪人这两个角色偷情的证据吧。
刘成宇再次怜悯地看了一眼身旁一脸痴呆的赵子柠。
“这张照片上，是李导演和顾明星的微信聊天记录。我为大家念……”沈经纪人看了一眼聊天记录的内容，突然改变了主意，“你来念吧。”他将纸递给了旁边的赵子柠。
以赵子柠的智商，之前他一直处于懵懵懂懂的游离状态，这下他终于在这个环节中有了参与感，于是他精神饱满地应了一句“好！交给我吧！”
“我要开始念了……”
“顾明星：我已经决定了，要把真相公布出去。”赵子柠掐着嗓子拙劣地模仿着女声，为了听众能区别顾明星与李导演台词的区别，相当敬业。
“李导演：你疯了吗？马上我们的电影就要上映了。我们电影最大的卖点就是你们这对荧幕情侣的第二次合作。你这时候被曝光出轨……”
读到这里，赵子柠的声音微微颤抖。
“咳咳。”沈经纪人小声地清了清嗓子。
“坚强，兄弟。”刘成宇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继续。
“你这个时候被曝光出轨，会害死我的。你知道我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要不是我的电影把你捧红，要不是我让你去接近赵影帝去炒作电影……”
“顾明星：我不爱他。但他却始终没有看出来，他太傻了……我和那个人开房的照片已经被曾记者拿到了，与其被他威胁，不如让我自己公布，我不想再偷偷摸摸的了。”
“李导演：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等着瞧吧。”
当赵子柠声情并茂地结束了朗诵，全场都像是被赵子柠头顶的绿光所震撼，一时竟没有人说话。
“嗯！这就是你角色的杀人动机吧，你还是老实承认了吧。”沈经纪人可能是怕自己奸夫的身份败露，相当生硬地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而刘成宇和赵子柠脑海中只不断回荡着那句“我不爱他，但他始终没有看出来，他太傻了……”
刘成宇本来就是个没有人情味的人，此时他只觉得想笑。但他又觉得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出声实在不太合适，他憋笑憋得肚子很痛，于是他在桌子底下掐住了赵子柠的大腿。而赵子柠本来就承受着心灵上的悲痛，此时又要承受肉.体上的痛苦。
他俩就这么一起死死地低着头，双双默哀状。
“我！我没有！不是我！”李导演站起身来想跑。却被邹司机一把按在了桌子上，“杀了人还想跑？眼镜老哥，帮我拿根绳子，咱把这杀人犯给绑了。”
沈经纪人可能也正因自己的奸夫身份感到混乱，竟然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这搞笑的称呼，并且老老实实地被使唤了。
邹司机三下五除二地将李导演绑好，又在他嘴里塞了抹布防止他继续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接下来咱只要等广播宣布开始投票就行了吧。”
“对，等着最后的投票和曝光环节就行了。”刘成宇回答道。
等等！曝光……
对啊，他也是刚知道每个人的房间里藏着印着隐藏信息的纸片……
展言早就搜到了这些物证，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但他最后才把这些纸交给了沈经纪人，而没有给自己。
他不想提醒自己……
刘成宇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猛推了赵子柠一下，“别发呆了，快去自己屋里找隐藏线索。”
刘成宇疯了一样冲进自己的房间，四处翻找起来。
没有。
哪里都没有……
他抽出了所有的抽屉，探遍了每一处缝隙。
“老刘，我找到了哦。我的都还在我房间里，可能是我只值250元吧。”
是啊，赵子柠的筹码只有250元，没有人会花功夫去找他的隐藏信息的。
终于，刘成宇在音响的侧面，发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刺杀目标：展言（价值40万）”
之后的一个小时内，他和赵子柠都再也没有找到刘成宇自己的隐藏信息。
而当刘成宇一脸绝望地出门时，曾记者正在偷偷地看着他，那黝黑的皮肤上是一双如同老鼠般警惕阴暗的双眼，他脸上写满了心虚……
完了……太大意了……
当他在破案的时候，这人居然在想着怎么从他们身上捞钱。
结束了。他损失了600万，一旦曾记者在最终环节选择爆料，他就能获得这600万。而刘成宇将会被判定为损失超过50%的筹码……
终身失去人身自由。
